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幸福研究的“知識圖景”：熱點、網絡與結構 *

顏 軍 朱 旭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各類講話、演講、答問、批示及賀信中多次談及幸福話題，并多次發表關于“人民幸福”的重要講話。“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1《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1卷），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4頁。這既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的價值追求，也是習近平總書記“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主旨要求。隨著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轉化，人民對幸福的渴求也日益強烈。幸福不僅是人民日益關注的現實生活問題，也成為學術界日益關注的一個理論問題。近年來，國內幸福研究文獻明顯增多，已持續成為一個理論熱點。眾所周知，“幸福”是一個古老而永恒的命題，對于幸福的思考與探討由來已久，從古希臘到當代，人類歷史中已留下許多關于幸福的理論。對于幸福的討論，早期還只是一個形而上的命題，主要是哲學的致思對象。近代以來，隨著科學研究范式的轉變，對于幸福的研究早已不再滿足于對幸福的本體論證及抽象思辨，而是綜合運用社會科學以及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通過精細的實證分析得出關于幸福的科學結論。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很快涉入幸福研究的行列。國外幸福研究產生了一批有影響力的權威作者及研究成果，這些已有的理論和方法對我國產生了很大影響。分析國外幸福研究知識圖譜對我國幸福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與借鑒價值。

一、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了科學計量與知識圖譜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即以“知識域”為對象，在海量的文獻數據中獲取研究者所研究領域的主題及其科學文獻，得出有關研究領域的靜態關系結構與動態發展進程的可視化知識圖形和序列化知識譜系，在充分挖掘研究領域的系列關鍵信息基礎上，揭示其內在的網絡、結構、互動和演化關系，并總結該領域的發展路徑與發展趨勢。2陳悅、陳超美、劉澤淵、胡志剛、王賢文：《CiteSpace知識圖譜的方法論功能》，《科學學研究》2015年第2期。

當前，用于科學計量與知識圖譜的軟件主要有CiteSpace、Bibexcel等。本文選用了由世界著名信息可視化專家陳超美教授基于Java語言開發的信息可視化軟件CiteSpace。該軟件基于某一研究領域海量的文獻數據，通過一定的空間布局，將該領域科學知識的結構、規律和分布情況進行可視化知識圖譜繪制，并把圖譜上作為知識基礎的引文節點文獻和共引聚類所表征的研究前沿自動標識出來，顯示出圖譜本身的可解讀性。

（二）數據獲取

為了使數據具有較高的解釋度，本文選用的數據庫為人文社會科學廣泛使用的權威性引文索引數據庫，即SSCI數據庫。檢索時間為2020年9月，我們以“happiness”（幸福）為檢索詞設置在“標題”字段中，將時間段設為2001—2020年，在SSCI核心合集數據庫中進行檢索，得到了共計5797篇文獻。我們對5797篇文獻進行了詳細篩選，剔除了其中包括書評、會議摘要、社論材料等檢索不到參考文獻或摘要的文獻2362篇，最后共下載包括學術論文、會議論文和評論等有效文獻3435篇。本文基于這3435篇文獻，對國外幸福研究的發文趨勢、研究熱點及合作網絡等進行計量與可視化分析。

二、國外幸福研究的計量與可視化分析

（一）國外幸福研究的年度發文數量及期刊類型分析

圖1. 國外幸福研究年發文量情況（2001年——2020年9月）

如圖1所示，2000—2007年的發文量較少，而到2008年文獻數量突然急劇增多，呈現井噴增長。2008—2011年依然呈現穩定的小幅度上升趨勢，2012年再次出現較大幅度的增加，之后的發文量一直處于穩定的增長狀態，直至2019年發文量達到峰值。1以“幸福”為主題進行檢索，各年份的發文量的數據都會有所增加，但各年度之間的比例以及增幅變化趨勢與之一致。對2008年發文量急劇增多的這一現象，究其原因有二：其一，《幸福研究雜志》《積極心理學雜志》《經濟心理學雜志》等幸福主題發文量較多的期刊在2008年以后開始被SSCI數據庫收錄；其二，2008年金融危機導致國外公民生存危機感強烈，生活滿意度下降，這也讓更多學者更關注幸福主題研究。數據表明，從2008年開始，幸福主題已成為一個顯性的研究熱點。

