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夏剛,張克勤
(大連大學 歷史學院,遼寧 大連 116622)
1941年,金毓黻先生著《東北通史》在三臺東北大學出版。1944年5月,金先生看到署名“溫厚”的學者在《讀書通訊》第85期發表的批評文章。面對學術批評,金先生初看之時,不勝欣喜,認為有嘉言勝義,可以更正其缺失。但細讀之下,大為失望,認為其“凡舉十五事,多系毛舉細故”,但恐其迷惑他人,造成對《東北通史》的誤解[1]5572,且該文“不惟無善意批評之表示,且皆遺大舉細,作吹毛索瘢之批評”[2],因此他不想沉默,決定起而反擊,在《讀書通訊》第99期上撰文予以回應。這場爭論涉及東北史研究的史料甄別、材料取舍、東北史的寫作方法以及學術批評的態度等問題,值得予以梳理,但目前尚無學者對此加以探究。
《東北通史》在1941年出版前,曾題名《東北史稿》,在師友間交流。
金毓黻先生1936年為中央大學講授東北史,9月開始撰寫講稿,歷時8個月,撰成《東北史稿》五卷三十七章。1937年1月11日,他將《東北史稿》前三卷郵寄給中央研究院院長傅斯年,想以此書為介,到中央研究院工作,或者將此書作為中央研究院出版品加以刊行。他專門致函傅斯年,說:“某研究東北文獻歷十余年,搜集史實不為不多,近已盡量移運到京,著手整比,尚需時日。惟最近半年內,以在中大授課,稍將舊稿擷要綜理,寫成《東北史稿》四卷,以視尊撰《史綱》,固非其倫。然亦經緯史實,附以論證,略用紀事本末之體,以整齊一方之文獻,準以舊日之方志,或能別辟一徑。惟以原定八卷,僅具其半,又第四卷尚未謄就,故先以前三卷之稿就正左右。鄙意擬在研究院求得一席,專攻東北歷史、語言,并其地下發掘之材料,先以此稿為請求之券。尚希念及鉆研之勤,登高一呼,則受賜無量。拙作如獲采作研究院之出版品,尤所欣企,然而非所敢望也?!盵1]3956
他還將《東北史稿》郵寄給謝國楨,承其摘出《慕容氏與高句驪》,在《禹貢》上發表。謝國楨稱“適《禹貢》出版三年,顧頡剛先生索稿于余,余乃取金靜庵先生所撰是書,擇其中‘慕容氏與高句驪’一篇,登諸《禹貢》,爰述其顛末于此。”他稱“今讀靜庵之書,及馮家昇諸先生之作,精深湛博,極感欽佩?!盵3]
謝國楨對該書的價值予以充分的肯定,認為其突破了日本人的窠臼,詳細地敘述了東北地區與中國的關系?!胺溷^稽群籍,不因襲東人窠臼,用力甚勤;而于東北三省為吾國之舊都,東北土著已早服漢化,言之極為詳盡?!彼€對其縝密的考證之功表示佩服?!案Q此數卷之書,其獨到之處,若辨漢代玄菟、樂浪四郡之部位,毋丘儉丸都山紀功石刻,行軍之途徑,所統七吊門之解說,由高句驪好大王碑證明《宋書·蠻夷傳》高句驪略有遼東,百濟亦略有遼西之誤,皆足以匡前人之舊說,補正史之未備?!闭J為該書條例詳明,“非深于史學者不能如此也?!?/p>
同時,他也對東北史及邊疆史地的研究提出了建議,即用文化史的眼光來著史?!把兄芜吔返?,于地理沿革史跡變遷以外,尤當于邊疆間,感觸中華之文化及民族之英雄,流寓之人物,作特殊之介紹。竊意撰邊疆史事,應用文化史之眼光,而撰為一書?!盵3]
書稿寫成后,金毓黻除了郵寄師友外,曾以“東北史稿”為名付印,1941年以“東北通史”為名初版于三臺東北大學,1944年重慶五十年代出版社再版。
《東北史稿》油印本,為五卷三十七章,《東北通史》為六卷三十九章,后者增加了“蒲鮮萬奴之東夏國”和“元代與東北之關系”兩章,并改為六卷。《東北通史》第五卷,將標題由“靺鞨契丹女真蒙古迭興時代——唐中葉訖元末”,改為“靺鞨契丹女真蒙古迭興時代——唐中葉訖北宋”,收入原《東北史稿》第五卷第一至第五章。第六卷標題為“靺鞨契丹女真蒙古迭興時代——北宋訖元末”,收入原《東北史稿》第五卷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以及增撰的第九、十兩章。
