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侖
摘 要:生態系統不僅有自然和環境屬性, 更有著民族和文化屬性,因此產生了民族生態文化。民族生態文化是各民族對所處生態系統的認識、利用和治理的相關文化,這一文化蘊含著各民族對生態環境的觀念和信仰,也包括各民族保護和利用自然資源的知識、技術和制度。在當今全球環境變化的背景下,民族生態文化認同與生態環境保護和治理,特別是在自然資源治理、適應氣候變化、災害風險治理等領域有著重要的作用和價值。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可以為民族地區的環境治理和可持續發展以及生態文明的建設做出貢獻。同時,通過對不同民族生態文化之間相互交流、交融和認同,強調不同民族在相同或相似生態系統內的共存和共生關系,發掘在不同民族生態文化基礎上形成的共同民族生態觀,可以為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文化理論支持。
關鍵詞:民族生態文化;中華民族共同體;文化生態;生態文化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 - 621X(2021)01 - 0017 - 10
全球日益加劇的環境變化以及相關災害的頻繁發生,對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生存與發展提出了挑戰。盡管人類為減緩氣候變化、治理環境已經從技術和政策層面進行了諸多努力,但要適應全球環境變化,就應該認識、理解和重視人類與氣候在長期相互影響中所形成的生態文化,讓這一文化在維護生態系統、保護自然環境的過程中發揮其重要作用。
中國各民族生活在復雜而多樣的生態系統與自然環境之中,產生了豐富而多元的民族生態文化,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本民族內部的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同時,由于諸多民族長期共同居住在相同或相似的生態系統之中,不同民族之間的生態文化得到了相互交流和交融,由此形成了不同民族之間的民族生態文化認同。
民族生態文化及其認同的研究需要專門的理論和方法支持,有鑒于此,本文將首先結合筆者的思考,從概念、構成和特點等方面對民族生態文化進行探討;其次,在民族生態文化的基礎上,進一步研究這一文化的認同。目的是呈現民族生態文化及其認同對中國民族社會的意義——民族生態文化在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中的價值,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貢獻。
一、民族生態文化
(一)民族生態文化的基礎
開展民族生態文化的研究,首先要了解這一文化的基礎,那就是“文化生態”(cultural ecology)與“生態文化”(ecological culture)。
1.文化生態(cultural ecology)
“文化生態”一詞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就被應用于人類學領域,由美國新進化論者懷特和斯圖爾德創立,主要用于研究人類對社會和物理環境的適應。
懷特和斯圖爾德從3個方面確立了文化生態學的學科地位:首先,文化發展是通過提高自然資源的利用效率,而這種利用效率又會導致人口增加、生產力和經濟的專業化;其次,文化的進化是由適應自然環境和社會的需要所決定的,如果其中自然環境的條件基本相似、社會的技術發展水平也幾乎相同,即使它們在地理位置上彼此遠離而不彼此接觸,但也會以這種方式進化;第三,文化形態的產生源于自然環境與社會技術動力水平之間的關系。
文化生態學研究主要包括如下4個方面的內容:首先,文化在適應自然環境的過程中,如何呈現出特定社會文化特征的特征,即特定文化中固有的生境和技術的比率,尤其是對公共食物和其他自然資源的使用;其次,文化生態學研究與自然資源技術開發和對最初文化其他方面有關的行為,以及不同部分文化的相互適應;第三,文化生態學試圖解釋跨文化差異的起源和適用于任何文化和自然互動的一般規律,同時回答一個問題:社會是否需要發展特定行為或整合足夠的固有文化特征來適應環境[1]?文化生態學是建立在人文主義和文化傳統的基礎之上,并提出了生態人文主義,即對所有生命形式及其生存環境的尊重。
2.生態文化(ecological culture)
同樣在20世紀中期,斯圖爾德又提出了“生態文化”這一概念。在不列顛詞典上,生態文化被定義為“一套規范社會、公眾群體和個人對自然態度的準則、信念和方式”。隨后,不同研究者給予了生態文化這一概念及其內容相當廣泛的詮釋。
