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靜
(南京市江寧區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江蘇南京211100)
提 要:數十年來,在牛首山周邊發現與鄭和下西洋事件密切相關的墓葬、墓志等文化遺存,作為下西洋最直接的歷史見證,可補史之缺,也讓更多史籍無考的人物事跡光昭于世,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對相關文化遺存作考述。
鄭和下西洋,是中國乃至世界航海史上開先拓荒的偉大壯舉。南京是鄭和下西洋的決策地和始發地,江寧牛首山則是鄭和壯闊人生的歸宿地。多年來,在牛首山及周邊地區發現不少與鄭和下西洋有關的文化遺存,這些遺存既是鄭和下西洋最直接的歷史見證,也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申報世界遺產的重要依據,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
牛首山位于南京江寧、雨花臺兩區交接之處,因山之東、西兩峰似牛角而得名,而由牛首山、祖堂山、將軍山等諸多大小山組成的牛首山景區,為南京歷史上最負盛名的游覽勝地之一。牛首山周邊有關下西洋的文化遺存主要有:經調查確認的鄭和墓;經科學考古發掘的洪保墓、楊慶墓;以及羅智墓志、王景弘地券等實物。
鄭和墓位于牛首山南麓,據《同治上江兩縣志》載牛首山“有太監鄭和墓,永樂中命下西洋,宣德初復命,卒于古里,賜葬山麓”。清朝為邑人所熟知,后漸漸湮廢不為人知。1959年重新被文物工作者發現,2002 年10 月被列入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2012 年入選海上絲綢之路(簡稱海絲)申遺預備名單。墓壙呈長方形,南北走向。墓頂部有青石所制伊斯蘭風格墓蓋,鐫有阿拉伯文“泰斯米葉”。墓后墻上大理石刻“明鄭和墓”4 個噴金大字。墓前臺階有四組7層28級,寓意鄭和七次下西洋,歷時28年,遍訪40 多個國家和地區。鄭和,云南昆陽州(今云南省昆明市晉寧區昆陽街道)人,明朝偉大的航海家、外交家。根據實地調查,在鄭和墓西邊有一鄭家村,相傳村民們的先輩是鄭和家族墓的守墳者,原本不姓鄭,跟隨鄭和多次下西洋,深得鄭和信任。鄭和去世后,自愿改姓鄭,為鄭和守墓。
洪保墓位于祖堂山南麓,2010 年6 月在南京社會福利院施工過程中被發現,是迄今發現的身份明確的等級最高的鄭和下西洋使團高級領導成員墓葬。洪保,云南大理人,作為鄭和副手奉使西洋。其墓葬為豎穴土坑磚室結構,墓室前設墓道和排水溝,墓室平面呈“呂”字形,由前室和后室組成,前、后室均為券頂,全長8.2 米,高3.45 米。出土鉛錫明器、鐵器、石器、玉器等遺物20 件。其中出土的洪保壽藏銘直接記錄了洪保參加下西洋航海活動及到達的國家和地區。更為重要的是,從洪保壽藏銘“永樂紀元,授內承運庫副使,蒙賜前名。充副使,統領軍士,乘大福等號五千料巨舶,赍捧詔敕使西洋各番國,撫諭遠人”[1]可知鄭和寶船最大者至少為五千料船,從而印證《明史》所載寶船尺度的可靠性。
洪保壽藏銘
