“老公安”劉新云：團團伙伙的代價

張鐸

2020年春節剛過，一名在影視圈內頗有影響力的制片人，帶領多個明星從北京來到太原。山西省公安廳一名副廳長在太原南站迎接，車隊駛入山西省公安廳大院時，時任山西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劉新云已等候在一樓大廳。此后數日，劉新云與影視圈的朋友們多次歡聚暢敘，還陪著客人離開省城，去基層體驗生活。

影視界大咖們的這次三晉之行，是因為一部以山西警察為原型的公安題材電視連續劇。在該劇中，以劉新云為原型的公安廳廳長有不少戲份。劉新云當眾表示，該劇首映時的相關活動，他一定會出席。

該劇完成拍攝后，為協調播出相關事宜，在2021年初，劉新云又親赴北京拜會相關人士。

然而，就在2021年4月，劉新云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電視劇播出的檔期未定，一名警界高官的人生大戲卻遭遇致命轉折。

1962年，劉新云出生于山東淄博的一個干部家庭。1981年，19歲的他進入淄博市公安局任辦事員。劉新云40年的宦海沉浮，雖輾轉多地，卻幾乎沒有離開過公安系統。

中央紀委對于劉新云的通報中，有“弄虛作假騙取學歷”的表述。有關劉新云的學歷問題，早年在山東便被傳為笑談。按照公開簡歷，他曾在1979年至1981年就讀于山東省公安學校。該學校坐落在濟南，但據多名淄博人士回憶，劉新云從讀書到參加工作，一直生活在淄博，并沒有長時間在濟南待過。“應該是當初為了進入公安系統，偽造了這一段學習經歷。”

在1990年代，劉新云還參加過在職研究生班學習，獲得了“碩士學位”。但不久后，這家辦學機構被人舉報，說是掛了一所知名高校的牌子，學位根本不被承認。劉新云的這個“碩士學位”，自然不算數，以至于他不得不在數年后，進入山東省委黨校學習，拿到了本科學歷。正因如此，一些人嘲笑劉新云，說他先讀碩士，再讀本科，倒著念書。

從1981年到1995年，劉新云用了14年時間，從一名辦事員成長為淄博市公安局副局長（副處級）。淄博是他的家鄉，是他發跡之地，更是他打開貪欲閘門的地方。劉新云落馬后，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定，由河北省廊坊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機關起訴指控：被告人劉新云利用擔任山東省淄博市公安局副局長，菏澤市公安局局長，濟南市公安局局長，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局長，山西省公安廳廳長等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

也就是說，在成為副處級的淄博市公安局副局長之后的20余年間，劉新云一路高升，最終官居副省。青云直上的同時，他在每一個崗位都在斂財，是邊腐邊升的典型。

一名山東警界人士介紹，劉新云向來不避諱與商界友人的關系，到菏澤任公安局局長后，身旁聚集著一群淄博老鄉，承接了菏澤不少工程。他到濟南任公安局長后，又有一批淄博、菏澤的企業家跟過來。后來他到了山西，該省的公安大數據項目，被一家山東的企業壟斷。

劉新云對于所謂的“風水學”也特別上心。有人總結過，但凡劉新云到一個地方擔任公安系統一把手，一定會修新大樓，他自己也會搬辦公室，從菏澤、濟南到山西，概莫能外。劉新云的迷信，甚至到了折磨下屬的地步。他在菏澤擔任公安局長時，有一段時間去濟南開會，竟要求工作人員清晨5點過來接自己，確保在5點59分出發。起初下面不知這是為什么，后來才曉得是有“大師指點”。

劉新云對于宣傳包裝自己，更是樂此不疲。從菏澤、濟南到山西，劉新云都會安排專門的攝影人員，在各種工作場合對自己跟拍，他對拍照技術要求很高，每一張公開發布的照片都要親自審核。后來一名跟隨劉新云多年的秘書，當初就因為拍照技術不錯，得到劉新云賞識。

在菏澤任職期間，劉新云有一次親自上街指揮交通，他在馬路口站了十多分鐘，結果工作人員沒有拍出理想的照片，令劉新云很不高興，狠狠批評了下屬一通。

2011年，劉新云49歲，他從淄博調來菏澤市公安局任一把手已經6年，按照慣例，到了應當調整崗位的時候。

菏澤的城市規模與經濟發展水平，在山東省內排在中游。對于劉新云的職務調整，當時外界有很多傳聞，流傳最廣的，是調去一個經濟較為發達的地級市任副市長兼公安局長。還有一種說法，劉新云將回老家淄博，進入市委常委班子，但不再分管政法。

無論哪種傳聞，基本都屬于平調。對于49歲的劉新云來說，似乎已觸摸到仕途的天花板。然而到了2011年末，一紙調令傳來，讓大家有點意外：劉新云調任濟南市副市級干部、公安局長。

