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勤禹
“建設救災”是民國時期出現的一種新的救災思想,與傳統的積極預防論相比,內容更豐富。目前,學者對工賑思想與實踐研究得較多,①劉五書:《論民國時期以工代賑救荒》,《史學月刊》1997 年第2 期;牛淑貞:《試析18 世紀中國實施工賑救荒的原因》,《內蒙古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 年第4 期;孫強強:《民國工賑研究(1912—1937)》,碩士學位論文,山東師范大學,2013 年。但很少有人關注和研究建設救災思想,②蔡勤禹:《民間組織與災荒救治——民國華洋義賑會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年,第179—183 頁;蔡勤禹:《傳教士在近代中國的救災思想與實踐——以華洋義賑會為例》,《學術研究》2009 年第4 期。可能的原因是學者多囿于積極救災思想和消極救災思想的分析框架,把建設救災思想等同于積極預防思想。筆者認為,建設救災重在建設,比積極預防更明晰地表達了建設內容,其內涵比積極預防更豐富。鑒于學界對建設救災思想研究空缺,本文從建設救災思想的提出、來源、內涵和在救荒思想史的地位等幾個方面進行論述,以便對該思想有較為系統全面的了解,對中國救荒思想的發展有更深刻的認識。
建設救災由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首先提出。1920 年北方五省大旱災,美國紅十字會承擔山東省津浦鐵路以西的救災工作,他們沒有通過直接施糧散銀來賑濟災民,而是幫助災民通過興建或整修道路、橋梁、溝渠和其他一些公共設施來進行救濟。對于這種救災方式,當時“有人認為這種方式是虐待災民,但是,行之一見成效,不久便被社會接受,認為是合理的,社會其他慈善機構也逐漸仿效這種做法”③《顏惠慶自傳——位民國元老的歷史記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年,第145 頁。。參與此次救災的北京國際統一救災總會認為這種工賑救災是“最科學原則及最適于實用之救災方法”④北京國際統一救災總會編:《北京國際統一救災總會報告書》,1922 年,第29 頁。。1921 年9 月,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成立后,承繼并進一步發展了這一思想,“首倡從事建設,實為防患未然之切要工作”①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編:《建設救災》,1934 年,第2 頁。,強調建設作為救災首要選項。其第一任總干事艾德敷(D.W.Edwards)說:“急則治標,固未嘗不可收效于一時;若夫治本之道,首在預防,而預防之法,又端賴建設。是以本會成立之初,即立倡建設救災之議,欲以人力之建設,謀天災之防衛,秉此主張,努力經營。”②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編:《中國華洋義賑會概況》,“弁言”,1936 年。可以說,華洋義賑會第一次明確提出“建設救災”并將其作為組織目標,在實踐中,即使辦理急賑,他們也“盡量用以工代賑,從事建設工程,及短期低利貸款辦法”③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編:《建設救災》,第10 頁。。華洋義賑會成為民國“以科學方法,從事災荒救濟與預防之唯一機關”④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編:《建設救災》,第12 頁。。此說并非自夸,后來實踐證明所言不虛。1934 年,他們出版的宣傳冊,直接以《建設救災》命名,反映了該組織的救災理念與行為方式。
