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波濤 張鐘云
壽縣博物館展廳內有一件自銘為“越王者止于賜”的青銅劍,是館藏古代兵器中的鎮館藏品。此劍通長54.5厘米,寬3.5—4.6厘米,由劍身、劍格、劍柄和劍首四部分構成。在磨礪精細的劍格雙面用綠松石鑲嵌出極富美感的白色雙勾空心鳥篆八字銘文:“王戉(越)王戉(越),者旨於賜”,劍柄上雙箍也用綠松石嵌出精美的紋飾。該劍1996年出土于壽縣文物管理所配合壽春鎮外環路西圈路段建設工程而清理的三號墓葬。此外,館內展品中還有諸如自銘為“蔡叔獻敄之行”的雙聯戟、原始瓷杯和較多春秋晚期至戰國早期的精美車馬器,也都出土于西圈墓地。

西圈墓地位于壽縣縣城西南約500米處,大體包括米家圩、周家圩和陶家圩等幾個自然村。墓地處于壽春城遺址的西部邊緣,西鄰壽西湖。歷年農田水利建設或工程取土過程中,時常發現有古墓葬和重要文物。1984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壽春城遺址調查工作隊在墓地調查發現了14座春秋時期墓葬,清理了其中的3座,將壽縣西門至西圈一帶認定為一處春秋時期墓葬區。

2009年,壽縣明珠大道(西段)改造施工過程中,發現大量與周邊土色不同的灰白色花土堆積。經我們實地勘查后確認,此處為一處車馬坑填土。通過對車馬坑及周邊的勘探,發現春秋戰國至明清遺存34處,并隨即對車馬坑、瓦礫層、夯土基址、灰坑和部分墓葬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車馬坑平面呈曲尺形,由坑道、坑室組成。坑道位于坑室東端北側,為長方斜坡,方向北偏西5°。坑室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坑壁光滑筆直,坑底不甚平整,方向85°。坑室內共發現木車6輛、馬骨15匹、銅車飾2件、木環10件。根據地層堆積、遺跡打破關系及車、馬組合形式,初步判定該車馬坑的年代為春秋晚期。鉆探發現其北側40米處有一座中大型土坑木槨墓,該墓墓壙東西長16米,南北寬8米,深約8米,未發掘,推測可能為車馬坑的主墓。
2011年,在定湖大道改擴建施工中發現一座土坑墓,編號M6,位于定湖大道中段,緊貼西圈墓地核心區。墓葬平面呈長方形,南北向,為豎穴土坑木槨墓。墓壙南北長6.8米,東西寬5.46米,深4.82米。葬具為一槨一棺,位于深色青膏泥和淡色青膏泥之間。木槨長方形,無蓋、檔、墻板,槨底板南北長5.6米,東西寬4.1米,由9塊東西排列的方木拼成。隨葬器物224件,其中陶器5件、銅器116件、鉛器55件、玉器 2件、漆器46件。從出土陶鼎和方豆的形制來看,其年代應為春秋晚期。

為配合壽縣二中選址,2011年底—2012年初,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由壽蔡路、明珠大道、定湖大道和南關安置小區圍成的西圈墓地核心區進行了部分鉆探工作,發現墓葬400余座,其中帶有青膏泥的土坑木槨墓30余座。這些墓葬一般長約7米,寬約6米,從形制、規格的角度看,屬于中型墓葬。后由于壽縣二中另選他址,未進行后續的勘探和發掘工作。
為配合壽春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立項申報與建設工作,時隔十多年后,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壽縣文物管理中心,重新啟動了針對壽春城遺址學術課題引導下的主動性考古工作。經國家文物局批準,2017—2020年我們對西圈墓地進行了持續性的考古發掘工作,發掘共分為兩個區,累計發掘面積約1400平方米,清理墓葬58座、灰坑28個、房址1座,出土陶器、原始瓷器、印紋硬陶器、銅器、漆木器和玉器等500余件(套)。
I區發掘
2017—2018年我們對I區進行了發掘,主要有以下幾點收獲:
一是以M25為代表的一批春秋晚期至戰國早期中小型墓葬的發現,力證西圈墓地為下蔡的重要墓葬區。M25位于發掘I區的北部,無墓道和封土跡象,形制結構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南北向,長6.2米,寬4.6米。葬具為一槨重棺,棺室位于槨室南端中部,東西兩側為邊箱,北側亦有隔板痕跡形成頭廂結構。槨室四周填充有厚約40厘米的青膏泥,除槨蓋板外,棺槨均保存較好。內棺發現人骨1具,仰身直肢,骨骼保存較差,棺內隨葬銅短劍、玉瑗和弓箭各1件。該墓是發掘區內目前發現的唯一一座未被盜擾的早期墓葬,出土隨葬品豐富,其中陶器均為仿銅陶禮器,如鼎、鬲、敦、簠等;銅器主要為兵器和車馬器;大量的漆木器雖保存較差,可辨識出器類有琴、瑟、壺、器蓋等;此外,還出土有部分原始瓷和印紋硬陶器。