作為人類文化的一種類型,生態文化源于對人類與環境關系的認知,以促進人類健康的生活方式,使社會經濟、國家和每個人的生態安全獲得可持續的發展。因此,生態文化也是人類在特殊自然環境中獲得的一種必不可少的自制力量。針對社會生態文化,可以從生態和文化兩個方面進行探討,它既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生態活動的文化,也可以作為文化的生態層面來研究。在第一種情況下,一個社會的生態文化被定義為實現保護和恢復社會所處自然環境的所有結果的結構;第二,當涉及到文化的生態方面時,是指克服歷史上出現的有害生態變遷的方式,這類有害的生態變遷由人類行為引發和轉化。生態文化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的“世界形象”,反映了一種社會和自然關系的狀態,體現了它們的和諧統一,使得人類對自然和社會現實的探索更為高效,并強化了自身的個體認同這一過程[2]。
因此,生態文化被認為是:1)歷史上,以生命的形式和類型來表達社會發展的創造力和能力,有助于創造人類價值觀,其特點是對人類生態問題的深刻,普遍和共同的認識;2)生態圈社會,包括相關的生態需求,態度和學科;3)在了解生物圈自然規律的基礎上利用自然環境,包括在自然環境影響下自然變化的直接和長期人類活動的影響。生態文化作為人類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在生態教育、公眾意識和生態系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種生態系統將自然視為地球的生命殼,由自我調節的生態系統組成。保持團結和最大生產力將促進整個生物圈的保護和可持續利用。總之,生態文化是建立在人類社會的優秀文化和文化傳統基礎之上的一種文化,為生態系統創造了一種善良的文化以及相關的原則和條件。
(二)民族生態文化的概念
生態系統是影響各民族及其社會發展的關鍵性因素之一,生態環境的變化在民族社會的發展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和影響。今天,隨著全球環境變化的日益加劇及其對民族社會的深遠影響,各民族應該從文化的視角與高度去理解和思索生態環境與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而這一關系的核心就是民族生態文化。
因此本文認為,民族生態文化是各民族在長期歷史和社會發展進程中,對所處生態系統的認識、利用和治理的相關文化,這一文化蘊含著各民族對生態環境的觀念和信仰,也包括各民族保護和利用自然資源的知識、技術和制度,是各民族對生態系統的理解與思索。民族生態文化體現在各民族的宗教崇拜、文學藝術、制度法律、行為物質等諸多領域。民族生態文化是理解各民族與生態系統之間的互動關系,生態系統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影響及其適應等問題的重要基礎。在當今全球環境變化的背景下,民族生態文化與生態環境保護和治理,特別是在自然資源治理、適應氣候變化、災害風險治理等領域有著重要的作用和價值。
民族生態文化是各民族與生態系統互動的產物,它存在于不同自然環境、不同歷史階段、不同社會形態、不同地區的民族和族群之中,豐富而多元。民族生態文化主要包括以下2個層面的內容:首先,生態系統對社會的發展和生產生活產生了影響,人類觀察到了這些影響并且產生了對生態系統的認識、觀念和信仰;其次,人類對生態系統開展利用和治理,在這一過程中產生了相關的傳統知識、科學技術和制度規范。總之,民族生態文化是各民族對生態系統的思索、對人與自然環境之間關系的反思,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各民族應對環境問題、建設生態文明的基礎。
(三)民族生態文化的構成
民族生態文化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化形態,具有豐富的內涵,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其理論體系可以分為如下4個層面。
1.思想意識層面。長期以來,在人類在與生態系統的互動過程中,逐步有了對自然環境的認知和理解,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體現在宗教信仰與文學藝術等諸多領域,指導著人類與生態系統相關的行為方式。
2.行為方式層面。生態系統影響著人類的生存環境和模式,但人類并不是被動地受制于生態系統。在這一過程中,特別對于局部生態系統,人類形成和掌握了治理和改善生態環境,利用和維護自然資源的知識與技術。
