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理論下《玫瑰門》中姑爸形象分析

劉佩琪

內容摘要：西方女性主義者借用哲學中的異化理論對使女性發生異化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和父權制進行批判，通過異化理論對鐵凝《玫瑰門》中的姑爸這一人物形象進行分析，姑爸的神經癥人格和瘋癲是其異化的外在呈現，導致其異化的根源來自于姑爸對女性自我身份的不認同和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壓制，通過對姑爸這一特殊的人物形象的探討，進一步加深對鐵凝女性自覺意識的理解。

關鍵詞：異化理論 鐵凝 《玫瑰門》 姑爸

對中國女性而言，20世紀是重新認識自身的世紀。鐵凝的《玫瑰門》在20世紀女性文學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小說以蘇眉的成長為線索，通過描寫文革時期一家三代女性的多舛人生，表現了特殊時代背景下女性的成長、掙扎與異化。而小說中的人物“姑爸”作為一個自我異化的另類，作為時代奇特的存在，對其進行研究有十分重要的價值。

一.異化的涵義

“異化”一詞的英文是alienation①來源于《牛津哲學詞典》，異化通常被認為是黑格爾、費爾巴哈和馬克思的哲學中的核心概念，其本質是從其他的事物當中分離出來，或者對其他的事物感到疏離。具體來說異化指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由于主體自身的矛盾運動而產生出主體自己的對立面，而這個客體的對立面又作為一種外在的異己力量凌駕于主體之上。

西方女性主義者常借用異化理論分析女性在當代西方社會所受到的壓迫，她們認為在資本主義和父權制的雙重作用下，女性發生了全面的異化，借用西方女性主義對于異化的解釋，本文擬從鐵凝《玫瑰門》中姑爸這一形象異化的外在呈現和導致其異化的深層原因兩個方面來解讀姑爸這一邊緣人物。

二.異化的外在呈現：神經癥人格和瘋癲

小說中的姑爸具有典型的神經癥人格。卡倫霍妮曾定義神經癥為由恐懼及對恐懼進行防御的措施和為了緩解沖突而進行的妥協和努力所導致的偏離特定文化中固有模式的一種心理紊亂。②鐵凝《玫瑰門》中姑爸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但是她自小長有一個不愿讓人多看她的大下巴，因此“她愿意免去那種被稱為自由戀愛的卿卿我我的過程，突如其來地去做一個人的新娘”。③她內心對自己的長相不滿意，且存在恐懼，新郎的不辭而別，更加深了她對自己的不滿，進而上升為了對產生這種審美評價標準的男權社會的恐懼，所以她決定以自己主動對男權社會的融入作為妥協緩解自己內心無所歸屬的恐懼，對女性性別特征的排斥和對男性的認同與追求，是她神經癥人格的直接體現。

姑爸神經癥人格的另一個表現是她對掏耳朵這一行為的不懈追求。姑爸在女扮男裝發生異化以后，她無意識中被壓抑的性欲是通過掏耳朵這一行為進行釋放的，按照弗洛伊德性本能的理論，姑爸替女性掏耳朵的行為是在模擬交媾，耳勺是男性陽具的象征，而耳道則象征著女性的陰道。小說中，司猗紋對掏耳朵的急不可待，姑爸用她珍愛的銀耳勺伸向司猗紋的耳朵后，“床上同時傳出了婆婆和姑爸的呻吟”④，二者的呻吟聲暗示著這一隱形性行為使兩人達到了性高潮。姑爸對挖耳勺的珍愛與掏耳朵過程中實現的性欲的釋放，以及任何女性哪怕羅大媽那樣政治權力的象征者面對掏耳勺都無可奈何的狀態，賦予了掏耳勺象征意義，這讓姑爸享受到了女性不曾擁有的特權——控制別人的權力，這作為神經癥人格的表現之一，無疑是強化了姑爸排斥女性而認同男性的人格異化行為。

小說中對姑爸而言，還有一個重要的情節是男貓大黃的死，這一部分姑爸的神經癥空前增強直至瘋癲而死。男貓大黃是姑爸生活和精神的寄托，其存在對姑爸來說至關重要，因此大黃的慘死成為了姑爸徹底失去理性、走向瘋癲的爆發點。大黃臨死前經歷的暴行：從皮帶抽打到懸空吊打到拳打腳踢以及最后的車裂，這不僅是對大黃的殺虐，也是對姑爸的暴行。大黃的慘死并不是小說的高潮，高潮部分是對姑爸的殘害，紅衛兵小將們為姑爸擬定了一個“全新的方案”⑤——將鐵通條插入姑爸的兩腿之間。革命小將們將人性的丑惡夾雜著政治的狂歡都施加在一個弱女子的身上，社會最終以暴力的方式將一輩子排斥女性身份的姑爸還原為女人。姑爸瘋了，她滿口塞滿大黃的尸體，挨家挨戶道歉，這是她神經癥的巔峰，是她自我異化的幻滅，也是她對男權社會的最終妥協。

姑爸一直在否定自身的女性特征，試圖依附于男權社會，但一直被排斥在社會之外，直到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可以容納她的“紅彤彤的厚重的門”⑥——母親的肚子。費羅恩茲的生殖器理論中曾提到，對兩性的真實、最終的意義可以在回歸母親子宮的欲望中找到。筆者認為作者對姑爸臨死前出現玫瑰門這一情節的安排，即是對這一理論的呼應，或許，作者想表現的就是姑爸在經歷了玫瑰門的恐怖的苦痛之后，她將通往真正的女性自我覺醒的大門。

