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會從天降

蘇水梅

談及自己二十余載的基層法院工作，眼前的黃志麗顯得有些風輕云淡：“我就是一位基層工作者，一位基層的法官，黃志麗這三個字，更像是一個‘logo”。一路走來，這位百姓心中的“知心法官”，從書記員、助理審判員成為審判員、副庭長、庭長、副院長。2002年以來，黃志麗先后辦結各種類型的民事案件5600余件，無一發回改判，無一信訪投訴。她先后榮獲“最美奮斗者”、時代楷模、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全國道德模范、全國三八紅旗手標兵、全國最美基層法官等稱號。2017年9月黃志麗光榮當選為“十九大代表”。當我與這位知性的法官深入交談時，不禁被她的坦誠觸動，她坦言自己在面對榮譽時，的確有些“恐慌”，而如今已經把自己和榮譽剝離得很清楚。

把法律當成信仰

1995年，黃志麗考進了薌城區人民法院，邁出了實現年少夢想的第一步。她虛心向老法官、老書記員學習怎樣與群眾打交道、如何辦案。那段日子，黃志麗的母親生病住院，她夜間陪護時，就在病床邊支一張椅子，開著小手電夜讀。黃志麗原來學的是文秘專業，母親生病八年，她在母親的病榻前學習七年，讀完法律大專和本科所有課程。

“獨立辦案后，才發現當法官真難。”時隔多年后，黃志麗回憶起剛當法官時的一次判案，語氣中仍滿是自責：有一對叔伯兄弟比鄰而居，哥哥修豬圈占了弟弟0.6平方米的宅地，弟弟一氣之下，將哥哥告上法庭。“當庭判決哥哥拆豬圈還地。”3個月后，當黃志麗再次來到這個村子做回訪，一位90多歲的老大爺的一句話，卻讓她像被人猛擊了一掌。老大爺嘆息說，“哎，一個豬圈斷了三代兄弟情。”“到底什么樣的公正才是群眾需要的？”黃志麗后悔自己當時沒有多花點時間到村里了解實情，倘若請老人出面調解，也不至于讓一紙判決斷了人家兄弟情。漸漸地，黃志麗悟到：好法官不能只憑法律，還要靠常識、常情、常理。

“‘傳幫帶不管到什么時候都很重要。”黃志麗說，“年輕的時候，從師傅身上學到很多經驗，現在會毫無保留地傳給年輕法官。”事情起因于一塊不到20平方米的無墓碑墳地，十多萬的補償款歸屬引起兩姓人家糾紛。張、林兩家都拿不出證據，也都寸步不讓，矛盾從一開始的利益之爭，升級到了意氣之爭，從斗嘴發展到了“全武行”。面對爭執不下的雙方，黃志麗帶著團隊兵分幾路：有的前往村里做調查，對村里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一一進行細致地詢問；有的到現場去做勘驗筆錄，查找線索；有的去了檔案館，在歷史卷宗里追根溯源。

村里老人說，林姓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合并大隊的時候才搬來的，修墳墓的也是新墳不至于無碑。這塊20平方米的墳地在張姓的祖墳旁邊，墳地屬于林氏家族的可能性不大。后來，黃志麗查到了1953年的卷宗，上面標注該地塊邊上原為張家祖祠，現場邊上尚有稀落的墓碑顯示著都是張姓族人。在20幾份詢問筆錄等證據面前，墳地歸屬有了最終的結論，火力全開的黃志麗團隊僅用了5天時間就讓矛盾化解。

“深入群眾調查研究，查清案件事實真相，妥善修復受損關系，才是群眾需要的公正。”黃志麗總結出的“三個貫穿始終”工作法，如今已被許多法官運用于實踐中。令她欣慰的是，如今她的工作受眾面更廣，比如通過法官工作室、把法庭搬到鄉村等形式，“辦成一件教育一片”，召喚道德回歸，或者提一些意見建議，推動決策出臺，讓更多百姓受益。