楊慶墓位于江寧韓府山東麓的一座小山丘上,與洪保墓結構基本相似,由封門墻、甬道、前室、過道、后室組成,總長7.03米,前、后兩室均為券頂。在后室左右兩壁壁龕兩側,設有鐵索4 具,兩兩相對,將棺具半懸于棺床之上,此懸棺葬式可能與道教信仰有關系。楊慶,云南人,宣德五年(1431)奉敕出任南京守備太監。楊慶墓的發掘特別是楊慶墓志的出土,對于理解《西洋番國志》卷首兩通“敕書”所涉楊慶在鄭和七次下西洋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據出土墓志序文,楊慶主要為鄭和第七次下西洋提供給養與饋贈西洋各番國的禮物。而在文獻中記載的楊慶奉敕前往西洋忽魯謨斯等國公干之事,在墓志中卻未見。究其原因:一是可能當時宦官出使極為頻繁,對于楊慶僅僅一次出使的經歷,并不看重;二是可能與楊慶并未順利完成此次出使任務有關。[2]
羅智墓位于雨花臺區高家庫村,早年被盜,墓志等一度被棄置于附近的靜明寺,后為南京市博物館征集入藏。其墓志長61厘米,寬61厘米,志文楷體,32行,共783字,作為與下西洋直接有關的鄭和同僚遺物,載錄羅智的詳實生平事跡,可補文獻記載之不足。羅智,廣西柳州遷江人,南京守備內官監太監。據《西洋番國志》卷首“敕書”[3],羅智作為鄭和、王景弘第七次下西洋船隊后勤總部的主要領導成員,為遠航提供給養與饋贈西洋各番國的禮物,確保鄭和第七次下西洋任務順利完成。
鄭和墓
王景弘地券于2012 年在南京雨花臺區賽虹橋街道鳳凰村拆遷民居的廢墟內采集,青石質地,近方形,高41 厘米、寬40.8 厘米、厚6 厘米。券文頭尾分別以楷、篆大號字體題刻“高上后土黃地祇賣地券文”之名稱;中間正文為楷體、字號縮小,以一行正寫、一行倒寫的形式刻成,反映買賣雙方對坐、對書的場景。王景弘地券的發現,對研究其葬地、墳寺、生卒年代等相關問題提供了新信息。王景弘,福建漳平人,與鄭和同為統帥明初下西洋船隊的正使太監。宣德八年(1433),鄭和在第七次下西洋途中不幸病逝,王景弘作為統帥率領船隊安全回航。據專家學者推測,完整的王景弘地券很可能是一合二券,另一券可能名為“大明內官監太監王景弘買地券文”[4]。地券發現后,南京市博物館考古工作人員對周邊地區進行了密集的考古勘探,未發現王景弘墓。
眾所周知,下西洋是一項系統而龐雜的航海工程,與之相關的人物包括直接隨從鄭和奉使西洋的人員,也涉及出使前后造船維修、物資供應等后勤保障人員,牛首山周邊與下西洋事件相關人物的墓葬、墓志、地券、壽藏銘等文化遺存所載信息,再次證明他們共同為這一人類航海史上的壯舉作出的重要貢獻。
墳寺是指在墳墓旁設立佛教寺院,或在已有佛寺旁修建墳墓,藉寺僧為其守冢。墳寺,在唐代已經存在,宋代后得到很大發展。明代宦官因其特殊的生前境遇,大多崇佛,為身后計,不少大太監生前即購地建寺,擇僧主持。明劉若愚曾指出:“中官最信因果,好佛者眾,其墳必僧、寺也。”[5]清人龔景翰也曾記載北京周遭太監墳寺的盛況:“薄游京城之外,而環城三四野往往有佛寺,宏闊壯麗,奇偉不可勝計。詢之皆閹人之葬地也。閹人既卜葬于此,乃更創立大寺于其旁,使浮屠者居之,以為其守冢之人。”[6]
