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韓熙載夜宴圖》的韻律表達

崔欣鑫

（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250000）

一、前言

韻律，是指詩詞的押韻規則和平仄格式，通常在表達音樂的旋律和格調，但是韻律不僅僅存在于音樂之中，也存在于其他藝術媒介中，藝術世界中沒有界限，通過繪畫的畫面語言以及傳遞出的情感表達，從中感受畫家所創造出的美妙畫境和高低層次，也就是繪畫的無窮魅力。

工筆人物畫《韓熙載夜宴圖》是五代時期畫家顧閎中的代表作品之一，其為絹本工筆設色卷軸畫，長335.5厘米，寬28.7厘米，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是聞名于世的傳世國寶之一。相傳是由作者目識心記所繪，整體描繪五代南唐時期中書侍郎韓熙載設宴情景的畫面，全卷分為五段五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描繪了不同的人與物，整副畫面繪制精細，雖有四十多個主體人物，但是每個人的神態以及衣物刻畫都十分精細，甚至于人物手部姿態以及細節都躍然畫面中，這也顯示出畫家高超的藝術技巧。作品獨具匠心的構圖方式，把不同時間和空間放在同一畫面中的獨特想法是當時史無前例的，也是整幅畫面中營造出空間感和時間感的精妙之處。

通過賞析《韓熙載夜宴圖》，從構圖、色彩、情感三個層次來分析其畫面中傳遞出的更深層次的韻律表達，畫面空間和時間的變化，色彩的對比，人物與物體間體量大小的差異，長短粗細的線條等方面從而表現出畫面中韻律的變化。

二、構圖的韻律

《韓熙載夜宴圖》作為長卷式人物畫，畫面主體分為五個部分，分別為“聽樂”、“觀舞”、“歇息”、“清吹”、和“散宴”。每一部分都被畫家巧妙地運用屏風隔開，從而使得整個畫面情景串聯起來也各自獨立，起到畫面整體的效果。

畫面繪制中主要運用了鐵線描以及游絲描，這也是中國傳統繪畫中最精煉的描法，能夠準確的找到空間以及物體，畫面中人物眾多，恢弘的場面，也顯示出顧閎中在當時創稿時精細，把人物從面貌到感情、物體從形狀到質地、場景從平面到空間，都被其具體而生動的展示出來，也正是這巧妙地技法和構圖方式，讓我們感受到當時韓熙載奢靡的宴會場景，從而獲得更豐富的審美體驗。

整幅畫面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聽樂”，這部分描繪韓熙載與賓客同聽琵琶演奏的場景，主體人物韓熙載斜倚在踏上，雖似在聽樂，卻神情凝重似若有所思，這一部分雖躍居在畫面之中，實則讓人身臨其境體會到當時寧靜夜中那婉轉悠揚的琵琶曲調。

第二部分：“觀舞”，這一部分韓熙載手持鼓槌做敲鼓狀，使人感覺這姿態神韻似鼓聲入耳，其余人物一斜坐椅上，或站立著共同觀看王屋山的舞技。在此部分中，人物主體目光在于韓熙載和跳舞的王屋山身上，但是其余人物鼓掌的神韻姿態更是如臨其境，宛若聲聲叫好。

第三部分：“歇息”，這一部分描繪宴會過后韓熙載疲憊歇息的場面，韓熙載面色凝重與他周圍侍奉的仕女神態形成對比，仕女仿佛還沉浸在剛剛夜宴的歡快之中，而韓熙載則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身處歡宴中卻心懷天下事，由此畫面也由動轉靜。

第四部分：“清吹”，這一部分描繪韓熙載衣襟大開盤坐在椅上并揮動手中團扇，宛若驅趕這沉悶天氣和內心的苦悶煩惱，在他面前是四位吹管奏樂的樂姬和一位打板男子，雖并排統一但不覺刻板呆滯，男子端正的坐姿與樂姬放松演奏的姿態又形成對比。