華洋義賑會首倡建設救災并非偶然,它是近代以來中國救災思想變化發展的結果。作為一個由中西人士合作組建的救災組織,華洋義賑會的救災思想受到西方救災思想影響較大。擔任華洋義賑會農利委辦會委員的美籍教授戴樂仁(J.B.Tayler)和卜凱(John Lossing Buck)曾組織過大規模中國農村調查,獲得中國農村存在的問題的大量數據和資料,他們提出解決農村災荒問題的方案是:“在水利工程與造林事業未發達之先,還要以金融與交通為減低災荒程度最佳的良劑。”⑤戴樂仁等編:《中國農村經濟實況》,李錫周譯,北平農民運動研究會,1928 年,第96—97 頁;卜凱:《中國農家經濟》,張履鸞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 年初版,1937 年再版,第564—565 頁。這在以往的傳統防災思想中極少提出。華洋義賑會第二任總干事馬羅立(Walter H.Mallory)在1926 年所寫的《饑荒的中國》(China:Land of famine)一書中深刻地分析災荒成因,提出災荒救治方案,突破了中國一般就災論災的思維定式。這些研究對于華洋義賑會建設救災思想的確立,提供了重要理論基礎。⑥蔡勤禹:《傳教士在近代中國的救災思想與實踐——以華洋義賑會為例》。
建設救災思想提出后,得到國內學者回應,有學者從救災實踐中指出建設救災為上策、以工代賑為中策、賑濟錢糧為下策。下策只是救活了命,貧窮依舊,災來重演,循環往復,是“剜肉補瘡”之舉;中策是一錢多用,既救濟了災民,又修建了設施,但中策畢竟是發生災荒以后的事情,是“臨時抱佛腳”“臨渴掘井”;上策則是發生災荒之前就開始的建設,是未雨綢繆,這一方面需要啟迪國人接受一個新的救災理念,另一方面需要國家去提倡和承擔這一責任。⑦章元善:《國難中救災問題》,《社會學雜志》1932 年第5 卷第2 期。這個思想之所以能夠在國內得到積極響應,主要原因是它與中國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積極預防救荒思想相契合。中國古代有通過改良水利、植樹造林、開墾荒田、建立倉儲等方式來預防災荒的積極預防論。⑧關于水利和林墾思想可以參見鄧云特《中國救荒史》中的相關內容。中國古代的積極預防論是建設救災思想被接受的內在文化源泉。
可見,建設救災思想反映了中西救荒思想的交融互推。這一思想提出后,許多學者和政府要人不斷將其發展,使其內涵進一步豐富,從工程性防災救災到非工程性制度建設和文化建設,成為一個以防災救災為目標,全面推進農村經濟、農村教育和農村基礎設施建設的完整思想。
興水利、造森林、辟交通,是中國自古以來積極預防救荒思想的核心內容。近代以后,這些思想得到傳承,又結合時代發展,內容更加豐富。
修渠鑿井是救荒中公認的良法,自古如此。民國時期,許多人提出水利工程存在的問題和因地制宜修筑水利設施的重要性。章元善指出:中國“每次水災成因,厥為河道淤塞,水難宣泄所致……今若求根本之圖,非舉辦大規模之工程,徹圖疏浚不可”⑨章元善:《建設救災》,《十日雜志》創刊號,1935 年10 月10 日,第4 頁。。河道淤塞與河道多頭管理、經費缺乏和戰爭破壞有關。陳立夫指出西北地區旱災水災頻仍,需要根據西北地形特點,因勢利導,興辦不同的水利設施。“近山者川道泉通溝,近河者引流釃渠,若無山無河,平衍之處,歸則勸令鑿井,亦可稍資灌溉。一溝之水,可當百井;一堤之水,可當十溝。勤事工作,將永遠不憂旱魃之為虐。較之積谷以防饑,臨渴而掘井,其勞逸為何如耶?”①陳立夫:《新西北建設與救災問題》,《中國建設》(上海)1930 年第2 期。時任行政院院長的蔣介石在1935 年黃河大水災發生后,曾專門發文提出根絕災患的多項辦法,其中關于水利道:“對于農田水利有關諸要政,如培育森林,如疏浚江湖河川,如堤岸壩閘之修筑與保護,如助成國家水利工程之建設等,均宜視為行政最急之要務,而我各地人民對于所在鄉邑之溝渠河川堤閘工事,諸凡足為蓄泄灌溉之助者,尤當不待督促,按時修護。”②蔣中正:《水災善后及經濟建設》,《上海黨聲》1935 年第1 卷第30 期。他指出政府負責較大水利設施,民間負責較小水利設施,官民共同努力,推進全國水利設施建設。
