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

文 李超

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工作的專業性和技術性比較強，科學性成為海洋環境損害鑒定的鮮明特點，同時也是衡量其證明力的重要標準。構建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標準，可以更好地對受損的人身財產、自然資源、海洋環境和海洋生態系統進行補償修復。

在對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審查當中，科學性審查的重要性尤其突出。而目前對于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當中，面臨著技術規范不統一、技術性表達難以滿足司法審判要求、鑒定技術發展有限等突出問題，影響了司法鑒定在海洋環境損害案件中作用的發揮。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對海洋環境損害類案件案由的有關規定，海洋環境損害類案件主要包括了船舶污染損害責任糾紛，海上和通海水域污染損害、養殖損害、財產損害及人身損害責任糾紛等民事糾紛和海洋環境污染犯罪案件。在海洋環境損害的審判工作中，司法鑒定發揮了重要作用。通常情況下，海洋環境損害案件具有證據易逝、損害情況復雜、危害結果嚴重等特點。這些特點決定了在審理海洋環境損害案件時，往往都會委托資質機構進行鑒定評估。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事項通常包括確認損害事實、確定污染源、評估海洋環境受損程度、確定損失經濟價值等。通過這些鑒定事項，幫助法官更加全面地認清案件的客觀事實，從而準確做出裁判。由于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工作的專業性和技術性比較強，科學性成為海洋環境損害鑒定的鮮明特點，同時也是衡量其證明力的重要標準。本文通過分析上述問題的成因，提出解決建議，并嘗試構建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標準，以更好地對受損的人身財產、自然資源、海洋環境和海洋生態系統進行補償修復。

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中面臨的問題

技術規范不統一

技術規范作為司法鑒定的重要依據，正確地適用技術規范是一個司法鑒定具備科學性的基礎，因此，對司法鑒定適用規范的審查，是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的重要內容。目前，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存在技術規范不統一、標準體系混亂的問題，這一問題不但給適用造成障礙，也給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造成很大困難。技術規范本身建設體系混亂、不統一，使得適用沒有明確的標準，隨意性很大，也就根本無法在審查中判斷一個司法鑒定是否正確適用了規范。

造成技術規范不統一的原因在于海洋行政管理方面的“多頭管理”，導致權責分散、混亂，不同領域的海洋環境損害鑒定，出臺技術標準的權責也分散在環保、海洋、漁業、海事等不同部門。各行政管理部門針對自身管理事務制定出臺各自的技術標準，缺乏統一規劃和管理。由此造成兩方面影響：一方面政府各部門間存在評估內容不銜接、量化方法不統一的問題，造成司法實踐中產生糾紛爭議，“對同一種環境要素，不同部門制定的標準可能出現交叉與沖突，導致標準適用上的混亂”；另一方面，造成目前各類標準既有針對不同的損害來源來制定的，如船舶、海岸工程、海洋工程造成的損害需適用不同的規范，也有按照受損主體來制定的，如海洋生態系統、漁業資源、自然資源等受損也需適用不同的規范。海洋環境損害本身的復雜性決定了損害起因、損害結果通常都是綜合性跨領域的，到底適用哪個規范來進行評估沒有統一的規則。

技術表達難以滿足司法審批要求

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用“鑒定意見”取代了“鑒定結論”，意味著我國在對待庭審中鑒定結果的態度上采取了更加審慎、嚴謹的態度。鑒定結果雖然由專業機構出具，但并非不容置疑，所有司法鑒定都必須符合法庭所要求的形式和標準，經過法庭質證，為法官審查認定后才能成為證據，產生證明效力。