溫厚提出需要商榷的問題,主要有15個,分別為:
(一)滿潘汗的位置考證不明確
《魏略》謂燕與朝鮮,以“滿潘汗為界”,位置相當重要,但金氏考證不詳,恍忽其詞。誤于《漢書》“番汗沛水”之文,又惑于丁鏞《大韓疆域考》“汶潘音相近”之說,假定番汗縣界,在鴨綠江附近,不知《漢書》之“潘汗縣”,即“滿潘汗”之略稱,“汗水”即“滿潘汗”之省文,“沛水”乃“汗水”之字誤,而滿潘縣故地,經中外學者考定,在今鴨綠江下游之東。金毓黻只是漫稱滿潘汗在鴨綠江附近,而未能說明具體方位。
(二)考證長城的起點,浪費篇幅,都無是處
金氏考證長城起點,花費一頁半的篇幅,并不正確,末引《通典》“長城起于樂浪遂城縣”之說,應是正確的,但又懷疑有誤,不予信從。溫厚認為燕、秦在朝鮮所筑長城,皆起于樂浪遂城縣。證據確鑿,殊無可疑。
(三)“漢蒼??ぜ春髞碇R屯郡”之說有誤
金氏認為漢蒼??ぜ春髞碇R屯郡。溫厚認為有誤。吳廷燮以為漢蒼海郡,在今吉林延吉縣一帶,是正確的。金氏拘泥于《漢書》“彭吳穿穢貊朝鮮,置蒼??ぁ钡摹按弊?,認為蒼??ぜ春笾R屯郡,有三點錯誤。第一點臨屯本為朝鮮地盤,漢未滅朝鮮前,不可能置此郡。第二點臨屯郡故地在今朝鮮江原道一帶,穢貊的領地不可能延伸如此遠。第三點古朝鮮北境,與穢貊之地,犬牙相錯,因此漢使赴今延吉一帶置郡,穿穢貊是實,穿朝鮮亦是實。
(四)“袁紹賜烏丸酋長王號”說有誤
金氏認為袁紹賜烏丸酋長蹋頓以王號,稱單于。但按《三國志·烏丸傳》,蹋頓等已先稱王,袁紹未嘗賜烏丸酋長蹋頓以王號。
(五)隋征高麗的動機多樣,非好大喜功
金氏認為隋征高麗動機有二:一曰威服四夷之影響,二曰好大喜功之表見。溫厚認為分析不當,有誣隋人。隋文帝遣將東征的原因,一是因為高麗聞陳亡而備戰,二是因為高麗召隋亡人,侵隋邊疆,三是因為百濟上表請為軍事向導。隋煬帝東征,也是因為遇高麗使者于突厥,為了防止二者聯合,均是師出有因,并非“好大喜功”[4]。
(六)引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論證韓愈本貫有誤
金氏謂韓昌黎本貫在今遼寧省錦義二縣。溫厚認為其所引《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有三處錯誤。一是金氏謂韓貞為韓播之族,而表中無貞,不知何所據。二是一姓異房者往往差異很大,如河南劉氏與彭城劉氏同姓異源。金氏謂韓顯宗為韓播一族,而表中明列顯宗與播,非出一房。三是表中僅謂韓播徙昌黎,并未言韓愈之曾祖仁泰徙昌黎,仁泰與播不同房,不能牽強附會。
(七)昌黎設縣時間有誤
金氏謂昌黎自后漢始置,但溫厚據《漢書·地理志》遼西郡交黎縣下,應劭曰:“今昌黎”,認為交黎縣置于西漢,后漢因仍,僅是改“交黎”為“昌黎”。
(八)“公孫氏據遼東之始末”一節,紕誤尤多,稍習《后漢書》《三國志》者,皆能辨明,不具述。
(九)隋軍所系二十四道,并非如金氏所言,僅有九道可考
金氏認為僅有九道可考,但溫厚認為從《隋書》各傳的材料來看,可考者不止九道。
(十)“遼東遼西之設置”一節,于燕秦對遼東西的開發,及中原人民避地東土的情形,語焉不詳。
(十一)“漢定朝鮮”節,于漢代統治遼東及治朝鮮四郡實況,戶口多少,均未涉及。于諸郡的變遷,亦語焉不詳。
(十二)渤海國諸節,詳細列舉其世次、事大、疆域等內容,而對其文化及國民生活狀況,都漏略不言。遼、金諸節中對其在東北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梗概,皆未道及。
(十三)對在東北的渤海、契丹、女真等遺民之活動,概未提及
元世祖兩度征日皆道經遼東,并有多數女真軍從征,元末倭寇,亦先犯遼海,皆東北史上之大事,溫厚認為其遺漏此類事件,是滄海遺珠。
(十四)運用史料不嚴謹