北方干旱少雨,鑿井成為北方主要的抗旱措施。相對修建渠壩來說,鑿井費時少、省錢,到處皆可設置,極為便利。一些地方總結出鑿井的兩種工程類型:尋常井和鉆井。尋常井包括土井和磚井,在中國自古以來多用之,井淺,主要靠淺地表水和井地滲出水匯聚而成,能滿足人畜飲用之需,若用于灌溉則顯不足。鉆井靠人力或機械打井,井深水量充足,“井筒之深,達數十丈,費用以深度為標準,若用之灌田,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增加收獲量,可為農田經濟的水源”③壽光縣建設局編:《鑿井淺說》,《山東省建設月刊》1931 年第6 期。。但是,由于農民的普遍貧窮,打深井財力不足。為解決農民的打井資金問題,華洋義賑會探索了向農民貸款掘井的辦法。1928 年他們在河北和山東試點組織農村信用合作社,向合作社發放貸款,用于專辦掘井事宜,對于減輕旱災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④蔡勤禹:《民間組織與災荒救治——民國華洋義賑會研究》,第201 頁。1935 年,華洋義賑會總干事章元善說:“河北山東連年亢旱,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貸款于農,力倡鑿井,先后共成五千余井,風氣既開,人民自動鑿成之井為數更多,于是向來無水之處,均可得水灌溉,農事裨益匪淺,農產得以驟增……抵抗天旱之力,自非淺顯也。”⑤章元善:《建設救災》。華洋義賑會助農掘井,使農民得實惠,也引起了政府的注意。在1937 年6 月行政院制定的《各省災荒根本救濟辦法》規定:“至于鑿井防旱,河北山西等省,均有鑿井獎勵辦法,各被災省份均可仿照辦理,并應由省政府分令被災各縣地主農民,組織合作社,一面由實業部令農本局商同省府,對于各項水利放款,分別妥擬辦法,切實辦理。”⑥《各省災荒根本救濟辦法》,《中央周報》1937 年第472 期。從華洋義賑會通過鼓勵農民組織合作社打井,到政府專門設立水利貸款,給予支持,二者合力推動被災省份多打水井防旱。
以上這些新的建設救災思想充實了中國救災思想體系。
交通不便是災害發生后餓死人數眾多的原因之一。交通不便使外省的糧食運進災區需要較長時間,災民逃生需要歷盡千辛萬苦,許多人都死在了逃生路上。孫中山在民生主義講演中說:道路修通賑濟災區以平糶民食,開墾荒地以平均人口。“現在中國最大的問題,就在運輸……因為糧食運輸不通,所以吃飯問題,便不能解決……所以在窮鄉僻壤地方,不能夠筑鐵路,只能夠筑平路,有了平路便可以行駛自行車。”⑦孫中山:《民生主義第三講》。修筑道路可以使糧食在不同省份之間調劑,不憂匱乏,自無災荒。陳立夫說:道路修通好處多多,“可使耕種之收獲便利,可以遠墾荒地,使野無廢土;次則可使農業產品,銷售便利,使生產與消費可以調劑,農民經濟,自能日有進步。且交通便利,則文化易于灌輸,農人亦可取得常識,以從事于民眾運動,為吾黨的基本隊伍。其關于工業品,此各省之富源如煤礦等多廢置不問,今道路可以修整,則原料之輸送,貨物之運銷,工人之征募等問題,皆可次第解決。”⑧陳立夫:《新西北建設與救災問題》。
中國旱澇頻仍的原因之一是森林缺乏,“中國……缺少森林,荒山浮土順流急而下,沉淀河底,以致河流漸漸淤塞。由上之說,足證缺少森林,可使水災嚴重,可使河流淤塞。”①章元善:《建設救災》,第4 頁。造林對于防治災荒的重要性有:1.造林能增大雨量。“樹木因生長關系,發生一種蒸騰作用,由根部吸收多量水分,經過干部維管束系,再由導管輸送上升,直達葉面之氣孔,蒸發于空中,足以增高空氣之溫度,遇冷凝結,而成霖雨……據德法林業發達國家其降雨量經過多年實地之試驗,測得有林地較附近無林地平均超過約百分之十五以上。”2.造林能固水保土。