該墓最為重要的發現是位于東邊廂緊貼東槨壁出土的一件三聯戟,其中最前部一件戈上胡部有縱向兩排六字錯金銘文“蔡侯產之用戈”,第3件戈為木戈。此銘文戈的出土,一方面為該墓的年代上限提供了重要依據;另一方面綜合分析隨葬品類別和墓葬結構,大體可知墓主身份應為下大夫一級的男性中等貴族。
M24為小型墓葬,位于發掘I區的南部,形制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南北向,長3.2米,寬1.4米,單棺內分東、西兩廂。該墓也未被盜擾,共出土9件隨葬品,其中陶鼎1件、陶壺1件、印紋硬陶罐2件、原始瓷杯1件、瓷罐1件和瓷碗3件。所出器物均表現出明顯的長江下游地區的文化因素特征,或可說明當時蔡與吳國的緊密聯系。
發掘區內還揭示出下蔡墓葬有東西成行、南北并排分布的跡象,如北排墓葬以M25、M27、M31、M33為代表,南排墓葬則以M24、M28、M29、M30為代表。
二是首次在壽春城遺址內發現戰國中期墓葬。以M37、M40為代表的戰國中期墓葬為東西向的土坑豎穴墓,這與下蔡墓葬普遍為南北向的情況截然不同。雖然被盜擾嚴重,M37和M40器物組合不完整,但從殘剩出土的部分隨葬品情況可以看出,這一時期墓葬延續了此前春秋晚期、戰國早期墓葬普遍隨葬原始瓷和印紋硬陶器的傳統。這批戰國中期墓葬的發現,填補了壽春城遺址這一時期遺存的空白。

三是戰國晚期遺存的新發現。本次發掘一方面從層位關系的角度揭示出戰國晚期灰坑等遺跡與戰國早期墓葬之間的疊壓或打破關系,另一方面也拓展了對戰國晚期遺存分布范圍和內涵的認識。M25之所以幸免于被盜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該墓正好被戰國晚期灰坑H3所疊壓。從平剖面揭示的情況分析,H3的形成原因應為M25槨蓋板腐朽塌陷所致。而以H1為代表的灰坑內除了建筑構件板瓦、筒瓦以外,還出土有相當數量的生活類陶器,如盆、罐、豆等,豐富和完善了壽春城遺址春秋晚期至漢代的陶器編年。根據以往對壽春城遺址主要分布在今壽縣東南部區域的認識,西圈墓地發現的戰國晚期遺存說明楚國晚期的遷都事件,導致大量人口涌入,其居址區的分布應已擴展至壽西湖東岸沿線一帶,結合該地塊較高的埂臺地貌特征,也比較符合楚人以高臺居住的區位選擇習慣。
II區發掘