此書據漢人之說稱東北建置始于虞舜,又據《逸周書》謂“高夷”即“橐離”,皆可商榷。
(十五)鋪陳地方人士之業績,有偏霸史、列國史,并非國史的一部分
此書雖聲明為國史的一部分,并非列國史,但書中對于公孫氏,慕容氏、蒲鮮氏等,或敘列其家譜,或鋪陳其霸業,甚至與東北史無關的西燕、南燕,也津津樂道。將策士王澮,猶比之“諸葛亮王猛”,譽為“杰出之士”。感覺有偏霸史、列國史,而非國史的一部分[4]。
最后,他提出對撰寫東北地方志者的期望,認為應有正確的史觀,精深的史學才能,將自古以來我國各民族開拓東土的功業,經營捍衛東北的功績,社會經濟文化演進的真相,與各宗族的合作互助,以及該土與全國鑄為一體的事實加以敘述,激發國人開發捍衛東北的忠心,使外國人取消侵略的念頭,但該書在這些方面是欠缺的。溫厚唯一肯定金毓黻先生的是其多次辛勤踏勘東北史跡[4]。
針對溫厚的觀點,金毓黻先生撰文予以回應。
首先他從史學方法上予以回應,指出通史與專題是有區別的。通史應觀其大,專題應察其細。撰通史者,應注意全書的重點及線索,如果把握了重點及線索,條理清晰,其它近于專題的瑣細事目,雖置之不論可也。即使偶有疏漏,如果無害于重點及全體線索的輪廓,則無損于全書的價值。若討論專題,應細致入微,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于應舉的證據,應闡發的意義,如果漏列,難免會貽笑大方,這是通論與專題的分野,溫厚似乎不能體會此義,出發點已誤,安論其他!正是基于此點,他準備予以辯駁。
金毓黻先生認為溫厚所舉的十五事中,有些觀點能切中肯綮,但由于其有意吹毛索瘢的態度在字里行間時時流露,因此他認為有必要對這十五個問題一一做出回應。
金先生認為東北史的重點別有所在,而滿潘汗作為一小地名,尚不值得如此重視。他認為滿番汗本為二地,其一為滿,即后來的汶縣,其一為番汗,即后來的番汗縣。一以音近,一以名同。丁鏞的說法自有其道理,但稱“漢之番汗縣為滿番汗之略稱,汗水乃滿番汗之省文”,不過是推斷,未嘗舉出其明確的證據,無法讓人信服。至于沛水為汗水之誤的說法,金先生尤其不能認同,他指出《漢志》于番汗縣下明著“沛水”二字,如“沛”為“汗”之誤書,就無法解釋《說文》“沛”字下又有“沛水出遼東番汗塞外”之語的原因。
針對溫厚稱金毓黻假定番汗縣在鴨綠江附近,并未說明附近的具體所指,金先生回應說此點尤其不然。因為他在本段曾經說過“滿番汗應在今鴨綠江下游之地”,并說“燕斥地至滿番汗為界,即當今鴨綠江下游入海之處”,具體說明了其在鴨綠江的下游,但溫厚并不稱引。溫厚謂滿潘汗經中外學者考定,在今鴨綠江下游之東北,所謂中外學者,并未明確指出姓名,實則這是日本人稻葉巖吉在《滿洲歷史地理》中“漢代之滿洲”一篇中的說法,中國學者罕有推論及此者?!傍喚G江附近”一語,實為“鴨綠江下游附近”之省文,結合上下文即可知,不說在鴨綠江之東,是心存謹慎之意。不料因為此點而受人詰責,不能不說是因為溫厚持吹毛求疵的態度所致。
金毓黻先生指出溫厚既然稱其考證一無是處,但卻不將其不足之處一一舉明,令人失望。他討論燕、秦的長城,大多來源于王國良的《長城沿革考》,自認為梳理的極有條理,不知溫厚為何要用“都無是處”四字將其工作輕易抹殺。金先生對秦長城進入朝鮮抱有疑問,因此極端相信《史記·匈奴傳》中的“長城東至遼東”。至于《通典》所說為他所不取者,則屬于見仁見智。溫厚所舉《晉書·地理志》晉太康地記兩段,不過為《通典》的注腳,不能據此遽然確定秦長城必然起于遂城。金先生認為自己相信《史記》而不從《通典》,可以說是見地不同,至于遽然判斷孰是孰非,則為時過早。
金先生指出吳廷燮《東三省沿革表》謂蒼??ぴ诮裱蛹粠?,他在書中也加以引用。但從地圖上判斷,嫌其偏北,因此沒有遵從。金先生由“彭吳穿朝鮮穢貊”一語,確定蒼海郡可能還要偏南,也極費斟酌。如果溫厚認為吳氏的說法可取,也是觀點的差異,但也不能強人以就我。