國外刊登幸福主題文章的期刊種類較多，涉及762種出版刊物。表1列舉出了載文量超過20篇的12種期刊分布，這些期刊共載文713篇，載文量占樣本總數的20.8%。由此可見，國外幸福研究的文獻在期刊界相對集中，該主題的權威期刊已然形成。在這12種期刊中，心理學（含社會心理學）領域的期刊占比最多，其次是跨學科領域的期刊。載文數目最多的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幸福研究雜志》）和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社會指標研究》）分別屬于心理學及交叉學科和社會學及交叉學科領域的期刊，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心理學和社會學兩個學科在幸福研究中的基礎地位。另外，當前國外幸福研究不限于單一學科領域，已有很多交叉學科參與這一主題研究，綜合運用多學科研究方法，廣泛開展跨學科研究。

表1. 國外幸福研究重要期刊分布（載文量＞20）

（二）國外幸福研究的熱點分析

將從SSCI數據庫下載的數據導入到指定的data文件夾中，運行CiteSpace，在Node Types下選擇Keyword（關鍵詞）節點，得出了國外幸福研究的關鍵詞共現知識圖譜（圖2）。在圖譜中，節點個數表示關鍵詞個數，節點大小與關鍵詞出現頻次多少成正比，節點之間的連線表明關鍵詞之間的共現關系，節點年輪的顏色揭示關鍵詞出現的時間段。1李杰、陳超美：《CiteSpace：科技文本挖掘及可視化》，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29頁。通過CiteSpace所得出的可視化圖譜及表格，我們列舉出了國外幸福研究的高頻關鍵詞（出現次數＞100），以及它們的突現度及重要共現關鍵詞，并依據所得出的數據，制作了表2。

圖2. 國外幸福研究關鍵詞共現圖譜

表2. 國外幸福研究的重要關鍵詞（頻次＞100）

由圖2和表2可以看出，國外幸福研究形成了三個主要聚類，主要從心理學、經濟學和社會學三個層面展開研究。1這一點與對國外幸福研究的學科進行可視化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國外幸福研究的學科分布可視化圖譜也直觀地顯示出“心理學”位列第一，約占總發文量的33.4%，隨后是“經濟學”（16.3%）和“社會學”（12.6%）兩大學科，發文量均超過200篇。圖譜中顯現的重要關鍵詞及共現關鍵詞為我們呈現了國外幸福研究的主要研究領域、熱點及趨勢。通過進一步對關鍵詞的突現分析，我們發現國外幸福研究的主題多突現于2005—2014年，而2014年至今，國外幸福研究并沒有新的主題引起國外學界廣泛關注與深入研究。這些突現出來的關鍵詞主要有welfare（福利）、unemployment（失業）、negative affect （消極影響）、marriage（婚姻）、neuroticism（神經過敏癥），等等。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國外幸福研究開始逐漸走出心理學領域，向經濟學、社會學等其他學科領域拓展延伸，國外幸福研究多學科、跨學科的研究范式逐漸成型。時至今日，國外幸福研究一直處于較高熱度的較平穩發展狀態。

心理學領域的幸福研究，由subjective well-being（主觀幸福感）、depression（消極情緒）、mental health（心理健康）、emotion（情感）、positive psychology（積極心理學）、subjective happiness（主觀幸福）、stress（壓力）、positive emotion（積極情緒）等重要關鍵詞聚類呈現。和這些關鍵詞同時存在的重要共現關鍵詞包括：behavior（行為）、temperament（性情）、mood（情緒）、health（健康）、experience （經驗）、positive affect（積極情感），等等。從20 世紀中期開始，有關幸福的研究由以往哲學領域轉向心理學領域，采用實驗方法與測量手段對幸福進行實證研究，心理學也日漸成為幸福研究的主流學科。心理學的經典理論包括期望水平論、設定值理論、目標論與適應論，等等。這些理論均認為，幸福感的衡量應該以人格、情感與認知為標準。1Ed Diener, Eunkook M. Suh, Richard E. Lucas and Heidi L. Smith, Subjective Well-being: 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Psychological Bulletin, vol. 125, no. 2, 1999, pp. 276-302.現代心理學的日益發展為幸福研究已開啟了主觀幸福感、心理幸福感和社會幸福感三種研究取向。20世紀末，西方心理學界興起了積極心理學研究思潮，積極心理學跳脫了以人類痛苦情感和負面情緒為對象起點的消極心理視域，更加注重人的積極心理狀態，致力于研究“普通人的活力與美德”，這也為研究幸福提供了新的理論視野。現代心理學幸福研究已融合神經科學（包括腦科學、神經生物學等）、認知科學、計算科學、醫學（包括精神病學、臨床心理學等）等學科的理論與方法，圍繞幸福的先天性與內在性展開研究，主要包括幸福感的產生機制、原理，以及遺傳基因、情感情緒、個性、人格特點等因素對幸福感的影響等議題。