3.制度層面。人類在利用和治理生態系統的過程中,形成了相關的習俗、規范、約定和法律。為了維護良好的生態環境就必須進行制度建設,以規范與約束人類與生態系統相關的行為方式。
4.物質層面。人類在利用、治理和改善生態系統過程中,通過思想意識的指導、行為的實施與制度的規范,建設了相關的物質成果,發展了產業,并形成了具有文化內涵和象征的文化遺產。
(四)民族生態文化的特點
民族生態文化既具有上述普遍意義上的理論構成,還具有共性與民族性、自然性與文化性、相同性與差異性、時代性與延續性等特點。
1.共性與民族性。民族生態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文化,因此具有共性,這就是為什么在很多傳統文化中,生態環境都有著共同或者相似的象征,并被賦予了類似的文化涵義。同時,不同民族所處的生態環境條件各異,他們對生態系統的觀察、認知、理解以及賦予的意義是不同的,利用與治理的方式也具有較大的差異性,因此民族生態文化又表現出了強烈的民族性。
2.自然性與社會性。民族生態文化是關于自然性的生態系統與社會性的民族族群之間相互關系的文化,它與其他傳統的人文文化不同,是一種自然與社會相交叉的文化,因此同時具有自然性與文化性。不同的生態系統是產生不同民族生態文化的客觀基礎,不同的社會會孕育出有著各自特征的民族生態文化,在不同的文化、信仰和宗教背景下,民族生態文化呈現出不同的特征。
3.相同性與差異性。生態系統影響著所有生活在其中的民族,因此民族生態文化具有相同性。同時,由于生態系統在不同區域的具體差距,也必然形成民族生態文化的差異性。居住在同一流域或山體生態系統的各民族,他們所產生的民族生態文化就會有較大的相同性。但由于具體居住地在流域上下游位置和山體高中低海拔的不同,不同民族甚至同一民族的民族生態文化又會有較大的差異。
4.時代性與延續性。在不同歷史階段和社會發展進程中,隨著自然環境與社會政治、經濟與文化的變遷,人們對生態系統的認識和理解、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人類對自然資源的利用與治理方式等是不同的,所產生的民族生態文化也是不同的,因此具有時代性。但盡管不同時期的民族生態文化有著較大的差異性,但也有著不可割裂的延續性,當今現代各民族的生態文化必然是歷史上不同時期傳統民族生態文化的匯集與融合。
二、民族生態文化認同
哲學家、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最早提出了“認同”一詞,“認同指個人與他人、群體或模仿人物在感情上、心理上趨同的過程”[3]。著名心理學家埃里克森是新弗洛伊德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把這一概念加以改造,使之理論化和系統化,成為他的自我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的基礎柱石,也是他3大創新中最有影響的理論。他自己說在使用了這個概念之后,“認同已經變成了一個到處彌漫,深不可測的術語了。”埃里克森使用認同概念的領域十分廣泛,他說“當人類有了自我意識和對自己及他人的責任感時,人類才被劃分為不同的種類,而每個種類都有他自己過分限定的認同。” 因此他認為有種族認同、民族認同、宗教認同、集團認同、文化認同等等[4]。
(一)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概念
今天,隨著全球環境變化的日益加劇及其對民族社會的深遠影響,各民族應該從民族、生態和文化認同的綜合視角去理解和思索生態環境與人類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在這一背景下,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應運而生。
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是各民族基于所生活的相同或相似的生態系統,在長期適應、利用和治理自然資源的過程中,對由此產生的生態文化的共識和認可。這一認同不僅蘊含著各民族保護和利用自然資源的知識、技術和制度的認同,也包括各民族對生態系統的認知、觀念和信仰的認同,是對民族社會與生態系統之間關系的認同,這一認同存在于個體的認識與群體的共識之中。
