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潔
摘 要:公眾參與科學模型強調公眾與科學家之間的雙向溝通和平等互動。但實踐表明,以往面對面形式及互聯網圖文形式的公眾參與科學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信任缺失與對話障礙。在直播普及的背景下,網絡視頻新聞直播似乎能給公眾參與科學的信任建立和對話保障帶來新的可能性。本文將在分析網絡視頻新聞直播特性的基礎上闡述這種可能性,并認為雖然直播中的公眾參與科學仍存在局限,但這種媒介形態所具備的公眾參與科學潛力卻是值得注意的。
關鍵詞:公眾參與科學;直播;信任建立;對話保障
中圖分類號:G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1)03-0128-04
公眾參與科學指“專家參與的,與非專家互動并使得非專家能夠理解”[1]的一種科學決策模式。一方面,它能使科學家的工作更加有組織、有效果;另一方面,它也“促使人民大眾對科學家的工作有適當的認識”[2]。
曾經,公眾參與科學主要局限于面對面的對話,包括協商式民意測驗、焦點小組、共識會議等多種形式。伴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微信、微博等新媒體成為公眾參與科學的新陣地。據中國科協發布的第十次中國公民科學素質抽樣調查結果顯示,互聯網及移動互聯網正在高速成長為公民獲取科技信息的重要渠道,占比達64.6%,僅次于電視的68.5%[3]。
如今,隨著直播的普及,越來越多的媒體通過網絡視頻新聞直播進行多種類新聞報道,其中包括各種科學事件。作為一種實時聲畫呈現、長時段、強互動的媒介形態,直播在某種程度上為公眾參與科學帶來了新的可能性。
一、公眾參與科學的提出與挑戰
1985年,在工業污染等科學事件頻發與公眾擔憂升級的背景下,英國皇家學會發表了《公眾理解科學》的報告,革新了傳統的科普概念,目的是“激發人們促進公眾更好地理解科學的想法和行動”[4]。然而,隨著對科學問題的不確定性以及對科學家與公眾關系的探討不斷深入,人們逐漸發覺,無論是傳統科普還是公眾理解科學,都建立在英國自然科學家約翰·杜蘭特所提出的“缺失模型”的基礎上,即認為“公眾需要掌握科學知識、掌握技術,科學技術在現代生活中是至高無上的”[5]。而后,眾多學者從語境的特殊性、公眾的主體性、科學的不完滿等角度對該模型提出了批評。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需要重新審視公眾與科學之間的聯系。
在社會壓力與學者的推動下,英國上議院發布1999~2000年度第三報告《科學與社會》,標志性提出“公眾參與科學”理念,建議“公眾與科學之間進行更多更良好對話”,且這種對話應當是直接的、有誠意的[6]。相比“公眾理解科學”“公眾參與科學”不再拘泥于前者所代表的“缺失模型”,而是依靠學者所提出的“民主模型”“參與模型”“對話模型”,強調公眾與科學家之間的雙向溝通、平等互動。
雖然迄今為止公眾參與科學模型在理論上取得了較為廣泛的共鳴,但仍在實踐上面臨嚴峻挑戰。
一方面,信任缺失在公眾參與科學中時有發生。許多科學事件中,科學家與公眾的對話是有限的,導致雙方在還未理解對方立場觀點的情況下,就匆匆定下以科學家為主導的總結結論,缺乏過程性內容,難以服眾。并且,一些科學事件缺乏全面真實、一目了然的直接證據作為觀點支撐,加大了公眾與科學家之間的認知差距。此外,網絡空間中的匿名表達加劇了情感投入,處于碎片化信息中的人們更容易以部分認知替代全部理解,導致人們在科學事件中態度極化、信任缺失。
另一方面,公眾參與科學中也存在公眾與科學家的對話障礙。在理解層面,有學者指出,“現在公眾參與科學模型的本意,并非是讓公眾平等對話,而是以一種互動的形式,換取公眾恢復對科學的支持”[7],即未能真正放下科學界的優越性與中心地位,換取公眾與科學家之間的對等關系。在實際操作層面,障礙同樣存在。2012年,丹麥政府停止對丹麥技術委員會的資助,原因在于盡管它以首倡和成功舉辦多場公民共識會議而聞名世界科學傳播界,但其中大部分共識會議在國內的關注度并不高。公眾參與科學的積極性并未因組織者的積極推動而被激發。同時,科學家的專業術語與公眾所關注的通俗話題間存在交流隔閡,亟待媒體充分發揮傳播橋梁作用,與科學家和公眾一同參與對話。