經濟學領域的幸福研究，由income（收入）、money（錢）、wealth（財富）、benefit（效益）、policy（政策）以及economic（經濟）等重要關鍵詞聚類呈現。它們的重要共現關鍵詞包括：life satisfaction（生活滿意度）、quality of life（生活質量）、unemployment（失業率）和welfare（福利），等等。從邊沁與杰文斯的廣義效用觀，到薩繆爾森的“幸福方程式”（幸福=效用/欲望），效用觀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對經濟學效用與使命的反思與超越也讓幸福日漸成為經濟學的一個重要命題，時至今日，經濟學也成為當今幸福研究的一個主流學科。“伊斯特林悖論”的提出成為經濟學領域幸福研究的一個經典命題，對“伊斯特林悖論”的證實與爭議、補充與豐富、創新與發展依然是當今經濟學領域的一個重要議題。“life satisfaction”（生活滿意度）的高頻出現與經濟學研究的廣泛參與密不可分，也是經濟學研究范式的一個常見用語。2［葡］佩德羅?孔塞桑、羅米娜?班德羅：《主觀幸福感研究文獻綜述》，盧艷華譯，《國外理論動態》2013年第7期。經濟學領域的幸福研究就是基于生活滿意度帶來的幸福感研究，主要著眼于經濟同幸福的關系，以及如何調整經濟制度以提高生活滿意度，從而獲得幸福感。現代經濟學幸福研究已開始大量吸收心理學和行為科學的理論來展開，著重研究收入、財富、效益、生活質量、失業率和福利等因素對幸福感的影響。

社會學領域的幸福研究，由life（生活）、quality of life（生活質量）、culture（文化）、unemployment（失業率）、United States（美國）、social support（社會支持）等重要關鍵詞聚類呈現，重要的共現關鍵詞還有utility（公共事業）、welfare（福利）和marriage（婚姻），等等。19世紀孔德實證主義社會學的出現為日后幸福的社會學研究開啟了大門，隨著20世紀科學研究范式的轉向，幸福也進入了社會學研究的視野，并且，越來越多的學者相信“幸福可以描述和測量”。從20世紀60年代美國社會學家坎特里爾以“幸福感”為主題在14個國家和地區做的社會調查，到當代荷蘭社會學家魯特?芬因霍芬世界幸福數據庫的建立，幸福研究已經成為社會指標研究中的一個突出主題。1Ruut Veenhoven, Co-development of Happiness Research: Addition to “Fifty Years After the Social Indicator Movement”,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 135, no. 3, 2017, pp. 1001-1007.“life satisfaction”（生活滿意度）的高頻出現同時也與社會學研究的廣泛參與密不可分,芬因霍芬將幸福界定為對整體生活滿意度的自我報告。社會學領域對幸福的研究主要圍繞社會群體的幸福狀況及其幸福感影響因素，即探討社會人口統計學因素（人口性別結構、年齡結構、行業與職業結構、文化結構和民族結構，等等）、制度、健康、家庭生活、宗教信仰等對幸福感的影響。通過以上關鍵詞可知，近年來國外學者在社會學領域主要圍繞社會資本、社會福利、社會支持、社會參與、信任與信仰、公共環境、價值觀、健康、家庭、教育、人口、宗教等因素，對幸福感的影響展開研究。

關鍵詞的知識圖譜給我們直觀地呈現了國外幸福研究的主要學科和研究熱點。在此基礎上，我們還可以對高被引文獻進行分析，也能進一步證明以上結論，因為，從文獻計量角度看，高被引文獻往往蘊含著熱點主題。2馬云彤：《2006—2010年國內期刊出版專題研究高被引論文分析》，《編輯學報》2012年第4期。我們統計發現，有20篇文獻被引次數超過了150次，它們也成為了國外幸福研究的高被引文獻。這20篇高被引文獻的選題角度涉及：伊斯特林悖論（幸福-收入悖論）、社交媒體與主觀幸福感、積極情緒與生活滿意度、幸福的個人預期與社會標準、主觀幸福感與年齡分層、蓋洛普世界民意調查和影響幸福感的因素、幸福與身體健康、工業污染與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與遺傳、幸福與享樂、幸福概念的構建等。

