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軼芳 ,楊勵雅 ,龍開元
(1.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2.北京市經濟信息中心,北京 101160; 3.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從國際經驗和演變規律來看,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是發展中國家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促進服務業結構優化是保持經濟增長的關鍵。改革開放40余年來,我國一直存在著經濟高速增長與產業結構轉型尤其是服務業結構轉型升級滯后并存的現象,服務業發展水平較低,國際競爭力遠低于制造業,而我國過去30多年的人力資本投資積累是保持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因素之一。當前,在人工智能、5G、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服務業迅猛發展和高度迭代階段,人力資本投資促進服務業和產業結構高級化加速演進,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因此,亟待深入研究新時期人力資本投資、服務業結構與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動態關聯關系和傳導機制。
已有關于人力資本投資與產業結構升級的研究較多,Hausmann et al.[1]認為人力資本是產業結構轉型的根本和經濟增長的核心;楊爽等[2]的研究顯示,人力資本和產業結構的匹配度與產業結構高級化具有顯著的因果關系。近年來,國外關于這方面的研究呈現出細化和深化趨勢,重點對人力資本的內涵和衡量指標進行了探索創新; Manuelli[3]研究顯示人力資本是決定國家財富的核心要素,發展水平不同的國家在入學率、傳染性疾病等人力資本質量方面存在巨大差異;[4]回顧了有關人力資本、經濟增長和產業升級的文獻,認為近年來正規教育、非正規教育、健康和營養、組織結構、技能等人力資本數量和質量的決定因素受到極大關注。國內研究在這方面的探索相對較少。
相比關于人力資本投資與制造業結構升級的研究,人力資本投資與服務業結構升級的研究相對較少,關于大城市服務業結構升級的研究更是鮮見,缺少系統的大城市服務業內部細分行業數據是重要原因之一。項松林[5]研究發現人力資本促進服務業整體生產率增加的顯著作用存在,但人力資本促進生產性服務業生產率增長的作用顯著高于非生產性服務業,且存在人力資本在生產性服務業與非生產性服務業之間資源錯配現象,生產性服務業人力資本存量相對于非生產性服務業有下降的趨勢。余泳澤等[6]認為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一直存在著經濟高速增長與服務業結構升級滯后并存的現象,經過中間機制檢驗發現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主要通過影響要素資源在服務業內部的配置來抑制服務業結構升級。
近年來也有學者開始研究服務業結構升級與產業發展之間的關系,張建華等[7]認為我國服務業內部結構升級還有巨大空間與潛力,研究發現服務業內部結構升級顯著提升了服務業增加值增長率和服務業就業人數增長率,但現階段產業內部結構升級還難以推動服務業勞動生產率、全要素生產率、平均工資增長率的上升。
經梳理文獻發現,因缺少系統服務業細分行業數據,導致人力資本投資與服務業和產業結構升級的直接研究尚不多見,但這方面的相關研究近年來正在涌現。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離不開產業結構轉型升級,而在服務經濟時代和我國經濟發展格局下,產業結構升級越來越依賴服務業結構轉型升級,而轉型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力資本投資的配置效率的高低。本文的創新與研究意義在于以下幾點:(1)在研究指標上,考慮國際發展趨勢及我國實際情況進行了深化與創新,本文將科學技術、醫療衛生、教育等地方一般公共服務支出納入大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指標中,將信息服務業、科技服務業、金融等生產性服務業增加值占比作為服務業結構升級的衡量指標;(2)在研究數據上,本文花大量時間手工搜集整理了36個大城市及這些城市1996—2018年23年的信息服務業、科技服務業、金融業等細分行業數據,科學技術、醫療衛生、教育等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數據,破解了數據獲取困境;(3)從研究視角與研究意義上,本文從人力資本投資核心要素視角研究其對服務業結構升級和產業結構升級的動態關系,對于我國大城市如何認識和調整城市人力資本投資實現服務業結構高級化,進而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人力資本的主觀能動性和協同帶動性決定了城市人力資本投資不斷積累是產業結構高級化演進的根本動力和內生機制,主要是通過促進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壯大而實現,需要從教育、技能、醫療、科技等方面加強投入來實現。從具體的核心類別來看,戰略型企業家類別的人力資本是當前打破城市傳統行業發展“僵局”的重要力量,通過對行業內外相關資源高效整合,打破固有“僵局”,實現制度創新、規則改變和行業突破式發展;科技領軍性人才、專業性人才等高端人力資本是吸引信息服務業、科研服務業、人工智能產業等高端行業高端環節的首要因素。
城市產業結構高級化主要通過三個機制促進城市人力資本提升。第一,投入機制,城市產業結構持續高級化演進一般會伴隨著城市經濟繁榮和增長,這會促進地方政府獲得更多財政收入,進而加強醫療衛生、教育、人才、產業等方面的人力資本積累。第二,配置機制,城市產業結構高級化通過篩選、極化、淘汰等機制促進行業間和行業內的人力資本優化配置,最終促進人力資本主動和被動地提升專業知識、勞動技能、身體素質等。第三,溢出機制,城市產業結構高級化促進企業不斷升級轉型,最終會通過企業轉移帶動人力資本轉移和人力資本自主轉移流動等溢出效應,帶動周邊地區乃至全國人力資本積累增加。
以往關于人力資本和產業結構的研究較多,較少細分到服務業層面。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加速演進和迭代,服務業高級化演進趨勢明顯,加速與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的深度融合發展,成為促進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巨大活力和引擎。反過來,產業結構高級化對服務業高級化的推動促進作用非常顯著,產業結構高級化為服務業高級化賦能提供了巨大的市場和發展空間,因此,需要對服務業進行深化研究。從人力資本投資與服務業高級化的角度來看,人力資本投資有效促進服務業高級化發展,尤其有效促進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反過來,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助推人力資本投資快速積累。
因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說: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服務業結構高級化以及產業結構高級化三者之間存在正向和逆向的中介傳導機制,增加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會促進服務業結構高級化,進而推動產業結構高級化;反過來,城市產業結構高級化會帶動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并通過經濟繁榮和經濟增長促進城市人力資本投資增加。
本文選擇我國36個大城市為研究樣本,主要基于以下選擇標準:(1)城市行政級別,主要包括直轄市、副省級城市和省會城市(不含臺北、香港、澳門)、直轄市;(2)城市規模,根據國務院發布的《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國發〔2014〕51號)中的大城市規模標準,即城區常住人口數量為100萬;(3)城市經濟規模及活躍度,屬于區域樞紐城市,經濟規模較大,活躍度較高。本文在對全國樣本城市實證分析基礎上,考慮到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水平、服務業結構和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的區域差異,進一步從東部、中部和西部區域層面進行實證分析。
本文實證部分采用36個大城市1996—2018年間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數據主要搜集于各城市歷年的城市統計年鑒、所屬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歷年統計年鑒,少量數據搜集于城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新聞報道及公開網站,個別缺失數據采用插值法補齊。因無法獲得拉薩、昆明、太原的細分行業公開數據,故有效樣本城市數量為33個。