“樹木之生根,盤繞土中,得以鞏固沙土,增加土粒之結合力,堤岸可賴于堅實。又地面受樹冠庇蔭之作用,蘚苔繁榮溢長以及落葉殘枝等地被物之庇護,故降雨時既可減少流量,復可使水流緩緩流入河中,此其一也。林地能涵蓄水分,而逐漸滲透地下,停留地中,成為涓涓之泉水,雖久晴亦無虞水源之斷絕,此其二也。”植樹造林能使水流和緩,水位不致劇變,有益于河道交通,且能減免河水泛濫之害。3.造林能保護農田。“森林既能吸收多量之雨水,而使水流和緩,田禾不致被暴雨淹沒沖刷,又因林地能吸收地下水及含蓄降雨量之作用,不絕供給水源,農田得有朝夕浸潤之便,雖遇干旱或淫雨之季節亦不致釀成水旱之災也。”②本段中關于造林對防治災荒的重要性的論述均出自林業專家方端。方端:《從皖東北水旱頻仍聲中痛感造林救災的急要》,《安徽農業》1947 年第6 期。以上論述深入淺出,對森林與防旱防澇關系講得一清二楚。
為了推行全民造林,民國時期設立植樹節,頒布《森林法》,但“喧囂已久,上令下呈之公文式,以及每年一度之禮儀式,實屬毫無效用”,形式主義的造林遭到批評,有識之士大聲呼吁:“要想根絕災害,唯有造林;要想復興國家民族,也唯有造林。深望執政諸公,趕快集中人力財力,擴大造林工作,以救這多災的中國。”③金守拙:《救災與造林》,《農林新報》1937 年第18 期。學者急切的呼吁充分反映了當時國內森林破壞問題之嚴重。在社會各界的呼吁下,1937 年6 月,國民政府振務委員會擬定《各省災荒根本救濟辦法》,規定:“政府歷年來提倡造林防災,疊有明令,各省地方當局,亦漸能相率注重林政之建設,此后仍當繼續由院通令,責成各省市縣大舉造林,以防災害,并注意營造水源林及堤防造林,一面應認真保護天然森林,嚴禁濫伐,及培養野生樹林,俾收防止水旱災害之效。”④《各省災荒根本救濟辦法》,《中央周報》1937 年第472 期。國民政府再次將造林和護林作為救濟災荒根本辦法,反映了造林在防災減災中的地位和作用。
上述興修水利、修路、造林等工程性防災思想,古代雖已有之,但到了民國時期才對其重要性和科學性有了更深刻認識,在學界的不斷呼吁和宣傳下,這些思想不僅成為許多慈善團體救災理念的一部分,有的直接以工代賑,有的將建設工作放于平時,防災工程建設又進一步促進了民國時期的防災思想發展。
民國時期救災制度構建包括了許多內容,有的是老制度面臨新問題,如報災勘災制度和水利管理制度;有的是全新引進的制度,如農村合作社制度。下面就民國時期救災制度建設思想中的一些新的表述和新制度思想來進行論述。
每逢災荒發生,必有報災和勘災,有救荒實踐經驗的人曾指出報災環節存在的問題:“細讀現行勘災規程條文,政府對于各地災情多重在是否實在這一問題上去考察,如像規定各縣報災時應填具災況調查表,并須派人復勘,這都是側重災情的實在與否和災情程度兩點,以為辦賑之根據。誠然知道災情的真實情況,在放賑上說起來是絕對的重要;但是不及考察致災的原因為根本上之對策,這便是一個缺點。”⑤君楷:《救災與建設》,《新政月刊》(成都),1936 年第1 期。這導致地方官員對建設水利和造林與墾殖等防災措施不重視,這是災荒難于根治的原因之一。要改進這種報災與勘災內容上的缺點,有四點具體改進辦法:“一、以后各縣報災,除了已經規定的必須報告外,在報告書上還要詳細說明致災的原因,并且這些原因事先他們考察到莫有,若是知道了又曾否設法防止過,他們所用的防止方法為甚么不能收效;二、災象發生后他們是否在設法補救,其補救的方法如何;三、對于此后善后辦法及將來根本消除災荒的具體計劃,亦當責令其擬就呈報。政府再根據報告,派員復勘,或是由主管專員就近詳查,若是事出意外,災患之來非人力所能防止者,可不必予于處罰,嚴令速籌善后;如因人事不臧,對于建設事業延不舉辦,或敷衍塞責,因而成災者,則當按情節輕重,予以懲處,并責令努力改善,此后不得再有同樣情事發生;四、行政督察專員的設置,目的是在監督各縣的工作,領導各縣推行政務,并對轄區內的應辦事項,負責統籌辦理的責任。他們對于屬縣的災患,除了嚴厲督促縣府擬訂詳密的救濟方案外,還應該發揮其統籌的效用,調查區內實況,擬定中心工作,領導和監督各縣實行,并將考察所得的各縣工作成績,報由省府分別獎懲。”①君楷:《救災與建設》。這樣的建議對于改善救災制度,推動建設救災是十分必要的。