牛首山周邊發現的與下西洋有關的文化遺存所涉及的鄭和、洪保、羅智、楊慶、王景弘等人,皆為宦官,并獲太監職銜。他們的墓志或壽藏銘內容再次印證了上述文獻中關于“墳寺”的記載。如羅智之靜海寺,按墓志“嘗于城南安德鄉購地一所,山明水秀,生氣攸聚,卜為壽藏,且傍建梵剎,具章上請,賜額曰‘靜海寺’。擇僧住持,以祝延圣壽,祈福蒼生。復蒙圣恩,降護敕一道、佛經一藏,為山門之鎮。”由此可知,羅智生前即購地建寺,并上奏明英宗,得賜額“靜明寺”,降護敕一道、佛經一藏以鎮山門。據《金陵梵剎志》載:靜明寺為小剎,歸牛首山弘覺寺所統。[7]
鄭和、洪保亦是如此。鄭和生前準備以小碧峰寺為墳寺,并做了大量準備。《非幻庵香火圣像記》記載,鄭和生前“出己緡,命工鑄金銅像一十二驅,雕妝羅漢一十八位,并古銅爐瓶及鐘聲樂師、燈供具等”,計劃“逮候西洋回還,俱送小碧峰退居供奉,以為永遠香火”。[8]后可能因突然病歿域外并未如愿,因為據2014年新發現的“咸陽世家”碑文“(鄭和)敕葬于牛首山西偏,賜襲錦衣尉千戶,賜祀田若干畝,建廣緣寺以祀之。禮也”。[9]鄭和真正的墳寺為牛首山麓的廣緣寺。廣緣寺為明初敕賜小剎,據《金陵梵剎志》卷三十三,廣緣寺屬弘覺寺統領,在郭外建業鄉,“東去所領弘覺寺二里,北去聚寶門三十五里”,有“山門三楹,佛殿五楹,僧院一房。基址一畝六分,東至弘覺寺山,南至□□□,西至樊家民山,北至大石凹。公產田、地、山、塘,共五十五畝六分”。其記載的東南西北的方位均與現在的地理方位能對應上。洪保生前“建東峰庵一所,度剃十二僧”,據發掘者考證,東峰庵即后來之寧海寺,為洪保之墳寺。[10]《金陵梵剎志》卷四十四“幽棲山祖堂寺”載,祖堂寺所領小剎寧海寺,“在郭外南城地,西去所領祖堂寺相望,北去聚寶門三十里。正統間,中使至西洋諸國。船回,遇海風作,念佛號解脫。奏聞,賜建此寺”。
關于王景弘墳寺,地券中明確指出王景弘于安德門外崇因寺東購買一塊土地“建立塔院”,說明王景弘本意與鄭和、洪保、羅智一樣,計劃創建屬于自己的墳寺,但是否建成目前尚有疑問。
在牛首山周邊發現相對密集的與下西洋有關的文化遺存,究其原因主要是牛首山為風水寶地,且佛寺眾多。據堪輿學觀點,營造墓葬是否恰當會影響家族興衰,在建墓之初,觀察山川形勢后擇地興建是必經步驟。牛首山雙峰對峙,泉石清奇,草木偉秀,景色壯觀。東晉時期丞相王導遙指山峰曰牛首山為天闕,北宋李思聰《堪輿雜著》中,認為南京龍首在城西南幾十里之外的牛首山,其“自瓦屋山起東廬山,至溧水蒲里生橫山、云臺山、吉山、祖堂山而起牛首雙峰特峙,成天財土星,生分一枝生吳山,至西善橋止,復于肘后逆上,生大山小山,右分一枝生翠屏山,從爛石岡落,變作岡龍,至麻田止。中抽將軍山,過黃泥岡,起祝禧寺,至安德門,生雨花臺前,至架岡門上方門而止。雖為鐘山,應龍打水,歸聚明堂”。由于城內不許葬埋,分布在城外的雨花臺至牛首山一帶,作為風水形勝極佳之地自然就成為宦官葬地的第一選擇。且牛首山是名副其實的佛教名山,歷史上寺院興盛,最多時達32 座,《金陵梵剎志》中的“金陵梵剎圖”,專門描繪了牛首山當時的佛教盛況。上文已述,宦官大多生前捐資新建或重建舊有寺院,延請僧人或度僧,維持寺院香火,作為自己的墳寺。牛首山的佛教氛圍,符合新建或重建寺院的條件。
而牛首山周邊環繞鄭和墓發現的與鄭和下西洋有關人員的墓葬、墓志、地券等,見證了鄭和作為中外友好交流使者開拓航海事業的偉大壯舉,也見證了明朝政府推進與不同國家和民族友好交往所作的貢獻,對世界的和平發展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