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是各民族對生態系統和文化的思索、是對人與自然環境之間關系的反思,是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各民族應對環境問題、建設生態文明、構建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基礎。因此,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既包括同一民族對本民族生態文化的內部認同,也包括不同民族之間生態文化的相互認同。
(二)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構成
生態認同、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構成了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三重結構,其中,生態認同是基礎,民族認同是前提,文化認同是核心。
1.生態認同
19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提出了生態認同(ecological identity)這一概念。波頓在其《生態與認同》一文中認為生態學的研究導致了身份認同和心理視角的變化,并為“生態認同”提供了基礎:重塑一個人的觀點,重構價值觀,重組觀念,改變個體的自我導向、社會和環境導向行為[5]。
1996年,美國學者托馬斯豪在其專著《生態認同》中提出了生態認同的概念,他認為生態認同是人們在與地球的關系中自我解釋的方式,體現在個性、價值觀、行為和自我意識上。生態認同描述了人們如何在與自然的關系中擴展自我意識,以及這種意識的識別程度,認同的對象必須通過個體來完成。每個人的生態認同路徑反映了他或她對生態關系的看法,這些看法包括認知、直覺和情感。生態認同具有概念完整性,因為有證據表明人們會根據他們的生態世界觀來采取行動或者塑造他們的個性。對生態的認知或直覺理解可能會顯著改變個人的認同[6]。國內對生態認同的研究并不多見,吳建平在《生態自我:人與環境的心理學探索》中提及了生態認同,認為生態認同是生態自我的三重結構之一,生態認同是在認知層面對生態自我的建構,生態認同是人對其他生命形式存在的認同。人類只是生態系統中的一部分,不是與自然分離、對立的個體,從而縮小人與自然的疏離感,同時這個過程也是人對生態系統的認同過程[7]。
生態認同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基礎。生態系統的變化在民族社會的發展過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和影響,生態系統是導致各民族形成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關鍵性因素。民族生態文化認同首先有其生態基礎,即人們對所處生態系統的認知和升華形成了對民族生態文化的共識與認可,也就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因此,民族生態文化認同不僅與各民族的文化發展相關,而且還與各民族對生態系統的利用、改造、維護和治理有著密切的關系。
2.民族認同
民族都具有一般的共同特征,即是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生活方式(有共同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生活等的具體形式)和共同的民族意識、民族情感的人們共同體。而共同的民族意識、民族情感,則是最主要的特征[8]。共同的民族意識和民族情感是構成民族認同的基礎,而民族認同則是最終形成民族的先決條件。
鄭曉云在《文化認同論》一文中,提出文化認同的同時,也提出了民族認同。鄭曉云認為,民族會有產生、發展和消亡的過程,而文化伴隨人類始末,且文化認同可以跨越民族,因而文化認同的范疇比民族認同更廣。但是,文化認同需要以民族為載體,以民族認同為基礎;而民族又以文化為聚合,文化成為民族認同的靈魂,是民族認同的基本依據。一個民族對于其文化及族體的認同,也就是民族認同。民族認同包括2個層次:第一,民族是一個人們共同體,對這一共同體中人們的相互關系的認同,是民族認同中的核心問題。第二,民族認同是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在人類發展的過程中,很長的時期內文化之間的差異表現為民族之間的差異,一種文化體系以民族為載體,而民族也是以文化為聚合的[9]92 - 94。