表1 樣本城市
產業結構高級化。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標隨著經濟發展而不斷變化,最早采用非農產業產值占所有產值的比重,近年來絕大多數學者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之比[8],本文也采用該指標,即產業結構高級化(Ⅰsa)=第三產業增加值/第二產業增加值。
服務業結構高級化。服務業結構高級化指標目前主要包括兩類,分別為生產性服務業和高端服務業相關指標占比,實質上二者存在一定的交叉。余泳澤等[6]采用生產性服務業從業人員與高端服務業從業人員占比,Naoki[9]采用金融、保險、交通運輸與通信業產業占第三產業產值比重。參考國外最新研究進展以及我國《高技術產業(服務業)分類(2013)(試行)》標準,本文采用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金融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增加值占第三產業比重作為服務業高級化指標,即服務業結構高級化(Tia)=(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增加值+金融業增加值+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增加值)/第三產業增加值。
城市人力資本投資。人力資本的準確測度仍是影響評估其作用的主要障礙[4]。目前我國學者主要采用正規教育的年限作為衡量指標,也有學者采用教育支出占城市財政總支出的比重[10],有少數學者嘗試采用收入指標,但因較難獲得個人及家庭的多樣化真實收入數據而受到制約。在借鑒國外最新研究成果、系統數據可獲得性基礎上,考慮到教育、醫療衛生、科學技術支出絕大部分用于人力資本支出,因此,本文采用教育、醫療衛生、科學技術支出占地方一般公共服務支出的比重作為城市人力資本投資的測度指標,具有較高的效度和信度。人力資本投資(Hci)=(教育支出+醫療衛生支出+科學技術支出)/地方財政支出。
考慮到面板向量自回歸方法(Panel Vector Autoregression Models,簡稱PVAR模型)能夠有效控制樣本之間的截面差異,并降低多重共線性和內生性,本文采用面板向量自回歸方法對城市人力資本投資與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產業結構高級化之間的動態關系進行實證研究。主要參考世界銀行專家Ⅰnessa Love博士等的研究成果[11-12],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Yitt=(Hci,Ⅰsa,Tia)表示包含 3 個變量的列向量;β0表示截距項,βi表示滯后第j階的估計矩陣,αi表示城市個體固定效應,γt表示時間固定效應,μit表示隨機擾動項,i代表不同樣本城市,t代表時間。為避免異方差,分別對原始數據整理計算后得到Hci,Ⅰsa,Tia數值進行對數處理,則可得到三個分解模型:


為了增強估計結果的穩健性,避免偽回歸,首先采用LLC、ⅠPS、Fisher-ADF檢驗樣本城市變量數據的平穩性,結果顯示變量的一階單整在1%的顯著水平上均顯著(見表2),滿足數據的平穩性要求,可進行PVAR分析。
進行PVAR回歸,需要確定最佳的滯后階數。采用 MBⅠC 、MAⅠC、MQⅠC 三種準則來確定 PVAR模型的最優滯后階數,選擇 MBⅠC 、MAⅠC、MQⅠC值最小的模型,結果顯示,最佳滯后階數均為一階(見表3)。

