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萊：普通人的天堂？

尤丹娜

文萊斯里巴加灣市的博爾基亞清真寺

但在精神世界的追求上，這里不再是天堂。

提到文萊，你會想到什么？是廣受歡迎的文萊華裔歌手吳尊，令人咂舌的奢華王室婚禮，還是“小而富”的袖珍印象？

文萊，這顆鑲嵌在東南亞婆羅洲上的“閃亮明珠”，全名是“文萊達魯薩蘭國”。“達魯薩蘭”在伊斯蘭宗教語言中是“和平之地”的意思，文萊由此常被譽為“和平之邦”。但文萊真的一直都歲月靜好嗎？

帝國消亡史

很難想象，如今僅有5765平方公里國土、人口不過百萬的小國文萊，在14–16世紀，曾是一個統治著整個加里曼丹島及菲律賓中南部的龐大帝國。

在小國寡民、自給自足的時代，文萊所在的加里曼丹島有著豐富的雨林資源，無論采摘還是狩獵，這里都提供了足夠生存的物資，養育了諸多居民，逐漸形成了一個人口基數較大的酋長制國家—“浡泥國”。

“浡泥國”是明太祖朱元璋在《皇明祖訓》中對當今文萊主體帝國最初的稱謂。當時的浡泥國，是一個國力弱小、風雨飄搖的小國，不斷成為一些“一時興起”的王國的附屬國，飽受欺壓。也是在這不斷輪換所屬國的過程中，浡泥國逐漸接受了馬六甲蘇丹王朝強大的伊斯蘭思想，在14世紀正式成為伊斯蘭國家。

宗教的劃定，為這個國家的集權與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在周邊國家漸次衰落、興起的大國逐漸淪于內耗時，浡泥國反而依靠逐漸強大的軍隊、逐漸凝聚的人心，開始不斷擴張領土。到了16世紀，“文萊帝國”的稱號取代小小的“浡泥國”，開始屹立于加里曼丹島之上，盛極一時。

╱ 引狼入室的內戰直接導致強大文萊帝國的衰頹。 ╱

只是，隨著大航海時代的來臨，剛剛崛起的文萊帝國也像其他東南亞國家一樣，難逃被侵襲的命運。航道的發現與開通，讓更多饒有經驗的老牌殖民國家將目光聚焦在文萊帝國身上：17世紀，荷蘭在馬六甲和錫蘭建立基地;18世紀，英國建立起東印度公司，幾近輻射整個東南亞地區……更糟的是，文萊帝國的內部團結也開始崩塌，為了能在王位繼承中占據上風，文萊的王室成員不惜將殖民者引為外援，挑起內戰—引狼入室的內戰直接導致強大文萊帝國的衰頹。

2 0 17年10月5日，文萊蘇丹哈桑納爾·博爾基亞舉行登基50周年游行慶典

文萊帝國的內憂外患中，西班牙、荷蘭、英國等老牌殖民國家先后攻占了菲律賓群島、加里曼丹島南北部、砂拉越以及納閩等地，龐大的文萊帝國瞬間“縮水”。

此后，文萊更是于1888年進入英國統治時期，不僅失去龐大的領土，更徹底喪失了主權，陷入殖民、戰亂、再殖民的循環往復。直到1984年，文萊才重新獲得主權，和僅有的一小塊國土與人口。

富貴天堂

古文萊的富有，既源于自然恩賜帶來的“原始積累”，也來自曾經興盛的馬六甲王朝內斗中的“漁翁得利”。

15世紀，馬六甲王朝因為王室腐敗，舉國陷入混亂，大批依傍馬六甲王朝生存的商人被迫在動蕩的時局下出逃，而同為交通樞紐、地理位置優越的文萊，成為這些商人不二的目的地。商人帶來了財富，也帶來了貿易機會和珍貴的海運航線，讓文萊有機會站在眾多“巨人”的肩膀上發展貿易，積累財富。

近代以來，隨著戰火紛爭和財富積累方式的轉化，商人們帶來的資本消失殆盡。但在20世紀初，文萊沿海地區發現了儲量巨大、品質極高的石油礦藏與天然氣儲備。這些珍貴的不可再生資源，成了文萊繼續發展的動脈。流淌著的“黑色血液”，帶來了新的機遇。

20 19年3月31日，文萊斯里巴加灣市，一對新婚夫婦在清真寺附近拍照

如今的文萊，走上了一條依靠資源開采維持和發展國民經濟的道路。作為東南亞地區第二大產油國、全球第四大天然氣出口國，開采與出口不可再生資源獲得的財富，有時能夠占據文萊年均GDP的七成以上。

