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導演李一凡從2017年開始拍攝殺馬特,從殺馬特流行的地域拍起,共完成殺馬特采訪67段,網(wǎng)絡采訪11個。他還從殺馬特以及其他人手中,購買了殺馬特生活片段和流水線錄像915段。如今,越來越多的殺馬特消失在人們的視線當中,李一凡用人文關懷的視角和獨特的拍攝技巧,探討殺馬特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更深層次的問題。
關鍵詞:《殺馬特我愛你》;獨立紀錄片;邊緣人物;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22-0224-03
一、引言
國內(nèi)獨立紀錄片的視角一直在邊緣人物身上,文章研究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將視線放在亞文化人物——殺馬特身上,實際上觀察研究的還是邊緣人物,本片有許多借鑒之處。首先,作者在多年的拍攝中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以及對城鄉(xiāng)關系有深入的思考,才能在簡單的“殺馬特”現(xiàn)象中探討城鄉(xiāng)關系;其次,該片從構思到拍攝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拍攝時機,但是作者并沒有放棄,這說明要拍攝出一個成功的作品,需要有耐心以及戒驕戒躁;最后,不帶任何有色眼鏡對于拍攝亞文化人物的紀錄片來說是最為關鍵的。
二、《殺馬特我愛你》簡介
李一凡導演的視角向來在鄉(xiāng)村百姓的身上。他的紀錄片作品有《淹沒》《鄉(xiāng)村檔案:龍王村2006影像文件》以及文章研究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淹沒》的視角在平民百姓身上,它著重記錄了三峽工程對普通老百姓造成的影響。在《鄉(xiāng)村檔案:龍王村2006影像文件》中,作者以龍王村為范本體現(xiàn)中國西部普通鄉(xiāng)村的真實樣貌。而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的視角則是遠離農(nóng)村外出打工的農(nóng)民工中的一小部分人。
2012年李一凡第一次知道殺馬特時,他一度認為中國也有了朋克。尋找殺馬特的過程很難,直到2016年,李一凡找到了殺馬特“教父”羅福興,并通過羅福興線下約見了殺馬特的部分成員。他深入東莞石排,親身經(jīng)歷了殺馬特背后的故事。2017年,李一凡導演開始拍攝殺馬特,他通過此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透過殺馬特五顏六色的頭發(fā),重新探討了城鄉(xiāng)關系。
三、《殺馬特我愛你》選題眼光獨到而犀利
殺馬特音譯自“smart”一詞,泛指一種曾在中國城市年輕人中風靡一時的亞文化潮流,以夸張而廉價的服飾、發(fā)型著稱。殺馬特大多出生于20世紀90年代,他們無論男女都留著發(fā)色奪目的長發(fā)或爆炸頭,穿著“雷人”的服飾,并畫著“驚悚鬼魅”的妝容。殺馬特喜歡聽網(wǎng)絡音樂,偏好山寨手機,常用街頭大頭貼機器拍照并上傳至自己的QQ空間加以裝扮[1]。
(一)善于對亞文化人物進行“祛媚”
本片為獨立紀錄片。獨立紀錄片著重關注邊緣人的生活,尤其是社會底層。中國獨立紀錄片關注社會底層的意義,它不僅是對社會現(xiàn)狀的記錄,也是弱勢群體話語權的實現(xiàn)方式[2]。殺馬特畢竟是當前社會中銷聲匿跡的事物,導演拍攝紀錄片的時間比較早,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拍攝的深入,他以發(fā)展變化的眼光,對不同社會語境下的殺馬特進行了記錄。本片是一部關于殺馬特的人生史、精神史,是對現(xiàn)代社會的教育和反思。作為一部獨立紀錄片,本片刻畫了具有雙重身份的殺馬特,他們既是亞文化人物,又是邊緣人。