把群眾當成親人

“沒有黃法官，我和孩子早就葬身九龍江了。”打來電話的是命運多舛的游女士，她先因遭遇家暴離婚，第二任丈夫是個賭徒，又離了婚。那天晚上，她抱著孩子走上大橋，想一死了之，糾結中給黃志麗打了個電話。大吃一驚的黃志麗一邊在電話里勸慰，一邊火速趕往現場。“誰的生活沒有溝溝坎坎？孩子剛來到人世，你就要把他帶走，忍心嗎？”從此，黃志麗隔三岔五地去看望游女士，經濟上給予資助。孩子病了，她到醫院陪夜。游女士沒工作，黃志麗介紹她做家政。

黃志麗常說，只有設身處地為群眾著想，才能真正贏得群眾認同。在一起糾紛案件中，被告蔡某以原告陳某家的一面墻為公墻，建起了四層樓，陳某原本南北通透的房子，采光、通風大受影響。黃志麗多次現場察看后，幾次敲響蔡某的家門，都吃了閉門羹。在接到排除妨礙、恢復原狀的判決書后，蔡某怒氣沖天：“我就是不拆，看你能把我怎么樣？”

案子雖然結了，但黃志麗心里的石頭還沒放下，始終牽掛著執行情況。她又多次跑到蔡某家，找到蔡某妻子反復溝通，通過釋法析理做通了思想工作。蔡某妻子道出原委：“老蔡早就知道你的判決很公正，但我們好不容易蓋起來的房子，既不舍得拆也不知道要怎么拆啊。”

黃志麗迅速聯系建筑專家和施工隊，在不影響房屋結構的前提下對房屋進行拆除，蔡某后退一米半的空間給陳某通風采光，也最大限度減少了蔡某損失。

黃志麗收入有限，卻經常扶貧濟困。她熱愛公益，成為漳州市義工俱樂部一員，曾組織“衣加衣”送溫暖活動、給西藏紅十字會捐贈藥品、參與婦聯和工會獻愛心系列活動、牽手留守兒童成為“愛心媽媽”等。黃志麗擔心工作忙碌怠慢了群眾，就把辦公電話公布在社區公告欄里，再與自己的手機綁定，確保群眾隨時可以聯系到她。

把正義當成追求

“這房子是我的呀，兒子把我趕出來了。”2009年的一天，蔡老伯找到黃志麗：自己辛苦攢下一小套平房，為了兒子結婚，將房屋產權轉給了兒子。哪知兒子新婚不久，兒媳對老人又罵又趕，老人含淚住到一旁小屋，兒媳還叫人堵了通往客廳的門。黃志麗眉頭緊蹙，這個案件若依法裁判，父子關系怕要鬧僵，反而不利于老人晚年生活。

兩周后，案件開庭。黃志麗直視著蔡老伯的兒子，問：“那年冬天，是誰一次次賣血換錢為你治病？又是誰為了讓你吃飽穿暖，大冷天到江里撈蛤抓魚去賣，自己卻落下風濕病根？”她一連舉出了老人辛苦撫養兒子的十幾個事例，兒子知錯了，走到父親跟前，拉過父親的手，紅了眼眶。兒媳也羞愧地低下了頭。

當黃志麗再次來到老人家中時，發現那扇曾經堵上的門重新打通了，老人搬回了原來的房間。正在廚房里忙碌的老人說：“黃丫頭，小兩口比以前好多了，真是多虧了你呀。”

“正義如山，善良如水”是很多人對黃志麗的評價。某工地拖欠了近百名工人工資，工人們把工地大樓堵得水泄不通。黃志麗接案后，冒著大雨趕往工地安撫他們。了解到工人們食宿沒著落，黃志麗掏錢給他們買快餐；天氣預報說當晚要降溫，她又跑去關心工人們的保暖情況。

在接下來幾天時間里，黃志麗東奔西走、四處調解，終于趕在春節前協調承包方將工資發到了工人們手上，重感冒的她嗓子已經啞了，只能打著手勢回應工人們的感謝。

2010年5月，黃志麗審理了一起商品房買賣案件，被告開發商打電話給黃志麗，說如果判決結果有利于被告，可以送她去海南五日游。黃志麗嚴詞拒絕，勸開發商將錢用在賠付原告損失上。