文萊斯里巴加灣街市的甘榜艾爾水鄉街景

在資源帶來的巨額收入下，王室、權貴們的奢華自不必說，新聞中諸如“王室婚禮”“王室財富”之類的詞條，更是帶著極致的奢華撲面而來。普通人的生活也足夠富足。文萊的福利政策在世界范圍內首屈一指，從稅收到民生保障不一而足，力爭讓國民共享資源帶來的財富。

文萊幾乎是個“無稅收”國家。我們熟悉的個人所得稅、出口稅、銷售稅等稅種，在文萊均不存在;即便是一些大公司的所得稅、印花稅、石油稅，所收的金額也是象征性的。減少稅收，國民個人的財富便有了更多積累。

稅收之外，福利制度方面，文萊也極盡保障。在國民教育上，小學、中學共11年的基本國民教育是免費的;醫療上，文萊奉行“一元醫療制”，即無論看什么病只收1文萊元。文萊國內醫療發展水平有限，如果有疑難雜癥或重大疾病，文萊的公民可以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補貼和海外就醫。除了普通的醫療費用之外，政府甚至還會支付包含三名親屬在內的往返機票與生活費。

在日常生活中，文萊分配大量公租房，僅收取象征性數額的租金。這些公租房，幾乎都是整套的獨棟別墅。文萊的汽車保有量，也在“出行”這一側面反映了這個袖珍國家的富有：人口約40萬的文萊，擁有超過30萬輛的汽車，幾乎每個可以開車的成年人都至少擁有一輛車。而文萊的國王，更是擁有一架波音747客機、20多架私人飛機、7000多輛豪車，也是世界上擁有勞斯萊斯最多的人。

/ 文萊奉行“一元醫療制”，即無論看什么病只收1文萊元。 /

茫然新道路

當基本生活得到足夠的保障甚至滿溢，當衣食住行甚至商業經營都不再需要掛懷，人們的終極關注，便會集中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在這一點上，文萊便不再是天堂了。

文萊是目前世界上為數不多仍在嚴格實行《伊斯蘭刑法》的國家。這部脫胎于《古蘭經》，對包括游客在內的境內居民日常行為、生活方式做出強大約束的古老法律，年代久遠、懲戒嚴酷，其中一些關于日常生活的規定，幾乎可以算作野蠻了。

甘榜艾爾水鄉的婦女

比如，對于通奸、同性戀等行為，要實行殘酷的鞭刑、肉刑、石刑。男女之間，只要沒有一紙婚書，所有的性行為都被視為通奸。所以，未婚男女若在文萊同住一個房間、在公共場所接吻，或是衣著暴露、異裝等，都將會面臨罰款、監禁的處罰。

文萊全面禁煙禁酒，就連含有酒精的飲料也難覓蹤跡。若是游客，可以攜帶最多2升酒入境，但只能在酒店房間等私人環境中飲用，若是在公共場所飲酒，同樣會受到嚴酷的懲罰。此外，文萊也是將“洋節”杜絕得最徹底的國家之一，如果在文萊公開慶祝耶誕節，或做出任何能讓人聯想到耶誕節的行為，都將面臨至少5年的監禁。

同樣古老且飽受詬病的還有文萊的政治體制。君主蘇丹“一家獨大”，若是細數蘇丹生日時文萊規定社會各階層需要做的準備、需要完成的慶典，會發現這里對君主的歸順可謂登峰造極。這也讓人懷疑，在這樣一個依靠資源生存的國家里，雖人人看起來富庶，但資源配置是否合理？

除了思想的桎梏，擺在文萊人面前更嚴峻的問題，始終還是“資源詛咒”：作為完全的資源依賴型國家，當石油與天然氣資源油盡燈枯的那一天，該怎么辦？

為了應對將來油氣資源可能的枯竭，文萊在1980年代便開始向海外投資，投資額一度高達300億美元，年收益達到30億美元。在持續的海外投資之下，如今以文萊國家主權名義的財富基金規模接近500億美元，即使現在停止石油生產與天然氣開采，文萊積累的財富也能再支撐二三十年。

但資源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始終高懸。

2014年，由于國際油價下跌近50%，文萊的資源依賴型經濟受到了巨大沖擊。此后的三年，文萊國內生產總值呈現負增長，對外貿易大幅縮水，財政收入銳減，赤字嚴重。2018年以來，隨著國際油價的波動和各式替代性清潔能源的出現，文萊國內石油市場量價齊跌，經濟總量連年下降，文萊開始提出“經濟多元化”“強化金融業”等新的發展方向。

未來，文萊能夠突破宗教與資源的雙重桎梏、找到新的發展道路，在這片彈丸之地上，重新攀至新的高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