民族認同是一個被廣泛關注和研究的問題,國內外學者都給予了不同的定義,并認為文化認同是民族認同的基礎:有的學者將民族認同定義為個體對本民族的信念、文化及對其民族身份的承認[10]。有的學者認為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標志,也是民族存在和發展的根基。每個民族創造了自己的文化,一個人從出生便受自身民族文化的熏陶和教育,形成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認同[11]。
民族認同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載體,有民族的首先存在,然后才有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可言。民族是一個人們共同體,而生活在同一個生態系統則是形成這一共同體的重要條件之一。在同一生態系統中,人們形成了相同和相似的生計方式、經濟生活和社會組織,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產生了民族生態文化的認同。但是,民族認同并不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必要條件,對于相互沒有民族認同的不同民族,由于他們生活在同一生態系統下,產生了相同和相似的民族生態文化,因此也具有民族生態文化的認同。
3.文化認同
埃里克森對文化認同做出了這樣的定義,他認為“文化認同是描述個體心理活動,判斷個體與群體產生聯系又和群體區別開的自我意識”[12]。
在中國,鄭曉云于19世紀90年代初首次提出了“文化認同”,并將其看作是一個文化的核心。文化認同是人類對于文化的傾向性共識與認可。這種共識與認可是人類對自然認知的升華,并形成支配人類行為的思維準則與價值取向。文化認同的內涵隨著人類文化群體的形成、整合及人類文化的交融而擴大。文化認同是一個與人類文化發展相伴隨的動態概念,是人類文化存在與發展的主位因素。文化認同屬于精神文化的范疇。精神文化是文化構成中的核心,而文化認同則是精神文化的核心。文化構成可以被分為2大部分,一部分是文化的各種構成,一部分即是文化認同,文化認同可以被視為文化的靈魂[9]3。
在鄭曉云之后,國內逐漸開始有學者從不同的視角和研究領域關注文化認同,并給予了文化認同不同的定義。有的學者認為,“文化認同”是個體或民族等通過交往在觀念上對某類價值的認可,是人們對自身在社會生活中的價值定位和定向,并表現為共同價值觀念的形成[13]。有的學者提出,“文化認同”是個體對文化傾向的共識,以使用相同文化符號、遵循共同文化理念、秉承共有思維模式和行為規范,并由此產生深層心理積淀[14]。有的學者還對文化認同進行了廣義和狹義的界定,認為狹義文化認同是指個體對本民族所屬文化的認同;廣義文化認同則包括對本族文化和外來其他文化的認同[15]。
文化認同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核心。民族生態文化是民族文化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民族生態文化的認同也是對這一文化體系的認同。民族生態文化認同以生態認同為基礎,以民族認同為載體,但其核心卻是文化認同。生活在不同生態系統下的民族,自然條件和生活環境迥異,雖然生態認同不同,但都會產生諸如尊重生命、保護環境、有節制地利用資源、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方面的文化認同;而生活在同一生態系統下的不同民族,雖然沒有共同的民族認同,但卻產生了相同或相近的文化認同。因此,文化認同是衡量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最根本和最重要的因素。
(三)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形成的過程與階段
伴隨著民族社會的發展,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是一個長期的生態和文化互動的過程。首先,民族生態文化認同與生態系統之間存在著緊密的關系。民族社會在認識、利用、治理和維護生態系統的過程中,其對生態環境與自身的認識都在發生變化。在民族社會與生態系統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的同時,民族生態文化認同也在發生變化。其次,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本身也是一個文化過程。民族文化發展和變遷的諸多因素,都會影響文化認同,當然也包括其中的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因此,在生態與文化的動態過程中,根據民族生態文化所包含的生活環境、生計方式、生態知識和生態信仰等四個要素,可以把認同的形成劃分為4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和層次。