面對人情世故的困擾，黃志麗有兩大“法寶”：一是快審快結，能當庭宣判的絕不另行擇日宣判，讓當事人找不到說情的時間。“當庭宣判，對于法官來說前期準備工作的要求非常嚴苛，但對于案件當事人來說卻可以節省大量成本。”二是陽光司法，把審理案件的每一個環節都置于陽光下、擺在桌面上，讓當事人找不到說情的機會。

把工作當成事業

黃志麗把工作當成事業，這種溫潤的情懷是這個時代的一面鏡子，照亮自己也溫暖他人。

2017年10月4日傍晚，中秋佳節的團圓燈火正漸次點亮，黃志麗卻舍棄家人，趕到法院接訪一名聾啞群眾。因為無法用語言交流，黃志麗耐心地把要說的話一字一句寫在紙上，還遞給他一張訴狀，詳細介紹起訴的流程。“做一個腳下永遠沾著泥土的法官”，是黃志麗一直以來的職業追求。

“法律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黃志麗說，“但法官要依照事實和法律，公平、公正地處理每一樁案件。”為了提高辦案效率，實行繁簡分流，2002年薌城區人民法院在全省率先成立調解速裁組，規定簡易民事案件在20天內辦結。面對高強度的辦案壓力，黃志麗巧妙地將同種類型的案件和有調解可能的案件集中在一起調解、開庭，有時一天能安排五六個庭，同時將送達、調解、調查、判決穿插進行，加快辦案速度。她善于察言觀行，只要和當事人一接觸，分析當事人的言行舉止，對他們的訴求就有了一個基本判斷，進而提前制訂審理方案，縮短辦案期限。

把汗水當成安慰

“十幾年的法官生涯，辦了不少案件，沒有被改判發回，在當事人如釋重負的笑臉里，我收獲的是滿滿的幸福。”談及作為十九大代表，在人民大會堂的“黨代表通道”亮相，讓境內外媒體聽到來自基層法官的心聲，黃志麗說自己仍然心潮澎湃，“作為基層黨代表參會我感到很自豪，首次設立的‘黨代表通道讓我感受到黨的自信和陽光普照的力量。”

赴京前，一位老奶奶特地趕來找黃志麗“言好事”。老奶奶端著一碗糖水雞蛋，讓她“甜甜嘴，幫我們百姓多說幾句好話”。糖水煮雞蛋，這是民間表達感情的一種特殊方式。面對群眾淳樸的信任，黃志麗心里滿是感動和幸福。交流中，老奶奶告訴她，在“黨代表風采”中看到了黃志麗，得知她要去北京開會，特意趕過來送行。

當有人問黃志麗，獲得那么多的榮譽，感覺會有壓力嗎？黃志麗說，榮譽的背后，肯定要付出巨大的艱辛和努力。首先是“本領的恐慌”，擔心自己業務不行，比如剛開始獨立辦案時，常常感到壓力很大；其次是“榮譽的恐慌”，得到那么多的榮譽和信任，就會告訴自己，每一件案件，都要辦成鐵案；第三是“使命的恐慌”，尤其是作為黨代表參加十九大之后，就更是時時事事牢記要有司法為民的情懷、對公平正義的執著和社會責任的擔當。

黃志麗的外公是一位老中醫，在長輩的影響下，父母從小就引導她閱讀各類書籍。黃志麗最喜歡的是《沉思錄》和一本繁體豎排的《東周列國志》，也許是《海瑞傳》《狄仁杰傳奇》這樣的書籍看多了，黃志麗從小就有“女俠夢”，總想著長大了能夠扶危濟困、伸張正義。“讀過的每一本書都算數。”談及中國邁入“民法典時代”，黃志麗認為“人格權獨立成篇”釋放出一個良好的信號，這是“法治中國”一個重大的里程碑，是民法典的突出亮點和重大創新，將我國法律對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的保護提升到了新高度。

“櫻桃好吃樹難栽，不下苦功花不開”“只要汗水勤澆灌，幸福的花兒遍地開”，交談中，黃志麗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時候很喜歡唱的《幸福不會從天降》，她說很感恩從小受到的教育，讓她能時常保持一顆平常心，去感受生活中的點滴快樂。

生活還在繼續，大大小小的案件、糾紛也在繼續，黃志麗依舊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