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在福建

韓守泉

1936年1月，郁達夫應福建省政府主席陳儀的邀請，來到福州。2月即被正式委任為福建省政府參政。6月被任命為福建省政府公報室主任。1938年12月18日，應新加坡《星洲日報》社的電邀，離開福建，前往新加坡。郁達夫在閩南期間，常于工作之余，與友人相約游覽榕城名勝古跡，考察福州地域文化，寫下了許多詩文。

1936年1月，郁達夫先生由杭州坐車到上海，又坐輪船到福州。先生在《閩游滴瀝之一》中說，他這次來福州看到的情形與八九年前初到福州時大不相同。“從前是只能從馬尾坐小火輪去南臺的一段路程，現在竟沿閩江東岸筑起了一條坦坦的汽車大道”，“汽車駛過鼓山的西麓，正當協和學院直下的里把路上，更有好幾群穿著極摩登的少年男女，在那里唱歌，散步，手挽著手的享樂濃春。”到了商業中樞的南臺，“從前的那些坍敗的木頭房屋，都變成了鋼骨水泥的高樓；馬路縱橫；白牌子黑牌子的汽車也穿梭似的在鳴警笛。”

他在日記中說，1936年2月6日，“晉見主席陳公，暢談移時，言下并欲以經濟設計事相托，謂將委為省政參議，月薪三百元，我其為蠻府參軍乎？”“午膳登石山絕頂，俯瞰福州全市，及洪塘近處的水流山勢，覺得福建省會，山水也著實不惡，比杭州似更偉大一點。”2月10日，先生與陳云章主任上倉前山，“先由王校長導看華南文理學院，清潔完美，頗具有閨秀學校之特處。復由陳校長導看英華中學，亦整齊潔凈，而尤以生物標本福建鳥類之收集為巨觀。”“午后去參觀省立第四小學，小學兒童國語講演競賽會，及惠兒院。”2月14日晚，乘山輿上鼓山，當夜宿鼓山。他作詩云：“我住大橋頭，窗對涌泉寺，日文望遙峰，苦乏雙飛翅，夜興發游山，乃遂清棲志。”后來，他在《閩游滴瀝之二》中詳細記述了游鼓山的經過。第二天，他去影戲場作《中國新文學的展望》的講演。

郁達夫也常到西湖游覽。他在《里西湖的一角落》中說，“每當夏天的午后，或冬日的清晨，有時候因為沒地方去，老跑到這小西湖的邊上去散步，一邊走著，一邊也念著‘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的兩句詩，以慰鄉思”。而在《福州的西湖》中寫道，“杭州的西湖，若是一個理想中的粉本，那么可以說頤和園得了她的緊湊，而福州的西湖，獨得她的疏散。”“一湖湖水，處在城西，水中間有一堆小山，山旁邊有幾條堤，幾條橋，與許多樓閣與亭臺，遠一點是附屬的鄉村；再遠一點，是四周的山，連續不斷的山。”“福州的西湖與閩江，也都有杭州的西湖與錢塘江那么關系，所以要說像，正是再像也沒有。”

郁達夫對閩中文化也頗有興味。他寫了《記閩中的風雅》，對福建文化的歷史發展情形作了記述。文中說，“福建的文化，萌芽于唐，極盛于宋，”“理學中的閩派歷元明清三代不衰，”“前清一代，閩中科甲之盛，敵得過江蘇，遠超出浙江，”直到民國的現代，“一般咬文嚼字，之乎者也的風氣，也比任何地方還更盛行。”一次，他與福州小報《華報》同人痛飲后，作了一首打油詩：“閩中風雅賴扶持，氣節應為弱者師，萬一國亡家破后，對花灑淚豈成詩。”詩句表達了作者以風雅來維持氣節，使鄭所南、黃漳浦的一脈正氣得以重放光芒的期望。

如今福州于山“九仙觀”書法展覽廳內有一幅1936年郁達夫書贈友人的手錄唐詩書法作品。詩云：“晚日低霞綺，晴山遠畫眉。青青河畔草，不是望鄉時。”