金先生稱他記述的袁紹賜蹋頓以王號事,其根據就是《三國·魏志·烏丸傳》,溫厚謂傳中有“蹋頓先已稱王”之語,他也看到了,但因為其不是《東北通史》的重點,因此未涉及。蹋頓稱王為一事,袁紹賜以王號又為一事。蹋頓先僭稱王,未為中原朝廷所許,而袁紹承制,拜賜蹋頓為王,又予以印綬,自為創舉。金先生認為自己此處敘述未嘗有誤。不舉蹋頓先已稱王的事例的原因,是限于篇幅以從略,這點應為讀者所共見。
金先生指出其所舉隋征高麗的動機有二,一曰威服四夷之影響,二曰好大喜功之表現,都是指隋煬帝而言,也是考慮再三而得出的結論。
隋征高麗共四次,文帝一次,煬帝三次。在《東北通史》中均一一敘明,而且于第一次出師之下,引用《隋書·高麗傳》,謂“平陳之后,高麗王湯大懼,為守拒之計,又以眾萬余寇遼西”,只是未言及召隋亡人事。因為隋征高麗之役,以第二次為中心,金先生詳細敘述了此次。至于溫厚謂遇高麗使者于突厥,為防其聯合而出師,金先生在書中未敘及,但他認為此非征高麗的要因,因為當時突厥侍隋甚恭,尚不擔憂其與高麗聯合。即使將之算作出師的一個原因,也不能抹殺隋煬帝好大喜功的動機。
金先生指出其稱韓愈的本貫為昌黎,昌黎故郡為今錦、義二縣地(又連朝陽縣在內),這是經過多方考證而得的結果,無論他人如何逞辯,也難以動搖他的觀點。溫厚謂“說之諦否,識者自明”,是故作否認之辭,而又不敢作正面辯論。
金先生指出《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述各氏錯誤甚多,清人沈炳震已經為之疏證,姑不置論。韓愈一族,至唐代本居河陽,而韓自題則曰“昌黎韓氏”。其先氏出于昌黎,必不妄,而且不是出于依附,可想而知。昌黎韓氏的祖先出于晉玄菟太守恬,傳至后魏有韓播,而韓顯宗為昌黎人,因此將之視為韓播的族人,是由推斷而來。金先生雖然知道《世系表》中未將顯宗與播列為一房,但因為該表多混雜,因此未采納。至韓貞之名見于《韓貞造像記》,其發現地址就在昌黎郡境內,其為昌黎韓氏族人,較他人為尤確。以理推之,應屬于韓播一族。針對溫厚稱《世系表》中沒有韓貞之名,認為金毓黻推斷有誤,他回應稱韓貞的族人很多,安能不分輕重,一一列名于表中!至于表中未嘗提及韓愈曾祖仁泰居昌黎,他也知道。然而他認為韓愈自稱昌黎,較《世系表》之不言昌黎,尤為有理可據,不能拘泥于《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文字,而遺失其他重要證據。
金先生指出其《東北通史》中有二處語及昌黎,其一曰:“后漢遼東屬國有昌黎縣,亦即后來之昌黎縣,而無昌黎郡。《魏志·齊王紀》:正始五年(公元二四四年)九月,鮮卑內附,置遼東屬國,立昌黎縣以居之?!锻ㄨb》注云:魏立昌黎縣,后立昌黎郡。后漢時本有遼東屬國,或廢于獻帝建安中曹操秉政之日。而魏正始中又復之。藉令魏早置昌黎郡,俾公孫康領之,何以其后又有屬國之置。且魏討滅公孫淵時,只稱遼東、玄菟、樂浪、帶方四郡悉平,而無一語及昌黎,毋丘儉、司馬懿兩次進兵,皆徑至遼隧,而不載昌黎郡守將拒戰之文,則是時之無昌黎郡明矣。然《晉志》于昌黎郡下云魏置者,蓋魏于正始置縣之后,又以屬國改置為郡,惟在何年已不可考,于平州下稱魏置昌黎郡是也。又謂與遼東、玄菟、樂浪、帶方四郡同平州,似曾為公孫氏所領者,蓋因晉之平州曾領此五郡而誤,不悟魏置昌黎郡,乃在廢平州之后,此由不考本末先后,而致語欠分曉也。”其二曰:“晉之昌黎郡,本為前漢遼西郡之東部,又為后漢遼東屬國之地,始置于魏,前已考論及之。”
這兩段文字并無“后漢始置昌黎”之語,《漢志》遼西郡有交黎縣,應劭曰今昌黎,金先生撰《遼陽通志》“沿革志”時已引及。昌黎由交黎改稱,這是稍知漢代地理者都知道的事。昌黎之名,始于后漢,本自不誤,即使稱作為始置,也是可以的,況且文中也沒有“后漢始置昌黎”之語!