亞文化就是青年人在面對不平等對待以及由此折射出的一系列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時所作出的反應,這種反應所產(chǎn)生的行為往往驚世駭俗,青年人想通過這種另類行為找尋一種集體式的解決方式[3]。
作為一部關于亞文化人物題材的紀錄片,本片并沒有將亞文化人物神化,或者著重體現(xiàn)他們個性的一面,而是強調(diào)他們作為普通大眾的一面,著重刻畫他們的生活常態(tài),也就是他們的悲與喜、樂與痛。以往的亞文化紀錄片采用“他位視角”,用主流人群的眼光審視、定義亞文化人物,體現(xiàn)他們身上沖突性、戲劇性的一面。
這種拍攝視角是帶有偏見的,容易導致觀眾所看到的亞文化人物與實際的亞文化人物存在偏差,久而久之就會造成觀眾對整個亞文化群體產(chǎn)生認知偏差,從而給這一群體貼上固定標簽[4]。
導演在拍攝殺馬特的時候秉持一貫的拍攝理念,盡量從個人情感中抽離出來,以獲得相對客觀的體驗。采用本位視角,即采用平等的機位,保持拍攝視角和拍攝對象處于同一高度。紀錄片的主角殺馬特處于畫面的中間位置,他們講述自己的故事,這種拍攝方式能給觀眾以一種在屏幕前和主角面對面交流的感覺,削弱了觀眾和被拍攝主角之間的距離感。面對面交流感氛圍的營造,成為一種人際傳播場景的擬造。而人際傳播中面對面交流的溝通方式是效率最高的交流方式,能在無形之中弱化觀眾對殺馬特的防御和審視心理,有助于觀眾更好地貼近殺馬特的生活。
殺馬特夸張的外表和行為,使得他們異于常人。而人們的從眾和排異心理,使得他們認為殺馬特博人眼球、低俗惡劣。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真理往往掌握在開展了實踐的人手里。只有深入了解殺馬特,才會清楚地明白,他們的生命并不像其外表的裝扮一般五彩繽紛,他們的生活并不精彩,更多的是灰暗和貧瘠。這部拍攝了兩年的紀錄片對殺馬特的生活進行了多方位的解讀,在他們受到歧視、被封殺以后,這部紀錄片重現(xiàn)了殺馬特最普遍的生活,讓大眾了解“異類”其實無異于普通人,為這些“異類”的“祛媚”做了鋪墊。
(二)在相同之中尋找亞文化人物邊緣的一面
獨立紀錄片在中國是一個與體制內(nèi)紀錄片相對的概念,也就是說這樣的作品沒有通過體制內(nèi)的審批標準,不能在主流媒體傳播。這樣的“獨立”是指脫離官方控制和商業(yè)市場,是完全個人化的創(chuàng)作,不僅特指經(jīng)濟方面的獨立,同時指創(chuàng)作者身份的獨立,更強調(diào)意識的獨立[2]。
獨立紀錄片的主題多為邊緣人,邊緣人是美國社會學家帕克在考察芝加哥的城市生態(tài)工作時提出的概念,指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對兩個世界都陌生的人,他們也是“文化混血兒”,是在未完全相融的文化邊緣生活的個體。這一概念與移民有關。
我國處于快速變化的社會轉型期,生產(chǎn)力飛速提升,社會處于現(xiàn)代化進程,而兩極分化的現(xiàn)象卻十分明顯。殺馬特就是這一時代的產(chǎn)物。他們大部分都是農(nóng)村留守兒童,多為初中還沒有畢業(yè)就去大城市打工的青少年。家庭貧困、農(nóng)村工作機會稀缺以及對外界的渴望促使他們從縣城和農(nóng)村流向城市,過著長期與父母隔絕以及與外界隔絕的生活,日復一日的流水線工作,枯燥且疲倦,社會地位低下的他們被排除在主流群體之外。
紀錄片最基本的要求是客觀,而這種客觀不是對現(xiàn)象的直觀反映,而是經(jīng)過了編導對現(xiàn)象的挖掘和思考。這就需要編導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不能僅靠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和對現(xiàn)象的簡單推測就得出結論。
紀錄片中的殺馬特、“殺馬特”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有負面的一面,比如有人為了博人眼球,刻意迎合低級趣味的低俗化傾向、喪失人生目標和信仰的而產(chǎn)生的虛無感,均可能對青少年產(chǎn)生消極的影響。但本紀錄片去偽存真,著重展示殺馬特作為邊緣人遭受的冷落和辛酸的一面,為這一本沒有受過良好教育、難以為自己發(fā)聲的群體提供了表達的機會。