中國作為一個農本社會,古代有一套完善的河道管理制度。前清治河之官,“上有河督,下有河道河巡,事權統一,指揮靈便”②《治水建議之部》,《監察院公報》1935 年第60 期。。然而,這套河政制度進入近代以后陷入混亂狀態,統一的河官制度逐漸廢除,政出多門,諸多部門都負有水利職能,形成“多龍治水”局面。到民國時期,“水災防御隸屬于內政部;水利建設初屬建設委員會,嗣亦改屬內政部;農田水利屬實業部,航道疏浚屬交通部”③《抗戰前國家建設史料·水利建設》(一),秦孝儀主編:《革命文獻》第81 輯,第1 頁。。另外,每省的長官各自擔負自己境內的護河責任,導致流經不同的省的同一條河流由不同的地方負責管理,而這些地方常常出于軍閥割據擴充軍備需要,不能將省款用于水利,修河護渠資金嚴重不足,致使許多水利設施年久失修,破敗不堪,阻礙了水利事業的發展,使水災日甚一日。因此,學者建議:一是應設立治河治江機關,付以專責,統一水利。中央政府當設一全國水利技術委員會或名全國水利局,以解決有數省關系之水利事業;二是延聘專家,組織一富有工程經驗及經濟能力之全省水利技術委員會,以治理各省之水利事業。④徐南騶:《吾國水利機關之弊病》,《河海季刊》1923 年第2 期;章元善:《建設救災》,《十日雜志》創刊號,1935 年10 月10 日,第4 頁。
在社會各界的呼吁下,1934 年11 月,全國經濟委員會將各地水利機關一律劃歸該會管理,以便統一事權,統籌改進。1935 年全國經濟委員會將各水利機關分類整理:1.仍照原組織辦理者:導淮委員會、廣東治河委員會、黃河水利委員會;2.更改名稱者:交通部揚子江水道管理委員會更名為揚子江水利委員會;內政部華北水利委員會更名為華北水利委員會;3.撤銷歸并者:內政部湘鄂湖江水文總站并入揚子江水利委員會;永定河工款保管委員會撤銷;永定河河務局交河北省政府辦理;內政部太湖流域水利委員會歸并到揚子江水利委員會辦理;撤銷整理海河善后工程處。⑤《水利機關整理經過》,《海外月刊》1935 年第31 期。至此,全國水利機關完成事權統一,既節約了行政經費,又可以提高效率,對于河道的整理,減輕洪災和干旱起到積極作用。
災荒發生的原因之一在于農村太貧窮,無力改善生產和生活,合作制度作于20 世紀初傳入中國,被認為是解決農村問題的良策。“農民最缺乏的是錢,無錢故不能改良農業,提高生活。若能借錢給他們,使他們去做生產的事業,例如買耕牛、鑿水井、改良土地等,那么,他們的境遇定會一天比一天改善。”⑥孔雪雄:《中國今日的農村運動》,南京:中山文化教育館,1924 年,第219 頁。農村可以試行信用合作社,發揮農民自助助人的精神,以團體的力量,謀劃經濟生活的向上和農業生產的增進。章元善提出了一條建立農村合作社—復興農村—實現工業化的思路,“復興農村,則必須以合作為手段,以合作達到復興農村之目的,徐以完成工業化”⑦章元善:《合作在中國所負之使命》,《合作行政》1936 年第9 期。。
章元善根據在華北農村搞信用合作社的實踐經驗,按照其復興農村思路,發展農村手工業,建立農村建運銷合作社和地方國貨公司,認為“農民有了手工藝品,可以把它委托合作社賣給國貨公司,國貨公司也可以把種種國貨委托合作社賣給各農民……合作社輸出農村的手工藝品,同時收進各地的國貨,經濟流通,人民逐漸可以富裕,購買力量增加,生活程度便可漸漸提高。”①章元善:《農民怎樣可以走上富裕之路——發展農村手工業》,《農村服務通訊》1937 年第18 期。這種發展農村手工業、建立運銷合作社——國貨公司的農產品流通銷售渠道,可以部分解決銷路不暢問題,是改進農村經濟落后的一條途徑。農民經濟實力增厚了,抵御災害能力就可以得到增強。