1.生活環境的認同
對一個生態系統內生活的民族而言,無論其是世居還是遷居,在其剛接觸到所處的生態系統時,都會對這一生活環境產生認識,并進而形成生境認知。生境的認知是初步的,但卻可以就一些基本的生態環境現象達成共識,為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奠定早期的基礎。
同一生態系統內生活的單一民族,在民族認同的基礎上,更容易對所處的生態環境產生認同。例如,生活在草原生態系統中的哈薩克族牧民,通過對草原自然環境與氣候條件最直觀的了解和直接的認識,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草原生境認知,并進而產生對草原生活環境的認同,甚至草原、蒼狼、獵鷹等草原生態系統中的生態因素都成為了這一認同的符號和代表,以至于今天人們提及草原、蒼狼、獵鷹等就會聯想到哈薩克族。同樣,生活在沙漠生態系統中的貝都因牧民,也形成了對沙漠生活環境的認同,駱駝和流沙成為貝都因人沙漠生境認同的象征。
在相同或相似生態系統內生活的不同民族,雖然沒有民族認同的基礎,但是也會對所處的生態環境產生認同。例如,瀾滄江流域的藏族、布朗族、傣族、白族等民族,雖然各自屬于不同的民族,但由于生活在相同或相似的流域生態環境內,通過對水、森林和土壤等流域環境的認識,形成了各自民族的生境認知,并在這些認知的基礎上產生了共同的流域生活環境的認同,而水這一重要的流域生態因素成為了不同民族生活環境認同的基礎。同樣,共同生活在東南亞高原的不同山地民族和部落,對當地的山林、河流等環境因素有著相似的認識和認知,也形成了共同的山地生活環境的認同,而山則是這一地區不同民族對生活環境認同的基礎。
2.生計方式的認同
在社會發展進程中,各民族產生了各自傳統的生計方式,傳統生計方式基于當地的生態系統,利用當地的自然資源,為各民族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條件。傳統生計方式也逐漸有了文化的涵義,甚至成為一個民族的精神象征,在此基礎上產生了生計方式的個體和集體認同,是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
擁有同一傳統生計方式的單一民族,生計方式維持了生活、促進了經濟發展,由此產生了對生計方式最基本的認同。例如,地處滇川藏交界處的藏民,由于東喜馬拉雅山和橫斷山脈特殊的地理環境和生態系統,產生了獨特的半農半牧生計方式,并形成了對這一生計方式的認同。居住于新西蘭南島的毛利人部落,世代臨海而居,形成了對傳統的海洋漁業以及對這一生計方式的認同。
不同的民族在擁有相同或相似的傳統生計方式時,也會產生生計方式的認同。例如,在青藏高原北部,藏族和蒙古族長期在這里生活,從事傳統畜牧業,在相互交往和交流的基礎上形成了對畜牧生計方式的認同。對東南亞和南亞的山地民族、以及中國云南省的部分少數民族而言,刀耕火種一直是傳統的生計方式,適應和利用當地的山地環境和自然資源,雖然屬于不同的民族,但他們都對刀耕火種這一傳統生計方式產生了認同。
3.生態知識的認同
傳統生態知識是指某個特定區域的民族對當地生態系統直接和間接的觀察和理解,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認識、利用、治理和維護自然環境和資源的知識、技術、制度和規范。各民族在創造、運用和更新生態知識的基礎上,通過長時間的積累逐步建立起了對這一知識的認同。
同一民族內部對自身的傳統知識有著明確的認同,因為這是他們適應當地生態系統、進行傳統生計的工具、方法和智慧,是整個民族實現生存和發展的保障。例如,作為北方少數民族中惟一曾以漁業為主的少數民族,赫哲族用魚皮制作衣服的生態知識認同發展成為了整個赫哲族的文化認同和民族認同。同樣,生活在俄羅斯、芬蘭、瑞典和挪威的薩米人,他們用海豹皮毛制作服飾的生態知識認同也成為了該民族文化的認同,在定期舉行的薩米人文化活動中,來自不同國家的薩米人通過展示和交流這些服飾來加強民族的認同。
不同民族對相似的傳統生態知識也有著共同的認同,因為這是他們相互交換、交流和交融的技術、方法和智慧,是同一區域內不同民族間實現和諧相處和共同發展的保障。例如,在長期茶樹種植的過程中,德昂族、布朗族和哈尼族等民族對茶形成了豐富的傳統生態知識及其認同,包括對茶葉的認識、茶樹的種植與管理、茶葉的用途與作用等方面。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秘魯安第斯山地區的土著民族,不同部族間對高原農業生態知識產生了共同的認同,因此當這些生態知識受到氣候變化及其災害的影響時,他們在應對方式上也有高度的認同。