圖3. 國外幸福研究關鍵詞時區圖

另外，通過分析國外幸福研究的時區圖（見圖3），我們發現，近兩年國外幸福研究中一些新的關鍵詞出現頻率逐漸增多，雖然尚未形成明顯的突現，但可能會成為未來新的研究熱點，同樣值得我們關注。這些新的關鍵詞為：income inequality（收入差距）、mindfulness（留意）和intervention（干預）。其中，income inequality（收入差距）是基于life satisfaction（生活滿意度）衍生出來的主題。收入不平等已成為當今受爭議最廣泛的社會問題之一，長期研究城市對人類福祉和幸福的影響的學者開始將目光轉向貧富差距之于幸福的作用上，相關文獻包含了一些關于中國的研究：在中國由中低收入國家發展為中高收入國家的背景下，研究者在控制了人口變量和經濟因素之后，研究貧富差距與人民幸福的相關度。mindfulness（留意）是以一種特定的方式來覺察，即有意識地覺察（On Purpose）、活在當下（In the Present Moment）及不做判斷（Non-judgementally）。意識不在虛擬的思維世界里發散、徘徊，而是專注于現實的事物，它由subjective well-being（主觀幸福感）衍生出來，這一研究主題最早始于depression（蕭條）。在找到了影響主觀幸福感因素的基礎上，研究者們開始尋找構建主觀幸福感的途徑或方法。intervention（干預）是由anxiety（焦慮）衍生出來的主題，主要研究如何對個體的焦慮情緒進行干預，以塑造一種積極樂觀的情緒或心態，最終構建個體的主觀幸福感。

（三）國外幸福研究的重要作者及研究機構分析

按照上述的方法繪制知識圖譜，在繪制時選擇Author（作者）節點，可以得出國外幸福研究的文獻作者及其合作網絡知識圖譜（見圖4）。圖4中的節點大小表示該節點對應作者發文量的多少，節點之間的連線表示作者之間的合作關系。1李杰、陳超美：《CiteSpace：科技文本挖掘及可視化》，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29頁。圖譜中的可視化結構圖向我們呈現了國外幸福研究重要作者之間的關系網絡特征。大量的關系網絡可視化節點表明：國外學者對于幸福研究的合作意識較強，大多數是團隊合作研究，并已形成較為密切的合作關系及若干合作團隊。多數網絡節點相對獨立，說明多數研究者之間的合作關系較為固定。

圖4. 國外幸福研究作者知識圖譜

在作者數量方面，國外共有2053位學者發表了幸福研究的文章。其中，發文量10篇以上的學者有7位，總計發文106篇，約占總發文量的3.1%。高產的7位作者中，從研究領域看，5位研究領域為心理學，1位為社會學，還有1位為經濟學。在這些發文量較多的作者中，荷蘭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學的魯特?芬因霍芬（Ruut Veenhoven）發文24篇，他是當代幸福研究的代表人物，也是世界幸福數據庫的創建者。美國北亞利桑那大學心理系的米利卡撒?德米爾（Meliksah Demir）發文18篇，他在分析幸福感時著重研究了多種親密關系，如父子關系、母子關系、友誼和浪漫伴侶等，尤其對友誼之于幸福感的影響研究頗多。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心理系的大石茂宏（Shigehiro Oishi）發文14篇，主要研究文化、社會生態和福祉的相互作用關系，具體研究內容包括幸福與政策、社會生態心理學，等等。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心理系的伊麗莎白?鄧恩（Elizabeth W. Dunn）發文13篇，他主要研究時間、金錢和技術如何塑造人類的幸福，尤其是消費行為與幸福的關系。美國加州大學河濱分校心理系的索尼婭?柳博米爾斯基（Sonja Lyubomirsky）發文15篇，她主要研究為什么有些人會比其他人更幸福，幸福的好處是什么，以及可持續幸福體系的構建等問題。瑞士蘇黎世大學心理學院的威利鮑爾德?魯赫（Willibald Ruch）發文11篇，他致力于研究積極人格（如好奇心、創造力和熱情）及其對不同感知主體的主觀幸福感的影響。韓國啟明大學心理系的穆赫森?喬山盧（Mohsen Joshanloo）發文11篇，他主要研究文化、價值觀、世界觀等對幸福感的影響。