他作《飲食男女在福州》一文，對福州的飲食文化和男女的特點作了描述。如蚌肉、蠣房、蟳肉、肉燕、“雞鴨四件”、土黃酒等福州小吃，以及橙柑、荔枝、龍眼、香蕉、茉莉、蘭花、橄欖、閩茶等作了介紹。他贊嘆：“食品的豐富，女子一般姣美與健康，卻是我們不曾到過福建的人所意想不到的發現。”

郁達夫也曾多次來到廈門。他回憶說，“抗戰前中一年的冬天，我路過廈門，當時有許多廈大同學曾來看我，”說他們想呈請市政府把廈大門前南普院大道改名“魯迅路”以資紀念，“后來我又同陳主席說了，陳主席當然是表示贊成的，”可是，這事還沒辦成，廈門就淪陷了。原廈門《星光日報》記者趙家欣說，1936年，“達夫先生從福州到廈門”，“我陪同達夫先生瀏覽廈門、鼓浪嶼的名勝古跡，探望‘閉關白光巖的弘一法師”，“他寓居天仙旅社內，慕名求書的人群接踵而至”。“1936年冬，廈門警察局長密報國民黨省政府，打算逮捕追悼會（魯迅先生追悼會）的發起人，此事被當時在福州的達夫先生知道了。他義正辭嚴，據理力爭，才使十二個或者更多的青年免于一場災難。”

郁達夫在福建三年中，也曾多次離開福建，到上海，杭州，武漢，日本等地去。1936年10月19日魯迅先生在上海逝世，郁達夫于22日到上海參加葬禮，作《懷魯迅》。1937年10月19日作《魯迅逝世一周年》，發表在福州《小民報·怒吼》上。并被推選為福州文化界救亡協會理事長。11月15日，他負責指導編輯福州文化界救亡協會決議創刊的《救亡文藝》。1938年8月14日又作長文《回憶魯迅》。

公務、會友、游覽、購書、寫作，這些使郁達夫感到忙碌而開心，然而他也有心情不快的時候。他日記中說，“到閩以后，日日感到痛苦，而和霞的離居兩地，不能日日見面談心，卻是這痛苦的主要動機。”他作了《毀家詩記》，則反映了他與妻子王映霞之間的感情生活。其中一首詩是他到福州王天君殿里求的簽詩。詩云：“寒風陣陣雨瀟瀟，千里行人去路遙。不是有家歸未得，鳴鳩已占鳳凰巢。”詩句簡直成了郁達夫與妻子感情破裂的真實寫照。王映霞與友人許君相好同居，這使郁達夫陷入萬分的痛苦之中。后來，王映霞終于與許君分手，帶長子郁飛來到福州，與郁達夫一同前往新加坡。

郁達夫在福州寫給陶元德的信中曾講述到福州第一次遭空襲的情景：“敵機在機場投下四十余彈”，“死了幾個好奇正在機場近旁看飛機的鄉民，一共死了八九人，傷了十二。”

郁達夫為福州于山威武毅公祠新修落成而作的《滿江紅》一詞中云：“三百年來，我華夏威風久歇。有幾個，如公成就，豐功偉烈。拔劍光寒倭寇膽，撥云手指天心月。到于今，遺餅紀征東，民懷切。”詩句既贊頌了戚繼光的偉大功業和英雄氣慨，又表達了作者熱愛祖國，抵御外侮的決心。

郭沫若在《論郁達夫》中回憶道，1936年的歲暮，達夫忽然到了日本東京。“他那時候是在福建省政府做事情，是負了使命到東京的（采購印刷機和講學）。1937年7月17日，我從日本回到上海，”“達夫從福州趕來，在碼頭上迎接我，”然后才“又回福建去了。”1938年，政治部在武漢成立，郭沫若又參加了工作。他推薦了郁達夫為設計委員，郁達夫挈眷來武漢。“他這時是很積極的，”不幸的是他和王映霞發生了家庭糾葛，“后又回到福州”。1938年4月，郁達夫與其他作家代表政治部與“文協”赴臺兒莊、徐州等地勞軍；并在魯、蘇、豫一帶視察河務。

郁達夫在《回憶魯迅》中說，“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春天，我到了福建，和他見面的機會更加少了。但記得就在他作故的前兩個月，我回上海，他曾告訴了我以他的病狀，說醫生說他的肺不對，他想于秋天到日本去療養，問我也能夠同去不能，可是從此一別，就再沒有和他作長談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