合作社制度首先由華洋義賑會1923 年在河北農村試點,建立起中國第一個農村信用合作社,到20 世紀30 年代國民政府大力推廣,合作社普及全國,截至1935 年12 月,全國共有登記合作社26224 所,社員104 萬。②《全國合作社統計》,《農村服務通訊》1936 年第11 期。合作社種類從最初的信用合作社發展到供銷合作社、販賣合作社、棉花運銷合作社、林業合作社、機織合作社、莊倉合作社、養蠶合作社、教育用品消費合作社、灌溉合作社等;由村級合作社發展到縣聯合合作社,再到省聯合合作社,最后發展到全國聯合社,形成一個全國合作網。③章元善:《中國合作事業概述》,《地方自治專刊》1937 年第2 期。
農村合作制度起于農村金融枯竭,但其不限于信用合作,后來的發展表明,它成為農村改造的一種制度,對于改善農村各種資源不足和農民一家一戶的單干形態,壯大農村經濟實力,預防和應對災荒,發揮了一定作用。
建設救災不僅體現在技術性的物質救災,還體現在非技術性的制度和文化教育救災。增強鄉村民眾和災民文化教育,提升農民對災荒的認識和防災措施的普及,也可以幫助災民提高戰勝災荒信心。
民國從事社會教育的工作者關注到工賑使用的災工在勞動中面臨的很多問題,提出到災工中開展教育,認為這樣可以調劑災工的生活。“災工的一切,被洪水陷埋了、沖去了,他們的心境上,必然是苦不堪言”,其心理上的打擊是巨大的。為了活命又要做工,工作艱苦、乏味單調與無聊。因此,要治療他們心理上的創傷,使其找到一些愉悅,“在他們工作之暇,有人去施以教育,足以調劑頗多”,既可以給其心理安慰,也可以活躍災工生活。其次可以增進工作效率。災工每天機械地工作,“他們若不是為體力的支配而降低工作的效率,也定會為了精神疲頹的痛苦而減低工作的效率”。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若能利用他們短短的休息時間,“講一個故事,或說一則笑話,或談一些奮起精神的話,他們的工作效率,一定不會比埋頭不息的工人來得低”。復次,拓展民眾教育。從事社會教育不局限于教育館和學校,而應該走進社會。“從救災中去辦的工賑教育,拓殖民眾教育的領域,借此可以獲得工人教育的很好材料”。最后,再造農村社會。工賑教育實際上是農民教育,在沒有災難的時候到農村進行社會教育是比較難的,利用工賑間歇講一些“可以改良他們的生活的,可以增進他們的生活的教導,工賑教育是再造農村社會的機會”④本段中的引文均出自徐旭:《工賑教育與救災治水》,《教育與民眾》1933 年第3、4 期。。
時人認為,工賑教育的內容應將知識性和實用性結合一起。對于工賑的災民來說,最易接受的是關于公民的和農事的教育。“關于公民的,如為什么有水災,為什么要筑壩等問題,會使他們因了解而愿意努力工作。若國內外時事的報告,中日交涉情形的解說等,會使他們因聞所未聞而開闊智識。關于農事的,若耕種方法的改良,除蟲方法的灌輸等,會使他們因要增加生產量而樂聽。若造林也,若選種也,也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⑤徐旭:《工賑教育與救災治水》。可見,工賑教育是具有實用性的教育,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1932 年2—5 月,江蘇省各社會教育機關聯合組織皖淮工賑區災工教育團,采用以下幾種方式來進行災工教育:一是采用馬拉松式的教法。“白晝則乘災工之暇,用談話式灌輸人生應有之常識;晚間則舉行幻燈講演。”⑥《工賑區社會教育團之工作》,《民眾教育通訊》1932 年第3 期。這種寓教于樂的方法頗受災工歡迎,使他們枯燥的工地生活增加了趣味和歡樂。第二種方式是編寫災工實用書,便于災工有時間來學習。他們編寫“災工小叢書”,包括《打壩子》《除三害》《栽樹》《除蟲》《災工的病》等,分發給災工學習。第三種方式是增加災工娛樂,購買象棋等分送給災工,以提倡正當的娛樂。①《工賑區社會教育團之工作》《工賑區民教團結束》,《民眾教育周報》1932 年第5 期。
