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態遺產 官窯遺珠 湖南君山明代磚官窯遺址

周源

始建于14世紀中葉的南京明城墻是一項由明太祖朱元璋組織設計并監督施工的國家級重點工程，現在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真實性最好、保存最為完整的都城城墻。南京城墻耗磚上億塊，為了保證城磚有高質量的來源，朱元璋在今長江中下游江蘇、安徽、江西、湖南、湖北五省約170個縣市，修建了上萬座磚窯，專門為都城建設供磚。這些由朱元璋下詔、工部組織，地方府、州、縣層層落實，主要以“均工夫”役召集民夫，采用銘文責任制，沿長江中下游水系兩岸修筑的，主要為南京城墻供磚的磚窯，我們稱之為南京城墻“磚官窯”。從1998年開始，南京城墻保護管理中心研究人員結合各地報道，根據城墻磚文提示，對江蘇南京，安徽繁昌，江西分宜、宜春、黎川、上饒，湖北武漢，湖南岳陽、醴陵等市縣十余處磚窯遺址進行過考察，確認了它們“南京城墻磚官窯”的身份。在這些珍貴的磚官窯遺址中，湖南岳陽君山磚官窯遺址十分突出。

發現概況

君山磚官窯遺址位于岳陽君山區西北部橫垱湖和白浪湖沿岸，窯址分布在崇慶村、橫山嶺村、高新村約長3公里的沿湖地帶，地貌上是平緩丘陵與低矮山崗地，行政區劃上屬于許市鎮和廣興洲鎮。

2009年10月，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岳陽市普查辦對位于橫山嶺村橫垱湖邊的金雞壟進行了考古調查，確認金雞壟窯址群是明代專門燒造南京都城城磚的遺址。

2010年1月及2012年3—4月，岳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配合基本建設在橫垱湖畔清理并發掘了5座磚窯。

2013—2015年，岳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先后兩次組織專業人員，對君山磚官窯遺址進行專項考古調查，在橫垱湖、白浪湖湖岸新發現不少窯址。至2015年6月，共發現磚官窯遺跡點（包括單體窯與窯群）37處。

遺產價值

從磚窯形制、城磚尺寸、磚銘文字及模印技法等方面判斷，君山磚窯遺址是南京明代都城城墻磚產地之一，其性質是官搭民燒。2019年2月，遺址以“君山青磚窯”的名字被列入第10批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名錄。

君山磚官窯遺址的文化遺產價值可以體現在五個方面：

普通百姓在文獻中首次發現

參與南京城墻磚燒造的人員大致可分為官吏、窯匠、人夫、軍士等類別。雖然這些人員的姓名在城磚銘文中不計其數，但能夠見諸文獻記載的卻寥若星辰。各級官員由于“官”的特殊身份，其姓名、宦績偶爾能夠在現存明清方志中發現。但要在文獻中找到上百萬直接參與城磚燒造、真正付出體力心血的普通百姓難度很大。君山磚官窯遺址發現的城磚銘文中多處記有“總甲石繼先、甲首金受七”，而石繼先和金受七分別在當地族譜中找到了確切記載。雖然“總甲”“甲首”在城磚制造責任體系中屬于臨時性的管理職務，具有一定田產的人才能擔任，但這些人本質上還是百姓，很多人同時需要承擔造磚人夫的工作，屬于“民”的范疇。所以這是參與南京城墻磚燒造人員中關于“民”的文獻的首次發現。

活態化的城墻文化遺產獨具特色

君山磚官窯不僅在當時生產出高質量的南京城磚，為都城建設做出貢獻，其制磚技術、人員口碑等在當地也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如石繼先去世后，為表彰他燒制南京城墻磚的功績，官府將他的出生地賜名石繼先，以示永久紀念，他制窯附近的村落被稱為石繼先屋場，村中的古井被稱為石繼先井。他招余、胡、王三姓女婿入贅，三姓后人合建“三義宗祠”，這些活態化的城墻文化遺產至今仍歷歷可見。除此之外，我們在調查中還發現了帶有“石繼先”名字的磚，這些磚的規格相比南京城墻磚略小，應當是都城營建結束后，在石繼先的推動下，官窯對民窯技術傳播的實證。

典型的磚官窯形制堪為范式

君山磚官窯基本形態為圓形豎穴，穹隆頂，窯體后背均分有三個等距離的煙道。窯體內前部為低于窯床的火塘。窯床平整，窯床中部及靠窯壁周邊有火道直通窯體后背的煙道。窯體泥質，經火焙燒。磚窯一般成排構筑在湖邊及湖沿岸的一、二級臺地中。這些主要特征與其他地區城墻磚官窯的形制基本相符。

明代“均工夫役”研究的實物補充

“均工夫”即計畝出夫，是明初朱元璋制定的重要役法，也是明代賦役制度的雛形。南京城墻建設過程中主要使用均工夫役召集民夫。這些民夫是城磚燒制乃至都城建設的主要勞力。在《明太祖實錄》等文獻中，沒有見到涉及湖廣行省區域征派均工夫役的記載。以往對于兩湖地區征派造磚均工夫役的認識，均是依據南京城墻磚文。君山磚官窯遺址以實物的形式證明湖廣地區可能參與了均工夫役的征派，只是這些民夫并不直接赴南京供役，而是就地設窯造磚。此外，君山磚官窯遺址中發現的“洪武元年”“洪武三年”“洪武十年”紀年磚，也為我們探討明均工夫役的起始時間及征派方式提供了重要材料。

南京城墻大遺址的重要一環

在已經發現的南京城墻磚官窯遺址之中，很多遺址獨具特色，如江西黎川磚官窯遺址是南京城墻磚官窯的早期代表，南京棲霞磚官窯遺址則是成熟期代表，安徽繁昌磚官窯遺址開啟了近20年磚官窯遺址調查之先河等。君山磚官窯遺址也是南京城墻大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缺失了它，南京城墻大遺址的真實性和完整性也會因此遜色。如今南京城墻作為“中國明清城墻”聯合申遺項目的核心成員正在為申報世界文化遺產而努力，一個包括長江中下游五省十余縣市的大遺址保護規劃正在構架之中，君山磚官窯遺址的發現與保護會為南京城墻大遺址保護規劃的建立與實施，為明初長江文化的研究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650年前，朱元璋為了確保都城的建設，發動國家機器，調集百萬民夫，在今長江中下游五省開設上萬座磚官窯日夜燒磚，這些磚官窯能夠遺留至今并被發現的目前不過兩百余座。在南京城墻磚官窯遺址大家庭中，君山磚官窯遺址不可替代，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它活態化的遺產價值，恰似一顆璀璨的明珠，在歷史長河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本文圖片由南京城墻保護管理中心、岳陽市君山區文物管理所提供，在此謹致謝忱。

（作者為南京城墻保護管理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