三.異化的深層原因：女性身份認同與父權社會

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對人物章節⑦進行比較細致的分析，以上對姑爸異化的外在呈現都可作為對分析人物形象的部分，而小說的主題往往通過對人物與其他情節之間的關系得出，下面通過對兩個主要情節的分析探討導致姑爸異化的深層原因。

姑爸的異化之路有兩個典型的情節，一個是新婚之夜被新郎拋棄后，對女性身份的逃離;第二個是文革期間革命小將把通條插入她的陰道以及對大黃的吞食。筆者按照這兩個情節的因果關系將導致姑爸悲劇的原因歸納為對女性自我身份的不認同和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專制統治。

姑爸的婚姻受挫導致她的身份沒有得到順利的轉換，因此出現了她對女性身份的逃避和對男性身份的認同，這一心理與她的生物性性別構成自我分裂，進而嚴重缺乏女性身份的自我認同感。身份認同的基本含義“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⑧，個人的身份認同與否，可以視為其能否正常發展的一個重要內因。小說中的姑爸由于新郎拋棄導致她對女性身份產生嚴重恐懼和逃避，表現為她對于男性社會的自覺依附。以姑爸為代表的自覺依附于男權社會的女人們，她們既是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同時又擔任了女性的加害者角色，她們缺乏解放自己的概念，深受其害而又深陷其中。姑爸，正是自我奴役、自我異化的典型，鐵凝通過塑造姑爸這一人物對女性群體自身的弱點給予關注并進行揭露與批判。

文革期間男貓大黃的死與姑爸臨死前所受的迫害，是鐵凝對男權社會加以鞭撻的集中表現。姑爸悲劇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她的所作所為，首先沒有符合男權社會規定的女性身份和行為的要求而企圖進入男性社會分享男性特權，其次是沒有符合文革期間對包括女性在內的所有人的行為要求，即缺乏像司猗紋一樣主動地向權力的代表羅大媽等人接近的態度，而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甚至將目標轉向羅大媽的耳朵，導致羅大媽早已懷恨在心。大黃的死是羅大媽將姑爸引到與權力公開對抗舞臺的導火索，大黃死后姑爸深夜對羅大媽的叫罵正是對權力的不敬，以此為由才有了革命小將沖進西屋對姑爸的殘忍的暴行，革命小將是五六個手持棍棒的熱血奔騰而又代表權力的男性青年，他們為整治姑爸制定了全新方案：將鐵通條插入姑爸兩腿間。這個社會所有通向權力的途徑全都掌握在男性手里，那根插向姑爸兩腿之間的鐵通條是男性社會對她作出的最后的身份確認，男權社會以一種暴力的方式將姑爸還原為女性，將其殘忍地從男性隊伍里剔除，權力的大門永遠只向男性開啟。文革作為男權社會專制統治的產物之一，是導致姑爸死亡的推手，也是展示人性畸變與丑惡的放大鏡，作者以平靜溫和的語言用將近三頁的篇幅對發生在非理性的荒誕時代文革時期的事件進行描寫，平靜的語言更顯示出了時代的嚴峻和人性的冷漠，更易引發我們對男權社會統治之強大的反思與警醒。

四.結語

鐵凝在《玫瑰門》中塑造了很多典型的女性人物形象，本文通過對姑爸這一容易被讀者忽視的特殊人物入手，通過分析她異化的整個過程來解讀鐵凝的女性意識，作為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鐵凝在對男性社會進行批判的同時，深入女性內心世界剖析女性的弱點與不足，展示當時歷史背景下真實而丑惡的人性，男女真正的平等是最大程度的實現和諧，這一過程中不僅要松開男性社會的捆綁，還需要女性的自我松綁，女性的自我解放意識是實現男女平等發展的重要一環。

注 釋

①Simon Blackburn.《Oxford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第12頁

②[美]卡倫.霍妮著，馮川譯.《我們時代的神經癥人格》.[M]，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第15頁

③④⑤⑥鐵凝.《玫瑰門》.[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0，第46頁，第39頁，第158頁，第166頁。

⑦[英]福斯特著，朱乃長譯.《小說面面觀：英漢對照》.[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12，第115頁

⑧趙一帆，張中載等.《西方文論關鍵詞》.[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第456頁

參考文獻

[1]卡倫霍妮.著，馮川.譯，我們時代的神經癥人格[M]，貴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

[2].梁超偉.馬爾庫塞與哈貝馬斯異化理論比較[J].中共樂山市委黨校學報，2016，v.18;No.167，66-69.

[3]付捷.原欲——悲劇的始作俑者—淺析《玫瑰門》中的姑爸形象[J].文學界（理論版），2012，No.152，21-22.

[4]葛冉冉.隱形的性倒錯者——淺論《玫瑰門》中姑爸的同性戀傾向[J].新余學院學報，2015，v.20;No.103，53-55.

[5]黃薇.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異化現象[J].河池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61-64.

[6]張莉.理想的血腥 人性的異化——《雌性的草地》中人物的人性異化[J].泰山鄉鎮企業職工大學學報，2003，20-21.

（作者單位：大連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