工賑教育雖是賑濟的一種,但因其為災工傳授實用知識,增加災工對災荒的認識,提高災民的防災認識能力和水平,為以后應對災荒和建設救災提供了很好的支持。
災童教育最早在傳教士創辦的育幼機構中實施,將養、教、工三者結合起來,教養兼施,以教為主。清末民初慈善家張謇深受這種新式慈善思想影響,在南通創辦新育嬰堂,力去舊式育嬰堂的腐敗陋習和養而不教的做法,采用傳教士的新法。民國大慈善家熊希齡認為:救人之“身”,救不勝救;而慈善教育是救人之“心”,挽救這個混亂的社會,就必須興辦教育,從幼童開始入手,醫治人心。②周秋光:《論熊希齡的慈善教育思想》,《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2008 年第4 期。他講道:“人民是國家的根本,小孩子是人民的基礎,況且已經長成了人的,好壞都是定規了,沒有法子再來改進,唯有小孩子是沒有鑿開的一個大璞,沒有污染的一張白紙,只要下些功夫,把他教訓好,個個都為健全國民,這是多么緊要的問題呢?所以我從這個地方下手。”③《熊秉三演講慈幼事業》,《申報》1932 年1 月24 日。他創辦香山慈幼院,收容大量災童,將他們培養成有益于國家和社會的公民。
災童教育一般有文化、技能和實踐三個方面的內容。文化課大致教授識字、國語、公民、常識、筆算、珠算、音樂、故事、習字等。這些課程并非每個災童都學,文盲只學習識字、故事等簡單的文化知識,有文化基礎的學習筆算、珠算和國語等。④汪維志:《本館實施災童教育概況》,《民教輔導》1935 年第5、6 期。技能課主要培養災童一技之長,一般設農藝、蠶桑、紡紗、織布、木工、鞋工等課程,聘請專門師傅講授。實踐課主要是結合技能課來進行,有的技能課本身就是學用結合,比如農藝課會在基地實踐學習果樹栽培和莊稼試驗,其他課也會將學習的課程在實踐中使用,生產的東西自用或用于銷售。⑤楊其瑞:《陜西災童教養院參觀記》,《新陜西月刊》1931 年第4 期。
災童教育為社會培養了一批批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有的還因文化課優異而不斷求學成為大學生,為社會作出更大貢獻。
災荒的多發與教育落后有一定關系,章元善認為:“教育落后,人民永久沉淪在愚昧昏迷之境域,天然勢力遇不著科學這個勁敵,自然是為所欲為,造成種種的浩災了。”⑥章元善:《國難中救災問題》,《社會學雜志》1932 年第2 期。教育落后,不能夠科學地認識災荒,導致各種天命主義災荒論盛行,在防災方面不能主動作為,導致災荒發生和擴大。有學者尖銳地指出:“救災必先救心,若是心不能救,必定是要作法自弊,黑幕在所難免,如此救災,何言可救……根本的大計是在補救知識。知識一發生恐慌,有甚于面包的發生恐慌。面包能養人的生命,有了知識,面包便不愁沒有來源,所以說知識荒比面包荒還要貴重幾倍?!”⑦友樽:《救災勿忘教育》,《陜災周報》1930 年第3 期。知識匱乏使對災荒的認識陳舊和缺乏科學性,救災方法和措施難于科學長久地應對災荒。所以,為彌補民眾災荒教育的缺乏,應該開展教育。民眾災荒教育“并不是要人人學什么‘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也不是要學什么‘曲禮曰,毋不敬’”等之類的禮道教化,而是教育農民學習與生活和生產最密切相關的農業教育”,“雖不能說盡人專門去研究,但是農業科學上邊的普通常識,凡是以務農為生活的人,必定須得人人具有,才可以立于不敗的地位。不然一點常識沒有,一遇見荒旱來到,不是腳忙,就是手亂,事前毫無準備,臨時又無補救的善策,只落得面面相覷,坐以待斃而已”。⑧友樽:《救災勿忘教育》。災荒教育可以由辦賑人員在可能的范圍內,對于災民加以多種訓練,則賑不罔賑。一些社會教育機構,也向民眾開展以防災為主題的教育活動。比如1932 年江蘇省社會教育機關在皖北受災農村建立民眾教育實驗村計劃,實驗以兩個月為期,教育的內容包括:1.造林知識:灌輸造林常識,育樹苗,設置小規模園林;2.農業推廣:改良農事講演,農事展覽會,指導種植及除害蟲方法;3.公民教育:宣傳抗日救國,舉行五月國恥紀念節大會,舉行公民運動,組織青年團,組織鄉村自治會;4.健康教育:舉行清潔運動,布種牛痘,設鄉村體育場;5.休閑教育:同樂大會,遠足游覽團,參觀團,國樂研究會;6.文字教育:掛圖識字,問字代筆,壁報,書報閱覽室,農民學校。①《工賑設民教實驗村》,《民眾教育通訊》1932 年第4、5 期合刊。這些教育為民眾科學應對災荒和發展生產提供了實際幫助。