選擇institution（機構）節點，繪制出國外幸福研究機構分布的可視化圖譜（見圖5），圖譜中較大的節點即為國外重要的研究機構。國外幸福研究發文量超過20篇的研究機構均為高校，它們分別是：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學、密歇根大學、哈佛大學、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蘇黎世大學、莫納什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和華威大學。這些研究機構也都有各自相對集中的研究領域和研究特色。例如，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學主要在社會學領域對幸福展開研究，研究宗教、公共政策等如何影響幸福感及其影響度測量。密歇根大學主要在心理學領域對主觀幸福感同生活滿意度的關系進行研究。哈佛大學主要從經濟收入、財富以及主觀消費行為等角度研究幸福。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主要研究主觀消費行為與幸福感之間關系以及不同年齡段群體的主觀幸福感。蘇黎世大學圍繞“life satisfaction”（生活滿意度）這一主題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他們討論了生活滿意度的指標以及積極心理同生活滿意度的關聯。莫納什大學主要集中在經濟學與社會學領域對幸福展開研究：在經濟學領域，他們研究了純粹經濟變量對幸福的影響；在社會學領域，研究了文化、價值觀等對幸福的影響；另外，他們還對中國公民的幸福感進行了研究。賓夕法尼亞大學主要研究幸福的主體特征及其對幸福感的影響，著重于對同一社會背景、經濟環境中不同性別、年齡主體的幸福感研究。華威大學主要對幸福做交叉學科的研究，以及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幸福感進行差異研究。

表3. 國外幸福研究重要作者發文分布（發文量≥10）

對研究機構進行國別分析，我們發現國外幸福研究主要集中在美國（993篇）、英國（332篇）、德國（201篇）、加拿大（165篇）、荷蘭（164篇）、澳大利亞（162篇）、西班牙（155篇）、意大利（132篇）和日本（106篇）。1中國位列第三，發文量218篇，由于本文是以國外幸福研究為主題，故沒有將這一數據列出。不同國家幸福研究的主流學科及重點領域也不盡相同。對發文量前四位國家的文獻進行學科聚類，然后進行可視化分析，我們發現：美國、英國、德國和加拿大幸福研究的主要學科領域都為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不過，各個國家也存在一些差異。在美國，心理學在三大學科中所占比重最大。英國幸福研究的心理學所占比重與經濟學大體一致，并且，這兩個學科領域構成了英國幸福研究的主體。德國與美國、英國不同的是，心理學雖也占一定比例，但德國幸福研究更側重于經濟學領域，且社會學領域的研究比重同美國、英國相比小很多。荷蘭的幸福研究心理學占比也超過經濟學和社會學領域。

另外，在圖譜中顯現的密集連線及其網絡結構表明，國外幸福研究已形成一個密集的合作網絡。進一步分析發現，這種合作是廣泛且多層次的，各研究機構除了與本土高校建立合作關系之外，洲際之間的高校也有廣泛合作。例如：荷蘭的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學除了與本國的布雷達大學有緊密合作外，與美國的西北大學也有深入合作；哈佛大學與中國的香港大學及瑞士的巴塞爾大學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澳大利亞的莫納什大學與英國的牛津大學及曼徹斯特大學建立了深入的合作關系。這也說明當前幸福研究已成為一個全球性聯合研究課題。

圖5. 國外幸福研究機構分布知識圖譜

（四）國外幸福研究的文獻共被引分析

共被引（Co-Citation）這一概念最早由美國的情報學家亨利?斯莫爾（Henry Small）提出，共被引分析是指如果兩篇文獻同時被其他文獻引用，被引用的次數越多，共引力越大，則這兩篇文章在語義上的關系就越強。1Henry Small, Co-citation in the Scientific Literature: A New Measure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Two Documents,Journal of American Society for Information Science, vol. 24, no. 4, 1973, p. 267.在對國外幸福研究的文獻共被引情況進行分析時，我們在CiteSpace中以Cited Reference（文獻共被引）為節點，繪制出國外幸福研究的文獻共被引可視化圖譜（見圖6），節點的大小代表該文獻被引用的次數的高低，節點之間的連線代表了被引文獻被共同引用的關系。共被引頻次越高，其學科關系與關注中心越為接近。圖6為我們直觀地呈現了國外幸福研究文獻共被引的關系網絡，為我們進一步梳理國外幸福研究具有較大影響力的核心文獻提供了條件。