金先生稱自己這段文字系取材于《三國·魏志》“本傳”及《通鑒》,以其事跡稍繁,故擷要敘述,而遺其小節,這是史學體裁所致。溫厚所論“公孫氏據遼東之始末”一節紕誤尤多,是拾陶元珍之牙慧。陶元珍曾撰《遼東公孫氏事跡雜考》,金先生將之發表于《東北集刊》第五期,該文涉及《東北通史》者有四事,他一一加以列舉,并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第一,《魏志·公孫度傳》謂度東伐高句驪,《東北通史》以東伐高句驪為公孫康事。陶元珍認為《公孫度傳》記載其東伐高句驪,與《東夷傳》所記公孫康伐高句驪事,應為兩事,不能因為《公孫度傳》敘及公孫康事時未涉及攻破高句驪,就將兩事視為一事。
第二,《魏志·毋丘儉傳》: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昔隨袁尚奔遼東者,率眾五千余人。而同書《東夷傳》注引《魏略》,作“奪遼西”,《東北通史》亦謂寇婁敦等舊隨袁尚奔遼西,是沿襲了《魏略》的錯誤。
第三,《東北通史》據《晉書·地理志》及《魏志·蔣濟傳》注,假定魏于公孫度開置帶方郡之后,立平州,授康刺史之職,俾領遼東五郡,且令兼領東夷校尉,迨淵逆命,魏命田豫往討,乃削淵官,授豫為平州刺史,陶不認同。
第四,《魏志·張遼傳》:(遼)從攻袁譚,譚破,別將徇海濱,破遼東賊柳毅等。此柳毅即公孫度之親吏柳毅,見《公孫度傳》。張遼徇海濱時,柳毅方任公孫氏之營州刺史,故稱度等為遼東賊,毅等被遼擊破,東萊諸縣,當亦被遼收復?!稏|北通史》謂魏討公孫淵,水軍一路,必系先攻下營州,然后以兵渡海而北,陶認為曹操時即已收復東萊,不待明帝時始攻下營州。
金先生對此予以分析,他指出陶元珍治三國史甚久,于陳壽之書,幾于一字一審度,與他的草草涉獵者不同,陶稱寇婁敦隨袁尚奔遼東,非遼西,這是正確的。然而他于公孫氏一章中,已經敘及淵之二子尚奔遼東,為康所殺,因此袁尚奔遼東,本為淺近易知之事。金先生于烏桓一章中,敘及烏桓之末路,順帶言及寇婁敦,一時筆誤,將遼東寫作遼西,考查前后文即可知其誤。至于公孫氏擊高句驪是否兩次,尚難確定。例如《魏志·毋丘儉傳》記載毋丘儉曾兩次征討高句驪,但王國維據《丸都紀功碑》考定,實為一次。因為勞師遠征,懸車深入,殊非易事,因此金先生認為與其認為是兩次征討,不如認為一次更有道理。至于他認為魏置平州,是由于有平州刺史田豫的證據,并非鑿空而談。公孫度自稱平州牧,既有其事,魏因而授以平州刺史之號,也是有可能的,否則就是公孫氏歷世統率樂浪、帶方等郡太守,而為之長,又為魏廷所公認,不能因為《魏志》無明文,遂加以否認。張遼徇海濱,破柳毅,收復東萊當在此時,是可信的。金先生稱自己撰書時,僅據公孫度本傳,未及引證此材料,確有遺漏。《魏志》未明言遼收復東萊,則公孫度之營州何時廢置,尚可商榷。金先生自稱自己撰寫《東北通史》時僅舉其大綱要目,非作專題研究,即使沒有詳細征引《魏志》,也無關大礙。但由于陶元珍用心頗細,備舉所見,是善意的商榷,因此金先生在《東北集刊》發表其文,并深表感謝,未嘗反駁一語。如今溫厚借陶君之論,斷言《東北通史》紕謬,金先生不能不起而抗辯。
金先生指出其結論是據所引《隋書》《通鑒》二書而言,所引之文俱在書中,可覆按。如果溫厚認為據《隋書》各傳可考者,絕不止九道,則應于文中一一舉出。他指出善于閱讀其著作的,應關注書中的重點所在,他自己敘述隋征高麗的重點,決不在九道數目之多少上。從溫厚的言論中,可以透露出其熟讀《隋書》,因其個人能詳檢《隋書》,而責備他人不詳檢《隋書》,亦失之太過。