每個社會成員都有一定的審美需求,殺馬特也一樣。長期被排除在主流群體之外的殺馬特,創(chuàng)造了一套屬于他們自己的時尚風格。不論是五顏六色的、豎起來的頭發(fā),還是融合了日本或歐美亞文化符號的穿著,最終的目的都是讓其他人看到自己,從而實現(xiàn)自我表達,僅此而已。社會對殺馬特的容忍度極低,把他們視為異類。城鄉(xiāng)移民產(chǎn)生的不適感和少得可憐的工資,使得殺馬特投身網(wǎng)絡尋找歸屬感。紀錄片中的主人公把殺馬特同類當作比自己家人還親近的人,發(fā)型給他們帶來了友情,也帶來了吸引異性的能力。
當然,缺乏話語權和發(fā)聲渠道的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風格并不能對主流文化產(chǎn)生影響,他們不能與消費主義對抗,更不能在遭受污名化時作出有力反擊。
正如紀錄片所說,從2013年開始,“恐懼開始嵌入殺馬特的基因”,新浪微博等論壇上出現(xiàn)了模仿殺馬特的造型并作出一系列自黑行為的熱潮,殺馬特QQ群和百度貼吧混入了偽裝殺馬特的人,他們獲取了管理權,解散了殺馬特賴以聯(lián)系的群組和部落。
導演以殺馬特的故事為題材,揭露了殺馬特心靈上的孤單以及教育上的缺失,更多體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化進程對工人的殘酷剝削和壓迫。城市的發(fā)展帶來了積極的一面,但鮮有人關心消極和殘忍的一面。導演將農(nóng)村進城打工青年生活中的艱辛的一面搬上了熒幕,帶入了大眾視角,旨在讓更多人重視、關心、尊重邊緣人的生活。
(三)藝術表現(xiàn)
第一,自拍視頻的加入。導演在拍攝殺馬特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很大的困難,那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遇到真正的殺馬特。在偶然的機會下,他認識了殺馬特的核心人物羅福興,并在他的幫助下獲得了915段殺馬特的自拍視頻。導演在調(diào)查和了解殺馬特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無一不和工廠聯(lián)系在一起。這915段自拍視頻基本上都與殺馬特在流水線上辛苦工作有關。
將大篇幅的自拍視頻加入紀錄片當中是一個創(chuàng)新點。以往的國內(nèi)紀錄片偏向于從導演個人的視角和經(jīng)驗去“建構”紀錄片主角的生活,而李一凡導演真正地做到了讓殺馬特講述自己的故事。自拍視頻沒有經(jīng)過紀錄片導演的預設,是一種關于殺馬特過去生活經(jīng)歷的紀實,更符合紀錄片要貼近真實的原則。
在鏡頭的呈現(xiàn)上,導演先采用三宮格的畫面,其中一格是殺馬特對自己進廠前生活的描述,另外兩格是進廠招工視頻。這種視覺呈現(xiàn)方式,會使觀眾把殺馬特和工廠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會在心理上產(chǎn)生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第二,音樂語言的巧妙運用。紀錄片片尾曲《殺馬特我愛你》的歌詞為本片導演李一凡根據(jù)自己在殺馬特工作廠區(qū)的直接生活體驗以及對殺馬特的了解,以第一人稱的角度,站在殺馬特的立場上作出的。“流水線好瘋狂/從早到晚/像南方夏天一樣漫長/手抖不是慌張/腳軟不是迷茫/只是好想瞌睡/好想跟游戲里的兄弟/去網(wǎng)上稱王/好想我的頭發(fā)像孔雀一樣/帶我飛翔……”歌詞是貫穿全片的線索,導演在現(xiàn)場演說中提到,當他寫好了這首歌以后,心中便有了剪輯的思路,那就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剪輯這個片子。這首歌不僅是本片的框架,還是本片的點睛之筆。該片中看似毫無中心的剪輯方式,一步一步帶領觀眾深入殺馬特的生活和精神世界,而這首以真情流露的筆觸寫歌作為本片的結尾,起到了點題的作用。
四、選擇以弱結構表達的敘事方式