合作制度是增強農民實力的防災制度之一,對于農民來說,合作社是新鮮事物。因此,對農民開展合作教育,對他們進行培訓和指導,才可能達到由農民自主經營的目的。華洋義賑會是最早舉辦合作講習會的,聽講人員是來自農村合作社的宣傳員、執行主任、監察主任、事務員等,講座的內容有合作社的方法和經驗、農業知識和技能以及發展農村經濟的介紹等。如1927 年12 月第三次合作講習會,有經濟、會計、合作和農林四部分。經濟講座題目有《農業經濟綱要》《現在農村問題》;會計講座題目是《普通簿記學》《會計學大綱》《查賬學大綱》;合作講座有《合作概論》《信用合作經營論》《消費合作經營論》等;農林講座內容有《農林》《作物》《農具》《家畜》《植物病害》《商業果樹概論》。②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叢刊乙種第25 號:《第三次合作講習會匯刊·目錄》,1928 年2 月。從華洋義賑會合作講習會的講座題目可以看到,這是通過合作講習,以傳授合作知識和農業知識為目的、內容比較廣泛的實用講座,既是對農民的思想啟蒙,更為增強農村經濟實力、抵御災荒風險,提供智力支持。華洋義賑會自1925 年舉辦第一次合作講習會起,到1937 年止,每年舉辦一次,共舉辦了12 次,聽講總人數達19984 人。③蔡勤禹:《民間組織與災荒救治——民國華洋義賑會研究》,第231 頁。此后,各地建立了不同名稱的合作社推廣組織,如江蘇、山東農礦廳的合作指導員養成所,浙江省合作事業指導人員養成所,江西省的農村合作指導員訓練所,豫鄂皖贛四省農村合作指導員訓練所等。④章元善:《中國合作事業概述》,《地方自治專刊》1937 年第1 卷第2 期。
合作教育對于增進社與社、社員與社員之間的團結、互助和交流,對于促進社員同心協力服務大眾,養成自助助人、自立立人的才能,改變愚昧,提高增強應對災荒能力和水平,都起到積極推動作用。
概言之,通過對農民特別是災民進行災荒教育,提高他們對災荒發生原因的認識和根治災荒措施和辦法的認同,有助于農民以積極心態和行動去面對災荒,便于各項救災工程和制度的實施,從而減輕災荒造成的損失。
建設救災思想是中國救荒思想發展的新階段,相對于古已有之的積極預防論來說,它在內涵上更豐富。它的核心是建設,即:不僅要重視防災的工程建設,也要重視與之相關的防災制度建設和民眾防災教育的提升;既包括歷史傳承下來的工程性減災思想,也包括制度上和教育上的非工程性防災救災思想,從而使防災救災成為一項立體性的綜合工程,提升全社會對防災重要性認識。建設救災思想的提出,使中國的救荒思想從以救為主發展到以防為主,防、抗、救相結合應對災荒的新階段。
但遺憾的是,建設救災思想并沒有在實踐中得到很好的落實,這與民國時期動蕩的環境有關,因戰爭經費消耗太多,而政府將財力用于戰爭,大大擠兌了用于民生的建設經費。加上河政管理體制問題和貪腐猖獗,使得災荒日甚一日。另外,對于慈善組織來說,這一思想雖然被很多有識之士接受,其重要性也被認可,但是修路修渠造林等工程投資大、周期長、見效慢,許多慈善組織認為這些工程需要政府去做,而不是民間來做,他們更愿意將籌集的資金用于救人生命,而不愿用于修建工程。何況相對于修建工程來說,救民募捐相對更容易,而修建工程募款要難。由于政府在民生問題上的少作為和慈善組織的不愿作為,導致這一思想在實踐方面成績相對并不大,許多地方有政策卻并未實施,致使民國時期重大災荒仍然年復一年地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