金先生認為溫厚此點批評最為輕易。他回應說自己對于開發遼東、西的史料,已極盡尋撦之能事。如果對有些資料不加引用,是因為其不盡可據,因而摒棄。至于中原人避地東北的敘述,已分見于他章,如“朝鮮之開拓”及“漢定朝鮮”章中皆有,溫厚不檢《東北通史》的前后內容,輕致譏訕,實有斷章取義之嫌。
金先生回應說不知溫厚所謂實況是指什么。作史不同于記帳,應用詳人所略略人所詳的方法。溫厚所說的內容即或有之,也不是《東北通史》的重點,故略而弗述。至于各郡戶口的數目,悉見《漢志》各郡之下,這是稍治漢史者都了解的,他不作記帳式的歷史,因此從略。至于諸郡的變遷,可以作一總表來說明。金先生擬別見于《東北通史》,以與歷代州郡相聯貫。因為此書僅成上冊,該表尚未附錄。溫厚認為不詳細,也是由于不讀全書的緣故。
金先生解釋說自己治渤海史甚久,所應搜集的資料,幾于一字一物不遺,文中對于渤海政治地理朝聘各節,敘述甚詳,自認為頗費鉤稽之功,而溫厚則認為過于詳細。按照溫厚的說法,無論詳略,都有問題。金先生在撰寫《東北通史》時立凡例五項,其第三項就指出該書于各個時期敘述一方大事,務必做到始終條理。屬于文化方面的民俗風習,則將在分期之后別為專章敘述,以期聯貫。他指出溫厚指責其不記述文化及民生狀況,似乎是由于他未注意到此凡例。因為無論一國的歷史,一個地域的歷史,都應該敘述其文化及民生狀況,這是稍通史學者都知道的事,他自己怎么可能在這些大節上輕易遺漏。溫厚不知細檢原書,就稱金先生渤海文化及民生狀況,及遼、金在東北的經濟社會文化,漏略不寫。這也是不知細檢全書,斷章取義的證據之一。
金先生認為此點指責尤屬失實。渤海遺民的活動,多在金源之世,他已一一敘及。但到元代,則罕有可言。至于契丹遺民的活動,則以耶律留哥為最著,他也特意加以敘述。女真遺民的活動,應以蒲鮮萬奴為最著,他也敘述的很詳細。不知為何被冠以“概未之及”的指責。不知在此以外,還有何事可以記述。即使有這類的事件,也是因為太瑣碎而有所刪略。金先生指出他的《東北通史》有一個凡例,似乎未為溫厚所知,即凡他所記載的事,空間范圍皆以今日東北四省疆域為準。這個疆域以外的事則一概從略。如隋唐之征高麗,在遼東境內者記載極詳,一出境外,則略記。如唐遣蘇定方滅百濟,劉仁軌破日本援兵,皆為一方大事,而《東北通史》無一語及之者,是因為該事不發生在東北境內。元軍征日,皆途經遼東,又有女真軍從征,他認為非《東北通史》的重點所在,因此在元代一章中,就無暇提及。所謂女真軍,也不是全部駐扎于遼東。元初在今山東、河北一帶,女真人散處者甚多,不盡屬于東北一隅。如果認為涉及女真人者即應記載,那是寫女真史,而非作東北史。他認為溫厚未能了解此點分界,故有如此批評。況且史學家有補敘法。倭寇之患,元代始有發端,而以明代為甚,金先生計劃在敘述明代倭寇時,補敘元代的情況,當然還應以擾害東北地區為限。他指出溫厚未能詳究其條例,橫加指責其記述為滄海遺珠,怎知其書尚未敘至明代,就提前懸知其為滄海遺珠!
金先生指出研究古代史的資料來源有二,一為以文字記載的文獻,二為在地上地下發見的史跡,二者的價值相等,以文獻與史跡俱備者價值最大,有其中一種者,價值次之。近人論古史者認為中國自殷商以來始有信史,因為文獻與史跡俱可考。至于以往的虞夏仍在傳聞疑似之間,因為僅有文獻可考,而無史跡可證。然而研究史學者,也不可過于輕視文獻。當史跡尚未發現時,尤其不應當認為文獻紀載一無可取,輕易抹殺。金先生稱自己持論向來如此,因此他認為撰史不可不上及堯舜,而且中國史中有黃帝堯舜,正是中華民族的光榮,不可能在記載中不涉及。他指出溫厚認為其論東北建置多采取漢人的說法,謂蓀離即古之高夷出《逸周書》,皆不足據,但他認為自己的觀點是有依據的。
金先生指出撰寫地方史時,對于該地域的大事,應作有系統的記載,不容闕遺,這是體例的要求。公孫氏、慕容氏及蒲鮮萬奴的作為,是東北的大事,條分縷析,有何不可!
