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勇
斧鉞分化,可視為禮制先聲。鉞在環太湖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社會復雜化進程中表現得尤為突出。馬家浜文化時期斧、鉞開始分化;凌家灘—崧澤文化時期,石鉞升級為玉鉞;良渚文化時期,以鉞和瑁、鐓等玉質部件為主構成的成套鉞杖,與琮一樣作為玉禮重器,是早期國家社會在權力上的極致體現。環太湖地區由斧到鉞杖的發展脈絡完整、清晰,質地從石到玉,由單體到復合,走在了同時期諸區域的前列。
早先研究中,對良渚文化鉞杖形制的復原有若干薄弱之處。隨著近年新資料的發現和發表,為精細復原鉞杖形制提供了更多依據。
鉞杖的配伍
具有禮儀性質的鉞目前所知最早出現在馬家浜文化晚期的金壇三星村遺址,年代為距今6500—5500年間。M38和M531出土的2件石鉞器表經拋光,首尾各配有1件骨牙質端飾,可視為象征軍權或王權的鉞杖。張家港東山村馬家浜文化墓葬中同樣出有鉞和鉞形器,未見配伍的端飾。是否穿孔,成為斧和鉞的區分,通過穿孔捆縛,增加鉞身與柲的聯結強度。部分鉞的大孔,可能具有象征意義。
至凌家灘—崧澤時期,早中期的東山村遺址M91已隨葬玉鉞,晚期在桐鄉南河浜和海鹽仙壇廟遺址也均有發現。東山村M91:21玉鉞已出現刃角,且鉞身不對稱、可判斷前后,正處于脫離斧的形制向專用武器發展的階段,是后來風字形鉞的先聲,這一點在含山凌家灘遺址墓葬所出的數量眾多的玉石鉞中體現得更為明顯。外形的變化,反映出鉞逐漸成為專用武器:開刃角度更小并出現刃角,能對接觸對象產生鈍器傷害的同時,通過刃部的滑動強化切割傷害,擴大獵物和敵人的創口。

至良渚文化時期,以墓葬資料為例,斧、鉞分化已經完成,男性顯貴墓葬隨葬鉞分為厚體舌形刃的石鉞和薄體風字形刃的玉鉞。普通男性墓葬則隨葬風字形石鉞,不見厚體舌形鉞。
根據歷年考古資料,良渚文化的鉞可粗分為3型:傳統的大孔厚體舌形鉞、風字形薄體鉞、長條狀薄體舌形鉞,其中傳統的大孔厚體舌形鉞目前尚未見玉質,質地上以熔結凝灰巖為主,為男性顯貴專有,較低等級的男性貴族墓葬中常選取質地相似的石料制作。風字形薄體鉞包括玉鉞和石鉞,玉鉞見于男性顯貴墓,較低等級的男性貴族或以外形相同的石鉞代替。長條狀薄體舌形鉞所見甚少,以反山M20玉鉞為代表。

我們將瑁、鐓俱全的鉞視為成套的、等級最高的鉞杖,除此之外,在柲上還有髹漆嵌玉、飾琮式管等現象。由各部件的增減、工藝的繁簡來反映墓主人等級的高低,如反山M14玉鉞配伍齊全,M16玉鉞有鐓無瑁,M21鉞除柲外配件全無,鉞本身更是以石料制作。3座墓的隨葬品種類、數量和玉器刻紋也與隨葬鉞杖的等級相匹配。
形制復原
目前共發現成套良渚文化玉鉞杖7件,其中反山、瑤山顯貴墓地出土4件。反山M12、瑤山M7出土的玉鉞杖,鉞身和瑁、鐓基本沒有發生位移,為我們復原鉞杖形制提供了直接的依據。瑁緊貼鉞身頂部一角,鐓向鉞身傾斜。蘇州吳中澄湖遺址出土的一件刻符罐上共有5個符號,從左向右第4個是鉞形符號,在柲的首尾表現出瑁和鐓的造型,與瑤山M7鉞杖如出一轍,鐓同樣向鉞身傾斜。反山M14所出髹漆嵌玉的柲和M17玉鉞柲痕,也均為向鉞身彎曲(與鐓同向)。反向彎曲的柲尚未見出土實物,但松江廣富林遺址出土的一件圈足罐的符號上有體現,其左側符號為鹿,或許是對獵鹿活動的表現。
其他出土鉞杖的遺址還有昆山趙陵山、江陰高城墩、湖州毘山、桐廬小青龍、海寧小兜里、余杭燈籠山等多處,等級遠不如良渚古城遺址尤其反山、瑤山墓地,以及福泉山、寺墩等中心和次中心遺址。這些等級較低的遺址所出鉞杖具有鉞以石質為主,石鉞無瑁、鐓配伍,柲的長度相對較短,以及不如玉鉞杖統一的特點。


青浦崧澤遺址的崧澤文化晚期墓葬M136出土帶柄石鉞,尾部有骨鐓。根據考古簡報發表的M136平面圖測量,石鉞與骨鐓相距約35.4厘米,完整的帶柄石鉞測算長度為55.7厘米。三星村石鉞,復原后長度分別為53和45厘米。鉞柲和人體小臂長度互相匹配,使石鉞成為使用者手臂的延伸,如臂使指。若柲短于小臂,則不利于手臂最大力量的發揮,適合精細作業;若柲長遠超過小臂,影響靈活性,需要雙手把握?,F代斧子所配柄的長度通常都在50厘米左右,適合單手操作;需雙手持的伐木斧則在70厘米以上。以上是從使用角度嘗試討論柲的長度,鉞身重量也是一個重要的關聯因素。
玉鉞作為手持的禮制重器,主要在儀式性場合使用,因此鉞身加大、柲加長,既是對武力的夸張,也可以增強持有者的威儀、強化儀式的氣氛。
溧陽沙河、余杭南湖、余姚井頭山出土的不同時期的帶柄石斧(錛),開槽裝斧的地方均加厚,一是開槽需要一定的厚度,二是為了承受砍斫帶來的沖擊力。其柄部漸細,以適合手掌的把握。以上三地出土物均為實用器,外形缺少美感,遠不如作為權杖的玉石鉞優美。
鉞杖所配玉瑁形如高昂的軍艦艦首,中部呈兩節束腰狀,底部或開槽或做榫與柲相連。無論是在現代審美還是史前審美,從瑁到柲的表面過渡都應當是平滑、非臺階狀的凹凸,因此柲的開槽部位應當也是寬體厚重的造型,剖面呈紡錘狀,而后逐漸變細。尾部因鐓的尺寸而再次變大,同樣達到平滑過渡表面,形成具有設計感的造型。

據此,這里復原了反山M12和M20玉鉞杖的形制,有學者對鉞的捆縛做過研究,其針對的形制與高等級玉鉞杖有所不同,此處暫不展開。
良渚時期男性顯貴所配玉鉞杖從早期的石斧、石鉞而來,發展成造型優美、配伍復雜、裝飾繁冗的權杖,具有樸素的人體工程學原理,與當時的社會復雜化進程相吻合,表現出男性貴族對權力的掌控程度。具體形制的區別除個人審美外應當也是各自身份和從事職業的表現。
(作者為良渚博物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