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騏老弟

吳周文

慧騏，完整的姓名是王慧騏。

1978年春季始，我擔任揚州師院中文系77級（2）班兩年時間的寫作課。開學不久，這個班的王慧騏就送給我一本他創作并出版的詩集《繭花花》。我讀過之后，覺得他的確是塊作家的胚料。這個班上的學生想當作家的很多，把自己習作的詩、散文、小說送給我指導，我覺得他們缺少想象力與文學的思維，被我潑了一瓢瓢冷水。唯獨對慧騏，我除了喜歡就是鼓勵，他的習作里充滿了靈感和創作的激情。他的作文常常被我當作“范文”，在課堂上給同學們評講。每每在這個時候，他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繃著個臉，犯錯似的略略低下頭，不露出任何表情，諦聽我對他文章的褒獎。我一邊在講臺上評講，一邊注意他的反應。在他的矜持里，除了矜持還是矜持，我明白他努力壓制著喜悅和自信，讓你看不出他有一丁點兒的驕傲。

我喜歡他的矜持，這種戒驕戒躁的學習態度，使他以后的文學創作成績不斷攀升，這個正確的態度，幫助他成就了作為詩人與散文家純正的文學人生。網查他的介紹：王慧騏，江西廣豐人，1982年畢業于江蘇揚州師范學院中文系。歷任揚州市紡織廠職工，江都縣（今江都區）團委宣傳部部長、縣文化局局長，《江蘇青年》雜志副總編輯，江蘇文藝出版社副社長，新華報業集團圖書編輯出版中心主任。1975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詩集《飛向明天》《繭花花》，兒童小說集《比比誰的心靈美》，散文詩集《月光下的金草帽》《十七歲的天空》，散文集《瀟瀟灑灑二十歲》《愛的筆記》，評論集《步入散文與詩的天國》，報告文學集《女人的歸宿》等。報告文學《關于中小學生流失的報告》獲1988—1989年京滬寧穗邕少年報告文學大獎，散文詩《我永遠屬于未知》獲全國首屆散文詩大獎。這些業余創作的累累碩果，我作為他過去的老師，真的，很為他驕傲。

之所以說慧騏純正，是說他從事文學創作走過了“詩歌—散文詩—散文”的演繹之路，是一種相對意義上的正途。人們常說，詩是青少年人的文體，散文是老年人的文體。他走過的創作道路，符合了文體對應創作群體的一般規律。在進入老年前后的這些年，他致力于散文，而且愈寫愈練達，愈寫愈脫盡鉛華，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他，是一個很睿智與成熟的散文家形象。

慧騏的散文，是他自我生命的告白。朱自清說他自己的散文，是“意在表現自己”，如果看完慧騏的全部散文，我們則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不僅是在表現自我，而且更重要的，他是在很完善地塑造著他自己。眾所周知，托爾斯泰的小說創作，是為了他自我的道德完成。我覺得，慧騏也是如此。當一位作家有了自我塑造、自我啟蒙、自我修煉的自覺意識，那他就能真正有了散文之“心”。以散文的創作來進行自我的進德修為，這是散文之“心”的核心。而將這個核心輻射、散發開來的時候，則是對客觀世界的情感態度與文字物化的書寫。對慧騏來說，他是要用散文去創造一個“愛”與“美”的世界。而且他是那么固執、那么像宗教的信仰，去表現他的一顆赤子之“愛心”。唯其如此，我自定義他這些年來寫的散文是“暖”小品，因為他在作品中始終如一地進行著溫暖的文學書寫。如《伴妻闖關》《護工記事》寫夫妻情，《祖父》寫祖孫情，《老左》寫父子情，《擁抱母親》寫母子情，《二姐》寫姐弟情，《弟弟》寫兄弟情，《妹妹》寫兄妹情，《說曹哥》寫同學情，《懷念恩寧》寫朋友情，《記三位老師》寫另一種師生情……在最近出版的《青色馬文存》（文匯出版社2019年版）里，作者更多地寫“煙火”與“望鄉”，如《城市，因他們而活色生香》《不做怎么行？》《尋師》等等，更加貼近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生活，寫蕓蕓眾生的人性與人情，寫自己仁愛信義的溫柔敦厚，這是近幾年王慧騏散文題材的價值取向，他多層面審視、多角度掃描，書寫自己點點滴滴的感悟和進行溫情主義的文學表達。這是慧騏散文創作的最重要的一個散文之“心”的外化性的詮釋。

作為一位真正的作家，應該書寫并表現社會底層的人群，對他們的生活、境遇及淳樸的人性施以體恤、悲憫與愛心。我們作家群體里，希望多出現為阿Q立傳的魯迅，寫湘西的沈從文，寫農民的趙樹理、高曉聲、路遙，寫知青的梁曉聲，寫盲人的畢飛宇。可王慧騏區別于他們，不是以小說而是用散文寫極平凡的普通人，是很突出的從小人物身上發現生活真諦和真善美的典范作家，他就像執著于泥土的劉亮程、葦岸那樣。慧騏不太注重宏偉敘事，而是執著于社會底層普通小人物的關注與書寫，這在當代散文家中間，是很另類的、打上個人語言指紋的寫作。

慧騏最近一篇文章的題目是“真實，永遠是散文的第一要義”，這一句話彰顯了他散文觀的“要義”。或許有人問：為什么早年曾試筆小說的王慧騏后來不再寫小說？我想，小說是虛構的文體，虛構的真實是藝術想象的真實；而散文是非虛構的文體，它訴求真人真事，更訴求作家自我表現的真實——思想、感悟、情愫、人格等方面的真實。事實正是如此，慧騏將他的散文當作他真實生命的表現形式，他的真誠的人格讓他在寫作中摻不了“假”。他大半生都在作真實的文字，他相信散文釘釘鉚鉚的真實與精赤裸裸的真誠，更能與讀者進行心無阻隔的交流而真真切切地打動讀者。在他看來，散文不虛偽的真實遠比虛構的小說要更有力量。

以上，是我對慧騏的一個素描。之所以稱之素描，是我讀其《青色馬文存》之后的欣慰和感動。

老弟，固然可以看作是客套之稱，私以為，還有一層“老學生”或“老弟子”的意思，故我稱他為“慧騏老弟”，其中，也有平視與尊重的意思。

責任編輯 青 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