2019—2020年,我們對II區的發掘工作主要圍繞1號大墓展開,主要目的是驗證其是否為南側車馬坑之主墓的問題。根據前期勘探資料,該墓平面形制為東西長、南北寬的近長方形,未發現墓道跡象,所以我們對其遺跡屬性產生了懷疑,若為東西向墓葬,根據底部大量青膏泥的情況似乎應為楚墓,若為楚墓則存在時代和布局方面的矛盾,楚墓的車馬坑一般位于主墓的西側;若為南北向墓葬,則其形制與結構又存在諸多疑惑之處。
為期兩年的發掘,我們揭示出1號大墓為平面呈“亞”字形的積炭大墓,無墓道。主墓室為南北向,南北長約10.5米,東西寬約7.5米。東西兩側為側室,南北長約7米,東西寬約4米。墓室總面積約146平方米。在確認了1號大墓形制為“亞”字形的前提下,我們進一步揭示出其墓壙存在一圈內“亞”字結構。即在墓壁內側夯筑一圈緊貼墓壙、寬度為1.1—1.3米的護壁墻遺跡,且在平面形制上與外墓壙一致。夯土整體呈黃褐色,夯層厚度在6—20厘米不等,但多數為10厘米左右;每層之間的夯面上鋪墊有草編織物、蚌殼等有機質材料;夯窩明顯,基本呈橢圓形,凹圜底,長徑約10厘米,短徑6—7厘米,深約3厘米。該夯土護壁墻,夯筑板實、堅固考究,能有效阻止墓壁坍塌,這一結構對于1號大墓這種無墓道且墓壙尺寸較大、深度較深、營建難度較大的墓葬具有極強的防護作用。

對墓壙內堆積清理后,確認該墓在西漢早期之前遭遇過大規模的毀壞,墓壙內平面上有一個東西向不太規則的橢圓形大坑,暫將其命名為毀墓坑。毀墓坑長徑約14.2米,短徑約8.7米,深約3.9米。坑內填土為鍋底狀傾斜堆積,有一定的堆積層次,體現出由四周向中間遞次回填的特征和趨勢。從層位關系來看,該毀墓坑被M43、M51直接打破,而從隨葬品形制特征及組合情況來看,M43的年代為西漢早期,可以說明毀墓坑形成的年代下限為西漢早期,結合該墓為蔡墓的情況,可將毀墓的時間大體鎖定在戰國中晚期。
該墓雖然早期被毀,但墓葬形制和結構保存較好,據此我們可以較為完整地復原1號大墓的營建過程。從開口層位來看,1號大墓打破一層厚25—30厘米的灰白色墊土,通過勘探并結合探溝試掘,我們初步掌握了該灰白色墊土的分布范圍,或為其塋界范圍。挖掘出“亞”字形墓壙后,夯筑內“亞”字護壁墻,然后在墓底依次鋪墊厚約15厘米的青膏泥、厚約30厘米的積炭層,積炭上放置枕木,枕木上放置棺槨(棺槨被毀壞,不見痕跡),在槨與護壁墻之間分層置積炭。
較多圓形坑狀遺跡與1號大墓開口層位一致,推測可能與筑墓相關。從毀墓坑內出土的大量戰國早期瓦片、瓦當等遺物來看,該墓應有墓上建筑,可能為享堂一類的祭祀遺跡。靠近墓壙、對稱分布(北邊4個、南邊4個、東西近墓葬中部各1個,共10個)且與墓葬方向平行的兩排柱坑,我們認為其可能具備雙重性質與功能,一是筑墓時的臨時工棚類建筑的柱坑,二是墓上建筑的柱坑。

該墓由于早期被毀壞,棺槨及隨葬品均未見,僅在毀墓坑的填土中出土了少量隨葬品殘件,其中小型玉器制作精美,銅器殘片均為車馬器或飾件,不見銅禮器殘件,漆木器殘件中有器形較大者,髹漆紋飾較為繁復,除了大量瓦片外,陶器發現較少。此外該墓還出土了數量較多的仿銅鐘的“陶冥鐘”殘片,或可說明由于缺乏銅礦資源,該墓的禮樂器只能以仿銅陶禮器替之。根據出土器物的形制特征,我們認為其墓葬年代應為戰國早期。
西圈墓地1號大墓的發掘具有幾點重要意義:首次在安徽地區揭示出“亞”字形墓壙的積炭大墓,為研究東周時期江淮地區諸侯國葬制葬俗提供了新材料;明確了其與南側車馬坑的組合關系,解決了車馬坑的主墓歸屬問題;完善了西圈墓地下蔡時期墓地的文化內涵,改變了以往認為西圈墓地為“中小型墓地”的認識,并進一步佐證了下蔡地望“壽縣說”而非“鳳臺說”的觀點;墓葬等級較高,結合以往該墓地發現的同時期墓葬情況,我們推測其可能為蔡侯一級的高等級大墓,為下蔡城址下一步的探尋與研究提供了重要線索。
(作者蔡波濤為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文博館員;張鐘云為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