本片的最大特點是不同的主角在影片中娓娓道來,向屏幕前的觀眾講述自己快樂和悲傷的故事。導演希望給殺馬特提供最大的發(fā)聲機會,所以片中有大量的殺馬特自述的片段。導演在演講中提到,“我知道殺馬特的生命經(jīng)歷非常貧乏,比不上他們的頭發(fā)好看,但是我不想為了制造戲劇性而犧牲任何他們講話的機會”,殺馬特的生命遠不如他們的頭發(fā)精彩,這是他們生命中被遮蔽的一個部分。李一凡本可以用傳統(tǒng)的邏輯,做一個強結構的紀錄片,以殺馬特的外表和“家族”盛宴為內(nèi)容呈現(xiàn)一場視覺狂歡,但是他卻揭開了殺馬特生命中被遮蔽的部分。他摒棄了導演的視點和時間線,忽略了戲劇性和沖突化的一面,犧牲了影片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部分,而這卻反而使本片獲得了以殺馬特的視角講故事的特征。
片中畫面輪流切換,不斷對比著殺馬特的過去和現(xiàn)在。這種回環(huán)往復的方式,讓觀眾看到社會對殺馬特的包容度極低,當最后改造身體的自由的權利都消失后,他們的生命只能更加貧乏。一部分殺馬特為了適應城市生活,選擇剪去精彩的頭發(fā),“重新做人”;另一部分殺馬特為了保持自我個性以及防止自己的下一代成為留守兒童而回到鄉(xiāng)村,被城市拋棄。
五、紀錄片帶來的啟發(fā)與反思
拍攝前,導演遇到了很多難題,比如殺馬特對外界人的不信任,因此他選擇住在東莞石排鎮(zhèn),和殺馬特生活在一起。
拍攝后,導演能從殺馬特的審美現(xiàn)象上升到關于社會、關于人類生存的人文高度。由于文化和經(jīng)歷不足以及信息鴻溝,殺馬特很難為自己正名或發(fā)聲。導演在拍攝的過程中,深入殺馬特工作的廠區(qū),發(fā)現(xiàn)自己手機的推送內(nèi)容都和以前大不相同。這種充滿辛苦和疲倦的生活,是鏡頭之外的觀眾看不見的。而殺馬特同樣也不了解外界,他們以為自己的審美水平是天下第一。信息繭房在算法的邏輯下擴大了邊緣人群與社會主流之間的鴻溝。
導演拍攝這些的目的并不是引起大家的同情,正如殺馬特“教父”羅福興所說,“審美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點”。在社會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同時,我們不能忽略邊緣人群的力量,他們的心靈和精神世界亦非常重要,我們要維護他們最后一片純潔的領域,因為今天的我們,也有可能變?yōu)槊魈斓摹八麄儭薄?/p>
導演揭露殺馬特的生活,對他們進行“祛媚”,正視這一特殊群體的苦難,使得更多的人關注城鄉(xiāng)關系。正如導演所說,“每個人的處境其實都是社會的處境,每個人歷史就是社會史,關注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關注社會,觀看社會的盲點”。
六、結語
李一凡導演從2002年開始便注意到了殺馬特,但直到2016年他才偶然獲得了聯(lián)系殺馬特的機會,中間間隔長達14年。這一點十分值得獨立紀錄片導演學習,即不放過任何靈感,也不應害怕真理的顯現(xiàn)需要一定的時間,要對某一領域有濃厚的興趣,逐漸積累知識,才能在有限的條件內(nèi)發(fā)揮更大的作用。縱觀導演李一凡的紀錄片,它們實際上是一套體系,整個體系都圍繞著城鄉(xiāng)關系展開,這也為他去偽存真、發(fā)現(xiàn)殺馬特生命中貧乏的一面做了鋪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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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梁春曉.迪克·赫伯迪格的青年亞文化理論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18.
[4] 孫文軒.亞文化題材紀錄片中人物的形象構建[D].成都:四川師范大學,2019.
作者簡介 郝靜,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