第五部分：“散宴”，這一部分描繪賓客與仕女相談甚歡的場景，主人公韓熙載手持鼓槌似不舍這歡愉時光逝去，似要告訴賓客們不要離去，讓此番快樂繼續。

五個部分構成一幅令人身臨其境的絕美畫卷，作者用床榻跟屏風作為分隔，讓每一部分的故事各自獨立，但又在細節上相互串聯，從而使故事完整，這宛若一章美妙的奏樂，故事的情節皆在其中。畫面中有動有靜的起伏，構成了整副畫面的韻律起伏，構圖中人物聚散有致，高低落座，生動有趣。屏風和床榻又使畫面增添幾分私密的色彩，從畫面開始到結尾，逐漸減少家具擺設的件數，來烘托最后“曲終人散”的悲涼場景。從最開始歡快熱鬧的人物聚集聽樂場景到最后一景稀疏分離的站位，也是烘托整幅畫面的結局，作者通過構圖也巧妙地展現了這一點。若把《韓熙載夜宴圖》看作一首音樂，開頭的宛轉悠揚到結局的沉寂氣氛，構圖的韻律更增添畫面的藝術魅力。

三、色彩的韻律

《韓熙載夜宴圖》中的色彩也是烘托整體畫面十分重要的一個細節，使得長卷軸畫的故事性和延展性更生動。結合當時社會特點，尊卑之分深深刻在當時的社會階級中，故我們也可從畫面中看到韓熙載的主體形象高大偉岸，賓客次之，而仕女則是最微弱且渺小的，這點不僅從構圖中可以看出，在畫面的運用中更能突出這一點，錯落有致的色彩使畫面更具整體故事性和韻律。

在整副畫面中的顏色搭配也是獨具匠心的，作者大量運用重彩，使得畫面非常明亮，活躍整體畫面，石青、石綠、朱砂、緋紅等顏色，對比強烈且突出，而家具則以黑色、深灰、灰粽為主，形成對比渲染氣氛。

第一段“聽樂”中，巨大的黑色床榻占主體，男士則多以深色為主，是唯一身著紅色衣襟的男子則與深色衣襟的韓熙載并坐，神情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樂在其中一個心事重重，這些細節的對比也離不開作者對于面部細節的精致刻畫，色彩的渲染相得益彰。

第二段“觀舞”中，韓熙載身著淺衣敲鼓與其他人物各不相同，王屋山身著石青靚裙作舞，烘托夜宴的氛圍，在此也可理解為韓熙載在此刻是最為放松和愜意的。

第三部分“歇息”中，床榻跟家具顏色占據大部分，仕女的裙式衣物與韓熙載深色的衣物形成對比，同時也是為兩者情感對比做出烘托，前者還在回味宴會的歡樂，后者則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第四部分“清吹”，這里韓熙載則身著白衣，仕女歌姬則是石青、石綠、朱砂、緋紅等亮色，與歌姬并排的嚴謹坐姿男子身著深色衣物，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第五部分“散宴”，與前四部分不同，這一部分家具飾物最少，顏色也以灰調為主，除男女交談甚歡女子身著靚色衣物外，其余人物包括韓熙載則都以灰調為主，預示夜宴即將結束，美好事物揮手即去，而主人則落寞失望，整體結局悲涼。

色彩就像音樂詩歌的樂符和曲調，傳遞出直觀的藝術氛圍。在色彩的明暗變化，色塊的大小體積變化中感受畫面所傳達出的情感，引發更多的遐想空間。黑灰讓人覺得沉郁，似乎能夠與韓熙載感同身受此番惆悵，石青、石綠、朱砂的鮮亮衣裙讓人感受到侍女們享受愉快夜宴的氛圍，這就是色彩的魅力，也是作者通過這種媒介方式傳遞給觀者畫面中歌頌的曲調，在如同婉轉悠揚琵琶曲中體會這場盛宴。

四、情感的韻律

在構圖的韻律和色彩的韻律中提到，通過構圖的對比差異和遮擋延伸，以及色彩的明暗冷暖深淺變化，我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整副畫面所傳遞出的情感氛圍。

第一部分“聽樂”中，韓熙載面色凝重似若有所思，歡快的宴會場景似乎不能使他得到放松和歡愉，牽掛著天下百姓是否也能享受此番歡慶？心懷天下卻不得志，只能借如此方式來醉生夢死度日。