圖6. 國外幸福研究文獻共被引可視化圖譜

在對文獻共被引可視化圖譜分析后，我們提取出共被引頻次超過150次的文獻，并繪制了國外幸福研究高頻被引文獻表（見表4）。這些高頻共被引文獻就是這一領域的權威文獻。在共被引頻次超過100次的5份文獻中，有1部專著，4篇學術論文，它們是當代幸福研究的經典代表文獻。在這4篇學術論文中，3篇來自心理學領域，1篇來自經濟學領域。這說明心理學和經濟學學科領域的經典文獻成為當代幸福研究的核心文獻。共同引用這些核心文獻的研究大多體現出心理學和經濟學兩者的學科融合，并為其他的跨學科幸福研究提供了思路和借鑒；研究內容主要涉及主觀幸福感、生活滿意度與經濟主題，說明這三個主題之間的交融性較高。另外，這些文獻的發表時間大多在2005—2008年之間，在這幾年間，國外幸福研究產生了一批極具影響力的研究成果。

理查德?萊亞德（Richard Layard）在《幸福的社會》中集成了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和其他科學幸福研究的研究成果，強調了非收入變量尤其是心理健康對總體幸福感的重要性。1Richard Layard, Happiness: Lessons from a New Science, The Penguin Press, New York, 2005.表4中共同引用萊亞德《幸福的社會》的幸福研究文獻體現了國外幸福研究的跨學科范式。當今國外幸福研究呈現出多學科、跨學科研究趨勢，《幸福的社會》是國外跨學科幸福研究的經典之作，也普遍共被引于跨學科幸福研究的文獻中。萊亞德被稱為英國首席幸福經濟學家，其研究方法、觀點及結論不僅為不同學科拓展幸福研究提供了借鑒，也為跨學科幸福研究提供了基礎理論。共同引用安德魯?克拉克（Andrew Clark）《幸福的異質性：基于12個歐洲國家的研究報告》的研究文獻則大多借鑒克拉克教授運用數學關系建模的研究方法。克拉克是巴黎經濟學院的教授，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心理學、經濟學和社會學領域，擅長使用函數建模，通過工作和生活滿意度數據來分析主觀幸福感。克拉克的《幸福的異質性：基于12個歐洲國家的研究報告》將跨學科的研究范式同經濟學的實證研究方法結合起來，更多的是在方法論層面為其他學者的幸福研究提供借鑒。1Andrew Clark and Fabrice Etilé, Heterogeneity in Reported Well-being: Evidence from Twelve European Countries,The Economic Journal, vol. 115, no. 502, 2005, pp. 118-132.共同引用柳博米爾斯基《日常積極情緒的好處：幸福感能否帶來成功？》的文獻著重于研究主觀幸福感的衡量機制。柳博米爾斯基通過設定主觀幸福指標來實現主觀幸福感的構建，對主觀幸福量表進行實驗驗證，其研究成果常常共被引于討論主觀幸福感衡量標準及決定因素。2Sonja Lyubomirsky and Heidi S. Lepper, A Measure of Subjective Happiness: Preliminary Reliability and Construct Validation,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 46, no. 2, 1999, pp. 137-155.保羅?多蘭（Paul Dolan）《我們真的知道什么令我們快樂嗎？一個關于經濟與主觀幸福感關系的文獻綜述》討論了經濟水平與幸福感關系這一研究主題，側重于研究1990年以來在經濟學期刊上發表的論文，以及心理學方面的一些重要評論和未發表的工作論文。這篇綜述著重指出了在得出關于主觀幸福感影響因素的結論方面的一系列問題，其中包括一些相互矛盾的結論、可能未發現的變量、對已有不利因素的擔憂以及對已確定的因果關系的確定性的懷疑。它對國外學者包括我們掌握主觀幸福感的研

究脈絡起到了一定的啟發作用。1Paul Dolan, Tessa Peasgooda and MathewWhite, Do We Really Know What Makes Us Happy? A Review of the Economic Literature on the Factors Associated with Subjective Well-being,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 vol. 29, no. 1,2008, pp. 94-122.多蘭教授現為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心理學系和行為科學系主任，主要的研究主題有幸福感的測量方法、幸福感的影響因素以及對公共政策的影響。埃德?迪納（Ed Diener）的《超越貨幣：邁向幸福經濟》是研究幸福與經濟之間關系的經典文獻，共同引用這篇文章的研究文獻大多是關于如何測量或衡量公眾主觀幸福感的研究。這篇文章指出，在經濟社會發展的早期階段，當滿足個人的基本需求成為公眾面臨的主要問題時，經濟指標在衡量主觀幸福感方面極為重要。但是，隨著生活變得富裕，人們的幸福感影響因素就不再是收入，而是社會關系和工作樂趣等。迪納是美國著名心理學家，他以主觀幸福感的研究而著稱，是《幸福研究雜志》的創始編輯之一。迪納將生活滿意度納入主觀幸福感的衡量指標中，他與同事開發的生活滿意度衡量表（SWLS）已經成為評估生活滿意度使用最廣泛的量表。2Ed Diener, Robert A. Emmons, Randy J. Larsen and Sharon Griffin, The 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ssessment, vol. 49, no. 1, 1985, pp. 71-75.