然而，現狀是司法鑒定的技術表達難以滿足司法審判要求，司法鑒定、執法和司法沒有很好地銜接，主要表現在兩方面。

其一，鑒定機構作出的司法鑒定不規范，比如在“薛瑞本等海域養殖損害責任糾紛［詳見（2015）魯民四終字第 4 號案件］”中，原告委托的鑒定機構直接在司法鑒定中做出了養殖物非正常死亡與董家口港區建設有關的表述，而司法審判活動對該類問題的需求是對于污染事實和損害后果之間的關聯性和因果關系能否通過司法鑒定予以確認，而所謂“有關”的表述顯然與法庭需求不符。產生這個問題的原因在于，目前從事海洋損害鑒定評估的各類主體缺乏統一的認證管理，盡管司法部與原環境保護部（現生態環境部）聯合印發了《關于規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工作的通知》，對鑒定機構實行認證登記管理，但就海洋環境損害鑒定領域目前具有資質的機構過少。各鑒定機構各類鑒定主體的水平參差不齊，而且對于鑒定結果的技術表達也沒有統一標準。

其二，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6）》第十四條 “對案件所涉的環境污染專門性問題難以確定的，依據司法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意見，或者國務院環境保護主管部門、公安部門指定的機構出具的報告，結合其他證據作出認定”，行政主管部門出具的檢驗報告、監測報告等都可以在法庭上發揮司法鑒定的作用。就海洋環境領域而言，對依托海洋行政部門現有的行政執法力量的需求更加強烈。因為司法鑒定“被動”啟動具有滯后性，而行政主管部門的執法隊伍負責一線巡查職責，往往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海洋環境損害，及時固定并收集證據。這就滿足了如《海洋溢油生態損害評估技術導則》等規定中對海洋環境損害鑒定“第一時間開展現場評估”的要求。然而，目前海洋環境執法與司法的證據存在銜接不暢的問題，執法工作中的證據不能有效用于司法鑒定、轉化為司法鑒定。原因在于執法和司法中開展鑒定的出發點不同，對鑒定的程序、標準和形式等各方面的要求也不同，沒有達到司法審批中對鑒定的要求，無法直接適用。

技術科學性有限

海洋環境損害的影響范圍廣，造成的受損情況比較復雜，因此，在鑒定時需要依賴海洋科學、化學等多門學科，通過復雜系統的鑒定工作，才能對損害事實形成客觀全面的鑒定結論。然而目前的海洋環境損害鑒定技術并不成熟，科學性有限導致了鑒定結果的科學可靠性受限，在很多案件中司法鑒定因程序不規范、科學性有限而被排除或不得不重新進行鑒定。以漁業資源損害鑒定為例，在計算漁業資源損失時，往往是直接通過現場拖網來測出漁業資源密度，然后與事故前3年同期漁業資源的平均密度進行比較，得出直接漁業資源損失。再根據《水域污染事故漁業損失計算方法規定》“不應低于直接經濟損失中水產品損失額的3倍”的原則，來確定天然漁業資源經濟損失額。這種計算方法沒有將海洋生物的回避概率考慮在內，且過于簡單，得出的標的額往往比較大，在訴訟中常常被抗辯為計算方法不科學。

此外，目前的鑒定技術對于鑒定的科學不確定性回應不夠。可以說，再先進的鑒定技術也會存在科學上的限度。而且如前所述，海洋環境損害的情況復雜，海水的自凈能力和流動性又造成證據易逝的特點，有些事項比如入海排污口長期排污造成的損失情況無法準確計算出來。司法鑒定作為輔助法官更好地認清案件事實的一種手段，在講求可靠性、準確性的同時，也必須考慮效率，防止因目前鑒定技術達不到而造成無意義的重復鑒定，不但延長訴訟周期增加訴訟成本，而且長期推遲了生態修復工作的開展，也不利于海洋功能修復。

海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審查標準構建

建立以海洋環境損害為中心的司法鑒定技術規范體系

在評估標準上，制定統一的海洋環境損害評估技術規范已勢在必行，在《海洋生態損害計算辦法》《漁業污染事故經濟損失計算方法等程序規則》與《海洋水質標準》《漁業水質標準》等國家標準與規范的基礎上，制定統一的規范與標準，廢除相互沖突、數量繁雜的各項標準，形成我國海洋損害評估標準統一體系。