第二部分“觀舞”，韓熙載手持鼓槌為王屋山起舞敲鼓伴奏，周圍好友陪伴，這段是他面容最放松的一部分，也是整副畫面中韓熙載最開心的一段，賓朋鼓掌的畫面，像是聲聲叫好王屋山的絕美舞姿，韓熙載也完全沉浸在此刻的歡樂中。

第三部分“歇息”，在此部分中，可以感受到韓熙載帶著疲憊斜坐在踏上，心中有太多顧慮和煩惱讓他并沒有太多心力花費在歡樂宴會之中，周圍竊竊交談的仕女們還沉浸在剛才歡樂的氛圍里，與他形成對比。

第四部分“清吹”，歇息過后，韓熙載在仕女圍繞下坐在椅上聽樂姬吹奏樂曲，手持團扇的他在此刻似乎試圖用團扇帶來的清風吹趕天氣的燥熱和內心的苦悶。

第五部分“散宴”，在這里韓熙載舉手似乎再說“不”，示意賓客不要離去，表示對這歡樂氛圍依依不舍意猶未盡。

在整幅畫面中，韓熙載的神態與周圍的仕女和賓客形成對比，也與整個夜宴歡快的場面形成對比，韓熙載一直帶著沉思的面部神情也凸顯出作者想要表達當時的社會背景，韓熙載出身豪門，身置這夜宴歡愉中，內心的苦悶和無可奈何的內心世界。

畫面中韓熙載的感情基調從一開始的沉悶到短暫歡愉再到疲憊，最后對這短暫歡愉的依依不舍。整幅畫面的故事性就此延展，高低起伏的情感韻律令人動容，似乎能夠體會到韓熙載的憂愁心境，亦能體會到他想借此歡愉宴會來擺脫自己心中的煩悶。藝術的美妙之處就在于此，作者將畫面傳達的意境和觀者相互聯系起來，獲得視覺體驗的同時也豐富情感體驗，每個人審美都有所差異的情況下給人帶來更加廣闊的遐想空間，令人深思更加深刻的藝術故事。

通過三個維度來分析《韓熙載夜宴圖》，構圖的韻律、色彩的韻律、情感的韻律。可以看到《韓熙載夜宴圖》構圖新型，屏風床榻巧妙的運用使整個畫面更富有空間性和延展性。色彩的變化凸顯情感基調，輔助襯托出整副畫作的整體氛圍，烘托韓熙載的神韻，讓我們更直觀的體會所傳遞的情感。情感的韻律對每個人來說各有不同，或許有人會覺得韓熙載只是習慣了如此荒淫的場面而無動于衷，也會有人覺得他是空有一番志向不得重用，也這就是藝術的魅力。

此外，通過賞析《韓熙載夜宴圖》，不僅僅豐富了對于繪畫的構圖以及色彩的認識，更是對于以后的學習創作都有進一步的提升。對于長卷軸畫來說，顧閎中無疑是開辟了一片新天地，也為我們的學習提供了精致的臨摹范本和繪畫技巧的優秀示范。

從《韓熙載夜宴圖》中我們可以學習到，在創作時對于初稿的精致度和精細是十分重要的，從畫中我們可以看到，韓熙載的胡須也被描繪的十分仔細，不同衣物以及男女用筆線條的差異，家具飾物的區別都能夠體現出整副畫面的完整度和故事性，更生動傳神。這就是初稿準備工作的重要性，讓最后的畫面呈現出更為精致的狀態，也是考驗基本功和耐心的一項準備工作。

其次，構圖方面的學習，將不同時間發生的事情人物放在同一時空中同一畫面中，這點是非常新穎也是值得我們在日后學習中深入研究的，以及對于使用飾物來作為畫面的間隔和故事性的延展。還有對于色彩的運用，表達不同情感基調是使用冷暖區分、明暗差異的色彩來體現人物性格，這也是許多繪畫作品中會用到的藝術技巧，也是值得在學習創作中更加去深入研究熟練運用。

最后，情感表達，每個人對于藝術的感受是不相同的，故大可以隨心所欲去發揮自己的長處和喜好來展現自己的藝術感受，將自己對于世界的看法展現在畫面中，也便是藝術所要傳遞出的正能量。

在廣闊藝術領域里，更多的去觀察和傾聽藝術作品中傳遞的“韻律”和“故事”，豐富和提升藝術素養，更深入地探究藝術世界的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