表4. 國外幸福研究高頻共被引文獻表(共被引頻次≥100)

三、研究結論與啟示

分析CiteSpace軟件所繪制出的可視化圖譜及統計數據，讓我們對國外幸福研究的理論成果、合作網絡、學科特點、研究熱點及發展趨勢等有了比較全面的把握，總結其經驗、反思其不足對我國幸福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第一，國外幸福研究主要集中在發達國家，并已形成了一批極具影響力的權威文獻，研究者大多以團隊研究為主。研究發現，無論是基于發文量還是高產作者、權威作者的數據分析都表明，國外幸福研究主要集中在發達國家。一方面，這意味著人們生活水平越高，幸福越成為人們的現實關注對象和理論研究熱點；另一方面，說明發達國家幸福研究方法、基礎理論及研究成果等對全球幸福研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發達國家幸福研究的經典文獻已成為該領域的權威文獻，也成為這一領域的高被引文獻。另外，聯合研究已成為國外幸福研究的一種普遍現象。研究者大多都以團隊合作開展研究，這也表明一項關于幸福的實證研究往往需要跨地區的數據、跨學科的互補、跨領域的交叉。國外幸福研究學者之間的合作聯系密切，已形成穩定的合作網絡。這種合作不僅只是院系內部及院系之間的合作，也有本土高校之間的廣泛合作，更有洲際之間科研人員及科研團隊之間的密切合作。這種合作能最大限度地實現優勢互補，形成學術共同體，推動這一主題的深入研究。中國幸福研究一方面要強化合作意識，加強區域以及國際合作，擴大聯合研究的地域和領域，更大程度地加強學術交流與合作，產出更高質量更具權威的理論成果，提高其國際影響力。另一方面，在充分學習、借鑒國外研究方法、基礎理論及成果的同時，也要不斷加強方法與理論創新，立足中國實際，開展中國特色的幸福研究。

第二，國外幸福研究的科學化特征越來越顯著，科學研究范式占主流。隨著科學研究范式的轉變，國外對于幸福的研究早已不再滿足于對幸福的形而上思考。在傳統的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領域內，學者們主要采用實證研究方法，側重對個體或群體幸福感的測量及比較，表征為在樣本文獻庫中體現出來的以下重要關鍵詞和共現關鍵詞：panel data （面板數據）、model（模型）、validation（驗證）、questionnaire（問卷），等等。當代對于幸福的研究逐漸在大數據的背景下展開，諸多領域都已建立大型數據庫（如芬因霍芬構建的世界幸福數據庫），創造了大數據研究幸福的可能。數據樣本的全面性和長時段性為科學研究提供了更有力的保障，讓結論更具科學性與權威性。在科學范式的影響下，即便是哲學這樣的傳統學科對于幸福研究也有了一些新的變化。隨著“倫理學即工程學”口號的提出以及神經科學的迅猛發展，國外心靈哲學的發展也悄然有了新的轉向趨勢，由原來探求如實心靈自體轉向探求心靈價值，傳統的求真性心靈哲學有轉向價值心靈哲學的趨勢。科學范式的確立對于幸福研究無疑具有積極意義，這一范式提供的理論、方法與研究思路對幸福研究都具有新的革命性意義。如何利用新的科學研究方法，如何創新理論及促進學科進展，都是科學研究范式下的必然要求，尤其是，如何利用大數據開展幸福研究也將成為未來的一項重要課題。