面對公眾參與科學的諸多挑戰,學者們曾提出引入互動專長論、整合各模型特點、實行知識分工等多種應對方案。從媒介形式的角度看,方興未艾的網絡視頻新聞直播憑借其媒介特性似乎也能成為彌合公眾參與科學信任缺失、突破對話障礙的一條新路徑。
二、直播中公眾參與科學的信任建立
(一)時間延展上的內容擴展
過去,以面對面形式展開的公眾參與科學受制于時間的有限。互聯網圖文時代,雖然時間不再受限,但信息碎片化分散了公眾參與科學的注意力,公眾很難在集中的時間內參與科學,對話效率降低,效果難以達到預期。而網絡視頻新聞直播在保證時間充裕的基礎上,實現了時間聚合,公眾能在同步而充足的時間內與科學家進行對話,有效延展了時間。
時間延展了,公眾參與科學的內容也得到了擴展。在內容環境上,直播可以建立多樣化場景,增加公眾參與科學的內容豐富度;在內容角度上,直播中內容維度更加多元。通常情況下,公眾參與科學的內容除了科學議題,也會涉及倫理、法律、商業等多方面元素。這些元素在以往有限而分散的對話中往往容易被科學家忽視,在直播中則更有可能因時間的擴充與凝聚被提上議程;在內容來源上,直播信息更加多源。直播中科學家的信息多源可以增加信息的可靠程度,而公眾的信息多源可以增加對話的活躍程度。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其它新媒體形式中信息多源而分散,直播由于時間的聚合可以同時實現信息的多源與整合。
以央視新聞移動直播《“海洋地質九號”25 000海里科考歸來》為例,它涵蓋了船外岸上、甲板、樣品庫等多個場景;內容不僅涉及科考情況,也包括科普教育、安全飲食等多個方面;記者不僅與科學家進行對話,也采訪了船長、科普日工作人員、樣品庫工作人員以及科學家子女,保證了科學界的信息多源。直播中,記者介紹了科考隊在海底進行的實驗,科學家面對鏡頭邀請網友為實驗內容提出更豐富的設想并承諾將付諸實施,這樣的設計有利于公眾為對話增添更為多源的信息。直播中時間的延展為內容擴展提供了基礎條件,豐富充足的內容有助于公眾參與科學時建立更多信任。
(二)真實場景下的事實呈現
面對面形式中,公眾很難接觸到與科學事件本身相關的真實場景。在微博等互聯網其它媒介形式上,公眾參與科學過程存在同步場景的缺失,那些經過制作加工呈現出來的視頻與圖片無法最大化地保證科學事件的場景真實,也無法同步呈現科學場景的實時情況。網絡視頻新聞直播則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場景真實同步的問題,直播的聲音畫面始終與客觀存在的場景保持實時同步,最大化地保證場景真實與事實呈現。此外,記者的存在使直播場景更具調查探索意味,記者與科學家在同場中引領公眾接近事實。于公眾而言,近距離接觸科學事件是公眾參與科學的重要前提,而直播通過持續呈現真實場景讓公眾有理由、有能力對科學界建立信任。
新華社現場云直播《“雪龍”號即將再赴北極》中,記者與科學家通過鏡頭向公眾全方位展現了“雪龍”號具體構造,包括科考隊員生活的房間、駕駛室中的儀器設備、救生筏甲板等。通過該直播,公眾能近距離了解科考隊員的生活與工作條件,進而在信任建立的基礎上參與到北極科考的討論中來。
(三)同場限定內的情感表達
在網絡視頻新聞直播中,公眾雖然缺席現場,卻與科學家、記者始終處于直播限定的同場內,他們討論的話題、交流的維度、對話的節奏始終同頻。同場的強化使公眾與科學家之間產生更多的情感共鳴而非情感極化。研究表明,當人們彼此之間產生情感共鳴,感受和理解對方的情緒、狀態、情況時,不僅能對對方的可靠程度做出更客觀的判斷,建立“認知型信任”,也能對他人處境產生共情,建立“情感型信任”[8]。由此可見,直播通過同場限定特性優化公眾參與科學的情感表達,有助于公眾與科學界間建立信任。
在央視新聞移動直播《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實現中國人航天夢的地方》中,畫面右上方實時顯示-23℃左右的現場氣溫,增強了直播的現場感與代入感,側面襯托出科研工作者的不易,引起公眾與科學家的共情。在這種同場限定下,記者還會在直播中隨機詢問科學家及戰士們的親身經歷,促使公眾對他們的境遇感同身受,產生情感共鳴,進而形成“認知型信任”與“情感型信任”。
三、直播中公眾參與科學的對話保障
(一)公共空間內的對等交流