溫厚批評其書“或敘列其家譜,或鋪陳其霸業,有偏霸史、列國史之感”,金先生表示不能理解,他指出割據一方的人物,數世相傳,寫作者列舉其世系,是最優良的史學方法,為什么要以鋪陳霸業為病。至于溫厚批評說《東北通史》對與東北史無關的西燕、南燕,津津樂道,金先生認為此說失實,他在慕容氏前后燕世系中,附載西燕、南燕世系,以表明鮮卑一族的發展線索,書中沒有一句敘及西燕、南燕。輔佐蒲鮮萬奴的王澮,是東北先賢,因以往表彰其人者甚少,他以重視鄉邦耆賢的緣故,一再稱揚,是要說明他是一方的人物,而且王澮的事跡分見于《金史》《中州集》《谷音》《黑韃事略》諸書,以往很少有人將其事跡加以匯集,金先生稱自己搜羅史料實具苦心,不料溫厚轉而以此作為其書的毛病。金源時代的王庭筠,也是因為以往表彰者甚少,他加以列舉,是認為其為杰出人物,王為東北一隅之光,表彰之有何不可!他指出章學誠稱“今之地志,即等于古之列國史”,《東北通史》就是以此為宗旨。他不明白溫厚所謂有偏霸史、列國史之感,具體所指為何。
金先生通過對溫厚所舉十五事的分析,認為能使其虛心容納的意見寥寥無幾,造成溫厚立論不當的原因有三點。第一,評論者曾經專門閱讀過一二種正史,以其讀史所得的細節,來攻擊別人的缺失,有違作史詳重略輕之義。第二,評論者喜歡申明己見,視別人的觀點為錯誤,但自己觀點是否正確,尚有疑問,怎能持此以輕易攻擊別人,違背了史重客觀的宗旨。第三,評論者意在尋求別人的缺點,如能找到一字一句的不足,就輕下論斷,而忘記將該書前后貫穿進行閱讀。一旦作者舉出例證,其觀點立刻不成立。
金先生還指出評論者不能了解他材料抉擇的苦心。他舉例說以往有南宋人讀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認為其取材未備,后來發現其所撰長編及積存的初稿,涂乙滿紙,才開始了解到自己攻擊其未經采取的材料,全都經過了司馬光的考定,以為不可用,才摒棄不用,因此感慨司馬光的精力為他人所不可及。金先生稱自己雖然不敢上比司馬光,但他撰寫《東北通史》時,取材之多,是值得稱道的。評論者所舉的事例,大部分材料都是過目后加以刪略的。如果以材料不足來加以詰問,未足以體味作者取舍史料的苦心。
對于溫厚所提出的撰寫東北地方志在史觀、史學上的要求以及撰寫東北史的價值,金先生認為他僅是提出一段大道理,似乎冠冕堂皇,實際上空無一物。其稱《東北通史》于此微闕,但所缺少的具體內容是什么,則不得而知。
在分析了上述問題后,金先生提出了學術批評的標準,即評價時人著作,第一應先存善意,第二應先列舉其優點以明作者的苦心,第三應在充分肯定其優點的前提下,再舉出其不足之處。這是學術批評的應有程序。金先生認為溫厚違背了這樣的原則,他沒有對全書作概括性的批評,而是列舉十五件瑣事,加以詰難。其用詞,一則曰“都無是處”,再則曰“紕謬甚多”,三則曰“語焉不詳”,全為否認之辭,有失商兌之旨?;蛘咦龀龊斓呐袛?,如一稱“經中外學者考定”,二稱“說之諦否識者自辨”,三稱“稍習《后漢書》《三國志》者皆能辨之”,四稱“其余小疵,學術界多有談及者”。但并不舉出考定者是誰,談及者為何人。金先生認為這些全是不懷善意的表現,一覽可知。
金先生還指出溫厚在評論《東北通史》時,僅在文末稱其有踏勘之功,輕描淡寫,抹殺了該書的重要價值,這是他憤懣難平不得不加以辨難的原因。他稱自己對東北史地考索極久,多由親自踏勘。書中列舉的糾結難解的問題,不下數十件。他自認為當時及未來有志于東北史地的研究者,一定會大量借鑒其著作。溫厚僅在文章末尾列舉其考察樂浪、渤海、安市、大寧遺跡,將其書的重要性一筆抹殺,這是讓他憤怒的原因。
金先生對自己的《東北通史》也進行了反思,認為該書撰于七八年前,他自己不滿意并欲改正的內容不知凡幾。書名稱為“通史”,也有欠考慮之處。因此,他想別撰一書,命名為“東北史鳥瞰”,字數少于《東北通史》,專門闡明東北一隅重要事件及其線索,綜合民族、文化、社會、經濟各方面內容加以論述。在溫厚抨擊前,他已經先發現自己的缺失。但讓他倍感失望的是,溫厚所舉十五事,全為小問題,他日改修之際,即使勉強采納,也將獲益甚少。他初讀溫厚的文章,認為過于瑣碎,無答復必要。但考慮到當時無暇細讀其書的人,驟然見到溫厚列舉駁難的事竟然有十五件,受其誤導,一定會認為《東北通史》如同其所說的“紕繆甚多,都無是處”,那么,他撰述《東北通史》的苦心,就會付之流水,因此,他起而答辯,并表示如果溫厚仍作絕無善意的批評,進一步吹毛索瘢,他將不再浪費筆墨作無謂的爭辯[2]。