第三，國外幸福研究的關涉學科越來越多，研究領域不斷擴大，學科之間的交叉也日益廣泛。傳統的幸福研究主要在哲學領域（包括倫理學、美學、宗教學、邏輯學），隨著幸福研究科學范式的確立，當代國外幸福研究的依托學科以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為主，此外，醫學、精神病學、統計學、環境科學、信息科學、認知科學、神經科學、生命科學、計算機科學等學科也都在開展幸福研究。近年來，幸福研究也成為政治學、管理學、法學、體育學、行為科學、教育學等學科的議題。同時，在原有學科中，學者們也拓展了一些新的研究領域。比如，在20世紀末的醫學中，主要是醫藥、神經學、遺傳基因、醫療保健、衛生政策服務、神經病學等領域涉及幸福主題研究，然而從21世紀開始，內科、兒科、腫瘤學等學科領域也開始涉及幸福主題研究。再有，一些新興學科的興起與發展拓展了幸福研究的理論視野，也促進了該主題的研究，比如，積極心理學的發展為心理學幸福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視域。與此同時，國外幸福研究在學科結構上還體現出顯著的跨學科特征。即便是幸福研究的三個主流學科（心理學、經濟學和社會學），各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也早已交融。經濟學領域對幸福展開的研究通常也會大量吸收社會學和心理學等學科的理論、方法及研究成果。而經濟學、社會學領域的研究同樣離不開心理學多學科的支撐，比如，社會心理學、發展心理學、勞動心理學、消費心理學、體育運動心理學、認知心理學、實驗心理學、團體心理學等為經濟學和社會學領域的研究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借鑒。另外，由各學科之間的滲透而產生的交叉學科也迅速成為了幸福研究的前沿學科。近年來，由神經科學與認知心理學、倫理學、經濟學等交叉產生的認知神經科學、神經倫理學、神經經濟學等新興學科，都為幸福研究提供了直接的理論和方法。未來的研究勢必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方面，有更多的交叉學科參與到幸福研究中來；另一方面，隨著幸福研究的不斷深入，也需要加強各學科之間的交融，研究中也必然會產生新的交叉學科。我國學者既應主動融合多學科的理論及方法，同時又要善于學習和利用前沿學科的理論，積極推動幸福的交叉學科研究。

第四，國外幸福研究的主題與民眾、國家與社會發展的需求相一致。從研究選題和方向上看，在相對穩定的范圍內依然有新的研究主題和方向出現。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等領域的選題構成其研究主體，主要圍繞著主觀幸福感、生活滿意度等進行研究。在醫學、科技、教育、管理、文化等領域也有相關選題涉及，幸福調查幾乎滲透到了各行各業、各類群體。幸福是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但幸福的實現總是具體的、生動的、實踐的。國外幸福研究的主題穩中有變，隨著民眾需求、國家發展、時代變化而不斷變化。研究主題不僅基于本國經濟、政治、社會發展而變化，也會隨著國際發展形勢的變化而變化。主觀幸福感和生活滿意度作為國外幸福研究的關鍵詞有其現實性和必然性。中國幸福研究要立足中國實踐，緊扣時代主題，以新時代中國重大經濟社會問題為視域，以新時代矛盾轉化為事實依據。中國幸福研究應該同中國夢的實現、中國共產黨的初心與使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美好生活目標等重大實踐主題關聯起來，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引領中國幸福研究，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在研究中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原則、觀點，構建中國特色幸福研究話語，拓展中國特色幸福研究的內容，開創中國特色幸福研究的新局面。

第五，國外幸福研究呈現出個人向路與國家向路并行的特點，其中個人向路占主導。研究發現，國外幸福研究較多從個體微觀或群體中觀角度展開幸福研究，雖然也有不少跨地區、跨國家等較大范圍的幸福感實證及其比較研究，但依然顯現出明顯的個人向路，即以個體或群體為出發點來探討幸福感體驗，著眼于個體或群體如何提高其自身主觀幸福感或如何體驗幸福，主要集中于不同主體幸福感研究，以及不同因素與不同主體幸福感的關聯性及其影響研究，進而分析個人或群體幸福感的差異及其原因。當然，國外幸福研究也有國家研究向路，即以國家或政府為立足點來探討幸福社會的構建，研究國家、政府應該如何為個人幸福的實現創造條件，如：英國首席幸福經濟學家萊亞德就致力于推動政府踐行“幸福是社會唯一值得努力的目標”這一理念。不過，兩者相比較而言，個人向路明顯占主導。另外，我們也發現在國家向路中，國外幸福研究較少觸及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缺乏剖析資本主義制度的研究視角，進而言之，缺乏唯物史觀視野，未能站在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高度研究幸福及其實現。中國幸福研究固然需要有對不同個體及群體幸福感的測量與實證等微觀視角，更要有國家治理、執政黨建設、社會發展等宏觀視角來研究幸福，即研究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黨的長期執政能力建設、社會主義制度完善等對于人民幸福的作用。中國幸福研究要立足中國國情，堅持人民立場；著眼于中國，同時也要具有國際視野；確立大歷史觀，具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胸懷與境界，懷有研究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幸福及其實現的勇氣與當擔，為幸福研究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