曾經,面對面式的公眾參與科學只面向部分經過某些條件限制的公眾,對話空間相對私密,與置身于對話之外的公眾始終存在不同程度的信息隔閡,致使公眾參與科學沒有實現對等交流,而是占主導地位的科學家與少數公眾間自上而下的對話。而后,互聯網推動了公共空間的創造,也為公眾平權帶來了可能性。但是,在微博等媒介形式下,公眾參與科學并沒有實現公共空間內平等地位信息的相互作用,而是公共空間內的分散式議論,是由中間向周圍擴張的信息輻射或是由周圍向中間聚攏的話題探討。
對比之下,在網絡視頻新聞直播所營造的公共空間內,科學家通過直播鏡頭向公眾傳播科學信息,沒有條件限制的公眾通過表情、評論表達自己的態度意見,以此達成公共空間內的對等交流,實現公眾參與科學的對話保障。除了直播本身的媒介特性外,這種公眾與科學家的角色對等關系還可以通過直播記者的表現來實現。例如,新華社現場云直播《新華社記者帶你“身臨其境”體驗VR》中,記者作為公眾的代表參與到科學體驗中,觀看VR視頻、感受VR用途、描述自己的臨場體驗,直播鏡頭則把這種現場體驗直觀傳達給公共空間中的公眾,使公眾仿佛同樣身在現場。鏡頭前記者與科學家的對等交流在某種意義上也象征著鏡頭后公眾與科學家的對等交流。
(二)特殊氛圍中的積極調動
公眾以面對面的形式參與科學時,有時會因實名產生困擾與擔憂。互聯網圖文形式的公眾參與科學雖然可以匿名,卻由于信息分散、信息量龐大,少有實質性、有效的信息反饋,導致公眾參與科學的積極性有限。而網絡視頻新聞直播中的公眾不僅可以匿名表達自己的觀點,還能與科學家實時互動。當意見與疑問得到即時有效反饋時,公眾更能主動參與對話。在直播匿名與實時反饋兼顧的特殊氛圍中,公眾參與科學的積極性得以調動。
以《人民日報》人民直播《星空壓軸大戲 峰值每小時120顆雙子座流星雨》為例,記者通過與科學家閑聊營造活潑輕松的社交氛圍,朗讀網友們的匿名許愿內容,并及時針對公眾提問與科學家進行交流,打破了刻板印象里科學家與公眾間對話的沉悶狀態,在充分調動公眾積極性的同時,保障公眾參與科學對話的有效進行,吸引公眾共同創造直播內容。最終,該直播吸引了68萬人觀看,4.5萬人點贊。
(三)記者調控下的理性互動
面對面形式與互聯網圖文形式的公眾參與科學中,由于記者的缺位,科學家與公眾之間或是因為專業術語與通俗話語間的隔閡而產生信息隔閡,或是因為場面不受控制而導致無效信息泛濫、互動情感夸張。而在網絡視頻新聞直播當中,記者作為公眾信息的傳遞者、代表公眾的提問者、專業話語的闡釋者以及互動話題的設置者,能夠實時調控公眾參與科學的進程和效果,維持公眾參與科學的互動理性,保障公眾與科學界的有效對話。
例如,《人民日報》人民直播《油橄欖加工!餐桌上的美味,助力健康脫貧》中,記者不僅站在自身角度進行提問,也會向科學家提問網友提出的問題;涉及油橄欖加工過程、產業背景等專業知識時,記者會深度解釋重點信息;記者也會直接與公眾對話,設置“家鄉特產”等話題,增添更多公眾參與科學的視角。在記者多方面的調控下,公眾與科學家間的對話更加理性而有效。
四、直播中公眾參與科學的局限
雖然網絡視頻新聞直播通過信任建立與對話保障實現了公眾參與科學以往不具備的諸多可能性,但從公眾參與科學的理論實質與實踐發展上看,直播中的公眾參與科學還存有局限。
首先,科學知識的專業嚴肅與直播氛圍的輕松活潑實際上存在一定程度的沖突。當直播過于輕松活潑時,人們注意力往往會集中在娛樂化元素上,不經意間忽略科學事件的探討。當公眾不再為了想同科學家有效對話而參與直播時,公眾參與科學的本質實際上已在直播娛樂化氛圍中被消解了。
其次,直播能否真正實現公眾參與科學中的平等對話還有待進一步探討。在媒介形式方面,直播中科學家的視頻表達與公眾的文字圖片表達并未真正處于平等層面,仍然存在主次之分;在理解門檻方面,雖然記者起到了調節作用,但公眾接收專業的科學知識仍存在阻隔;在記者把關方面,公眾參與的科學實際上是經過記者篩選構建的科學內容,這樣的公眾參與科學與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對話還存在現實差距。
最后,雖然直播能幫助提高公眾參與科學的積極性,但公眾積極性的實際調動有賴于科學界及社會各方的廣泛參與,公眾參與科學的普及還有待進一步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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