一名山東官場人士介紹，濟南是省會，也是副省級城市，能到這里擔任公安局長的官員，資歷都非常豐富，要么在濟南政界沉浮多年，要么由省公安廳副廳長空降。“像劉新云這樣，原本在一個排名中游的地級市任公安局長，直接調來濟南市公安局任一把手，是比較罕見的。”

這名官場人士還介紹，當時濟南面臨一個特殊情況，公安局長半年前晉升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卻未卸下公安局長一職。市委書記到了退二線年齡，新書記即將在2012年初到任。從省上到濟南大概有一個共識，讓政法委書記暫時兼任公安局長，待新的濟南一把手到任后，再統籌考慮公安局長的人選問題。“然而，就在這樣一個時刻，劉新云突然調來濟南，出乎很多人意料。外界也有議論，說劉新云打通了更高層的關系。”

一名熟悉濟南政情的人士介紹，2012年初赴濟南任市委書記的王敏，對劉新云談不上多喜歡。劉新云在濟南任職3年，始終沒能當上副市長，只是副市級干部，令他很不開心，認為王敏有意打壓，兩人的關系貌合神離。

一名熟悉山東政法系統的人士介紹，當年的公安部領導中，楊煥寧、李東生、孫力軍等人，都是山東人，孟宏偉雖不是山東人，卻是山東女婿。對于一些熱衷于“架天線”、走門路的人來說，自然會好好利用這層關系。劉新云對于運作上層關系十分用心，有時還會主動炫耀。有一年，孟宏偉與夫人回青島，劉新云專門從濟南趕去陪同，孟宏偉夫人是商界人士，在濟南有投資，也得到劉新云關照。

劉新云在一次規模不算小的會議上公開說，自己去北京時，在孫力軍的安排下見到了某大領導，還說大領導如何平易近人，對山東公安的工作很支持。大家都能聽出他的炫耀之意。

為了接近高層，劉新云與一些政治掮客走得很近。濟南有一名企業家，號稱是時任公安部常務副部長楊煥寧的老鄉與同學，劉新云一度與此人走得很近，甚至在一場商業糾紛中出手相助。后來，楊煥寧落馬，這名政治掮客也被調查。

一名山東官場人士表示，看到劉新云“參與在黨內搞團團伙伙，結交政治騙子，搞政治投機”的通報，自己毫不意外，因為當年的劉新云就是靠著這些旁門左道，嘗到不少“甜頭”。然而，久走夜路要撞鬼，別看今天鬧得歡，小心今后拉清單。

攀附媚上的同時，劉新云對待下屬與同僚卻是另一副嘴臉。多名山東警界人士證實，劉在菏澤公安局任一把手時，不止一次對下屬拳打腳踢。有一次他乘車經過路口，對執勤民警的工作態度不滿意，下車進行批評。一名基層警察不太認識劉新云，稍微頂撞了幾句，劉暴怒之下直接扇警察一耳光。

到濟南任職后，劉新云動手打人的事較少，卻因為摔杯子而聞名。據說劉新云曾在一天之內三次發火，每次都摔杯子。劉的茶杯是定制的，杯上印有名字，劉局長火氣太大，讓辦公室準備茶杯都來不及。還有一名分局的副局長，因為躲避不及，讓劉新云扔出的茶杯砸在腦門兒上。

在濟南任職期間，劉新云與同僚的關系也很緊張。在一次市委常委擴大會上，劉新云與一名市委常委爆發過激烈爭吵。會議現場的氣氛十分緊張，市委常委拍桌子吼道：“劉新云，你是要打人嗎？”

一名濟南人士還講到一個細節，劉新云的職務是副市級干部，并不是副市長，但下屬幾乎都叫他“劉市長”。

劉新云的這些做派，并沒有影響到升遷。2014年底，他調任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局長。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劉新云調往公安部任職，時任公安部黨委委員孫力軍發揮了重要作用。盡管當時孫還不是公安部副部長，甚至在黨委委員的排名也不靠前，但孫力軍長期在公安部辦公廳任職，接觸領導的機會較多，擁有較大影響力。

日前，公安部在一次通報中提到“孫力軍政治團伙”。在公安部的落馬高官中，被稱為政治團伙的，孫力軍是唯一一例，由此也可見該案影響之惡劣。多名政法系統人士介紹，劉新云正是孫力軍政治團伙中的一員。劉新云調往公安部以及升任山西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都有賴于孫力軍幫助。

據了解，劉新云與孫力軍有一個共同愛好，就是收藏古玩。此前曾有媒體報道，劉新云在山西嚴厲打擊文物犯罪，一些收繳的文物，卻被他用來送禮。

2020年4月，孫力軍落馬。整整一年后，劉新云接受調查。近日，公安部對外表示，深挖徹查涉及孫力軍政治團伙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