4.生態信仰的認同
生態信仰是各民族在認識、利用和維護生態環境與自然資源的傳統知識基礎上,進行道德與精神層面的升華,從而產生對生態系統及其元素的禁忌、尊重和崇拜。生態信仰產生于萬物有靈的自然崇拜,是薩滿教等原始宗教形成的基礎,也被佛教、道教、印度教和耆那教等成熟宗教所吸納。今天,隨著生態文明的提出與建設,生態信仰又超越了宗教界限,并被重新認識,以新的涵義融入現代社會的生態觀念中,并形成了生態信仰的認同。因此,生態信仰認同是生態文化認同的高級階段,生態信仰認同不僅成為民族源起的象征和身份的認同,而且還可以跨民族、跨國家和跨宗教存在,可以說生態信仰認同是文化大同的雛形。
生態信仰的認同首先存在于同一民族之中,基于一個民族自身的傳統生態知識認同和升華。例如,德昂族對茶葉的生態信仰成為了該民族起源的認同,德昂族的創世神話中,德昂族的祖先是由天空中飄落的102片茶樹葉變化而成的,單數的茶葉變成了男人,雙數的茶葉變成了女人。
不同的民族也可以有共同或相似的生態信仰認同,在某種意義上生態信仰認同超越了宗教認同。例如,藏傳佛教的神山信仰不僅存在于藏民族之中,也影響了青藏高原與喜馬拉雅地區的納西族、門巴族、羌族和珞巴族等民族,形成了神山信仰的認同。印度、尼泊爾、不丹等周邊國家的印度教、佛教中也有神山信仰的認同。
三、討論與結論
中國各民族都有著豐富而多彩的傳統生態文化,孕育出與自然環境有關的深邃的哲學思想、傳統知識和技術、宗教信仰與崇拜、文學藝術等非物質文化,也產生了相關的工程建筑、工具設施和儀器設備等物質文化。從非物質與物質兩個領域對民族生態文化認同進行研究,能夠使人們對生態系統的認知、理解和觀念進行自我反思與文化自覺,以協助各民族應對與治理當前和未來的生態環境。
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形成了各民族對生態系統的觀點態度和行為方式,不同的文化認同背景下,人們對生態環境的觀念和行為是不一樣的,所形成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是不同的。例如,古代傳統生態文化認同形成了人們對自然的敬畏與崇拜,促使人們通過宗教與信仰的行為來處理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現代生態文化認同使得人們對工業文明掠取自然資源的方式進行反思,并倡導采取科學與文化的方式來維護與治理生態環境。研究民族生態文化認同,并把這些認同的觀念吸收到今天人們對自然環境的理解中,可以促進各民族社會與自然環境之間建立更為和諧的關系,實現民族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當前,人類越來越日益意識到以污染環境和破壞生態為代價的工業文明正在給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埋下危機和隱患,人類的發展與文明模式必須進行一次徹底的轉型與變革,追求人與包括氣候在內的自然環境因素建立和諧關系的命題提上了人類社會發展的議程,生態文明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目標。包括氣候變化在內的環境變遷影響著地球生態環境與人類社會,甚至直接改變了地球生態系統,給人類社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生態危機,因此生態文明無法回避全球環境變化問題,建設生態文明就要求人類必須有應對與治理全球環境變化的智慧和能力。在民族地區,民族生態文化認同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開展民族生態文化認同與生態文明的研究可以協助各民族更好地應對全球環境變化帶來的風險和挑戰,從而更好地開展民族地區的生態文明建設。
同時,通過對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研究,強調不同民族在同一生態系統內的共存和共生關系,以及他們基于民族生態文化的相互交流、交往和交融,發掘各民族生態文化認同的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為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文化理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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