金毓黻先生發表文章予以回應后,未見溫厚的答辯。至于溫厚其人具體是哪位學者,也不得而知。從溫厚的批評和金毓黻的回應來看,我們可以對以下問題加以反思。
第一,東北史的寫法。
地方史的寫作,尤其是東北地方史的寫作,其側重點何在?溫厚認為《東北通史》在寫作上偏列國史、霸史,而非國史的一部分。具體而言,他認為不能一味關注割據政權的人物如公孫氏、慕容氏及蒲鮮萬奴的作為,而應該關注亙古以來我國各民族開拓東土的功業,經營捍衛東北的功績,記述各宗族的合作互助,將該地與全國鑄為一體的事實加以敘述,以激發國人開發捍衛東北的忠心,使外國人取消侵略的念頭。即在撰述地方史時,要有所側重,要為現實政治服務。盡管金先生認為該批評過于寬泛,不予置答,但不可否認的是,溫厚提出的《東北通史》有偏霸史、列國史的觀點,引起了金毓黻先生的強烈不滿。金先生在寫作《東北通史》時多次強調該書是為了讓世人了解東北,收復東北失地而作。他在書中不贊成將東北史視為列國史,主張其應為國史的一部分。“東北者,中國之東北部也,即等于秦時之一郡,漢時之一州。官其土者,既非子孫世及自有其人民疆土,則紀載其地之制度文物,自當為國史之一部,不得僭比于古代列國之史?!彼J為撰成列國之史,容易滋生分裂觀念?!罢L其氣焰,而增其侈然自大之心,甚不可也。”
金毓黻先生將《東北通史》的重點放在民族和地理兩個方面,他指出東北史應以民族史居首。“東北史者,東北民族活動之歷史也。無東北民族,則無所謂東北史,故述東北史,必以民族居首焉?!盵5]23其章節的標題,也是體現了這個設想,如漢族開發時代、東胡扶余二族互競時代、漢族復興時代、靺鞨契丹女真蒙古迭興時代等。他又指出東北地理沿革變遷是東北史研究的重點。在“凡例”第四稱“本編于東北之地理之沿革變遷,考辨特詳,以其東北史重點所在故也?!彼啻慰甲C東北地理沿革,如滿潘汗考、朝鮮四郡考、蒼海郡考、司馬懿行軍地理考、七牙門考等,并編寫了《歷代東北疆域沿革略表》《歷代東北疆域伸縮略表》。將民族活動和地理沿革作為東北史研究的重點,在東北史的建構上具有重要地位,至今仍得到學者的認同,本世紀初程妮娜在主編的《東北史》中,就提出“以東北民族與設置、疆域為兩條基本線索?!盵6]
金毓黻先生也認識到民俗風習等文化史研究在東北史中的重要性,他在凡例中提出此點,擬在分期完成以后,分專章敘述,但由于《東北通史》僅完成上編,這個設想未能實現。在東北史研究中,采用文化史的眼光,此點在謝國楨的評論中已經委婉指出,溫厚的評論再次提出《東北通史》缺少文化史的內容,這是不掩的事實。
金毓黻先生在序言和凡例上,都提出了其著史的目的是喚起收復故園的愛國心,但在具體行文中,這條線索并不突出。
第二,如何看待通史和專題的區別,以及尊重首創者的不足。
針對溫厚的責難,金先生回應通史和專題是有區別的,通史觀其大,專題察其細。即通史重在建構體系,如果體系嚴密,結構完整,即使有部分事實的出入,不影響其總體價值。專題則需要條分縷析,注重細節。其《東北通史》是通史,是要構建一種體系,不能用專題的眼光來加以要求。他也指出正是由于貫通,批評者應該全面閱讀,上下觀照,不能攻其一端,不及其余。溫厚所舉十五條中,涉及史料細節的達到8條,涉及內容取舍的4條。對于東北史體系的構建,則所涉甚少。
對通史和專題研究的評價,如果不考慮其差異性,采用一種尺度,就會引起分歧。此前傅斯年等人所著《東北史綱》出版后所受詰難,與金先生所遭受的批評如出一轍。對《東北史綱》的評論以繆鳳林的批評最為激烈。他稱“傅君所著,雖僅寥寥數十頁,其缺漏紕繆,殆突破任何出版史籍之紀錄也。”[7]傅斯年對此未做回應,但其弟子陳磐在多年后指出了在評價《東北史綱》時應觀其大,重視其開創性,不應糾結于細枝末節的不足,反映了和金毓黻先生相近的觀點?!埃ā稏|北史綱》)出版以后,頗受批評。其實這書的間架輪廓,非高手不能辨。批評的人從細微末節著眼,當然不無話可說。”[8]33
第三,何謂良好的學術批評?
金先生提出了良好的學術批評標準,即首先應該保持與人為善的態度,不能吹毛求疵。其次要充分肯定寫作者的優點,理解其所做工作的艱辛。第三,在肯定優點的基礎上進行善意的諫諍。 這種態度有利于營造良好的學術生態,是值得我們借鑒的。前述陶元珍對《東北通史》的批評,金先生不但予以接受,且將陶的文章發表于其主辦的《東北集刊》,并予以回應,還在陶文后加上按語,感謝其學術批評。他說:“謹按:陶君此作,考證精當,多為論史者所未及言。其于拙著,更能多所糾正,為之欽服無已。他日通史再版,自當據以改訂。謹志數語,用表謝忱。”[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