至于技術標準體系的構建，應采取由司法部門主導、各行政管理部門提供技術支撐的方式開展。這樣做的目的是克服海洋行政管理職權分散帶來的影響，防止各部門標準再出現交叉沖突等情況。同時，司法部門以司法解釋的形式來出臺規范標準，避免了在司法審判中將依據訴諸下位的行政部門規章所引起的爭議和質疑。

在標準規范體系構建的過程中，鑒于海洋環境損害本身的復雜性，應該修正目前既有按照損害方式制度規則，又有按受損主體來制定規則的情況，建立以損害為中心的技術規范體系。比如，整合目前對船舶溢油、工業排污、海洋海岸工程等一系列的技術標準，將相關內容統一到人身財產、自然資源、海洋環境、海洋生態等方面損害評估標準內。當受害人針對自身損害提起訴訟時，法院即可針對損害類型來判斷司法鑒定適用標準是否準確，避免司法鑒定在適用和審查中不知適用哪種規范的困境。

建立以海洋環境審判為中心的司法鑒定程序規范

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鑒定程序，首先，應該通過對鑒定機構進行統一登記管理，促進各鑒定機構提升鑒定能力和水平。通過資質審查，將合格機構編制形成名錄，加強對于名錄的動態管理以及定期重新審查資質等工作，提升行業整體水平。其次，要統一司法鑒定報告的技術表達標準，規范鑒定事項和鑒定結論的表述。明確司法鑒定在審批中的作用是為法院查清事實服務，鑒定結果只是對案件事實中的某些專門性問題做出的科學判斷，而不涉及法律評價。在表述上應嚴守“描述事實”這一基本原則，嚴禁代替法官對法律問題發表意見。要明確鑒定意見。例如，在油指紋鑒定中，鑒定意見只對檢測的油樣負責，因而結論只能用“××油污樣品與××油指紋基本一致”等表述，而不能下“××為污染事故責任者”的判斷。

同時，以審判為中心建立執法證據與司法鑒定配合適用規則：一是對于在行政執法過程中可以確定責任者、確定污染類型等對于海洋行政部門來說難度比較低的事項，司法中可以直接采納，對于確定損失價值等事項再單獨進行司法鑒定；二是由司法部和相關行政管理部門共同組織，把司法鑒定中對原始數據、樣品的提取操作、種類等事宜的要求進行明確，在執法過程中按要求保留好，司法鑒定可進行參考使用。

建立以海洋功能修復為中心的鑒定技術使用價值導向

鑒定技術的研究創新提升方向應明確為以海洋功能修復為中心，站在功能恢復的角度，消除污染恢復生態為目的，去判斷損失、分析原因，進一步提高鑒定的科學性。

首先，鑒定方案的選擇要科學。由于海洋環境損害案件一般情形比較復雜，在實踐中方案的制定要以個案分析來確定，但國家有關技術部門應針對鑒定方案必須具備的基本要素和必須符合的基本要求作出規定，確保鑒定在科學的軌道內開展。其次，鑒定操作方法要科學。一方面，鑒定人員要具備相應的專業水平和資質認定，鑒定設備也要符合國家規定的技術標準。從證據采集、儲運、保存、實驗室樣品處理、分析、數據處理及記錄、綜合鑒定等的全過程都必須嚴格遵守相關操作規范和技術規程。鑒定機構在鑒定過程中應按規定進行詳細的過程記錄，相關影像資料、過程性數據都要隨最終的鑒定意見報告一同交付法庭以供審查。另一方面，立足于功能修復，應在鑒定啟動前進行預判，當發現鑒定費用過高、周期過長，或者以目前的技術難以實現對損害進行科學準確鑒定時，可以采取專家輔助人的方式來替代，而不是一味沒有鑒定就不判。這樣可以使司法鑒定更加立足于解決實際問題，更有效率，便于盡快開展海洋功能修復工作，有利于對海洋環境和受損人身財產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