表2 面板數據單位根檢驗
根據Love最新的研究成果和程序語言(Abrigo et al.,2016),運用Stata 12.0統計軟件進行模型估計。考慮到系統廣義矩估計在模型數據處理、估計效果等方面更有效,本文采用GMM-style進行估計,結果見表4。
對全國樣本城市的PVAR估計結果發現,當產業結構高級化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人力資本投資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城市人力資本投資增加與產業結構高級化存在顯著正相關。當城市人力資本投資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人力資本投資對自身影響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提升當年城市人力資本投資量會影響下年投資量,這與財政收支平衡一致。當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對自身影響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我國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尚未進入自我循環提升的發展路徑,這與我國服務業當前發展困境相符,在我國經濟高速增長過程中一直存在著服務業結構升級滯后問題,究其原因,我國高端服務業存在硬核技術含量較低,高層次人才缺乏,高品質、個性化供給能力有限,國際競爭力不強等產業發展薄弱環節,現階段難以帶動服務業水平的大幅提升,尚未形成輻射帶動和加速升級格局。

表3 PVAR模型滯后階數檢驗結果

表4 模型的GMM-style估計結果
對區域樣本城市的PVAR估計結果發現,區域之間存在顯著異質性。東部地區:當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產業結構高級化對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產業結構高級化有利于帶動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發展,此外,與全國一致,該地區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尚未進入自我循環提升的發展路徑。中部地區:當產業結構高級化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產業結構高級化對自身影響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中部地區產業結構高級化呈現出明顯的提升躍進特點,正在形成較強的內生驅動力,這受到近年來中部地區研發費用增長率最高的事實支撐,2018年中部地區研發支出占全國比重較2005年提高了7.4個百分點,居區域之首。西部地區:當人力資本投資作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人力資本投資對自身影響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與全國一致;當產業結構高級化為依賴變量時,滯后一期的產業結構高級化對自身影響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與中部地區一致,也得到了有力事實支撐,2018年西部地區研發支出占全國比重較2005年提高了0.5個百分點,位居第二,其他區域呈下降趨勢。
為了進一步刻畫三個變量之間的長期動態變化關系及相互影響程度,評價各個變量受到內生變量沖擊的相對重要性,采用蒙特卡洛方法進一步對全國及區域的面板數據進行方差分解,模擬200次生成95%置信水平下的方差分解結果如表5所示。全國樣本在第5個預測期,人力資本投資、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產業結構高級化預測誤差的波動主要來自自身的擾動沖擊,貢獻度在86%以上。這種影響程度到第10個預測期的變化并不大,說明各變量主要還是依賴自身發展。

表5 方差分解結果
從人力資本投資要素視角探究我國經濟高速增長與服務業升級滯后并存現象之間的關系,發現呈現的新趨勢、新矛盾與新問題,有助于促進服務業和產業結構高級化,有助于為解釋我國經濟高速增長與服務業結構升級滯后并存問題提供新證據。本文基于36個大城市1996—2018年的面板數據,使用PVAR模型進行系統GMM實證檢驗,得出以下主要結論:(1)全國層面,城市人力資本投資增加與產業結構高級化存在顯著正相關;受到財政平衡約束影響,當年大量增加城市人力資本投資會影響下年投資量;我國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尚未進入自我循環提升的發展路徑,與我國高端服務業存在硬核技術含量不夠高,高層次人才缺乏,高品質、個性化供給能力有限,國際競爭力不強等問題有關。(2)區域之間存在顯著異質性,東部地區產業結構高級化對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顯著為正,產業間的融合互動發展較好;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產業結構呈現出明顯的自我循環提升態勢,正在形成較強的內生驅動力,這得到近年來中部和西部地區的研發投入正增長數據的有力支撐。(3)城市人力資本→產業結構高級化→服務業結構高級化的傳導機制基本形成,反向傳導機制尚不明顯。這與研究假設設定的中介傳導機制不完全契合。相比制造業,我國服務業發展仍相對滯后,內在驅動機制與融合發展機制亟待提升,這與美國等國家近年來提出的“制造業回流”背景與階段存在差異。
基于上述結論得到以下三點啟示:(1)持續優化要素投入結構,繼續加強人力資本積累。研究和實踐均顯示,改革開放40多年的人力資本積累是促進產業發展和經濟騰飛的重要原因之一,現階段在注重投資和出口的基礎上,各大城市需要重視人力資本投資尤其是高層次人力資本投資的持續穩定投資,提高行業間的要素資源配置效率,推動高端服務業結構升級,增強產業競爭力,驅動產業結構轉型升級,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2)強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服務業發展水平。發現并破解服務業存在的歧視性、隱形門檻,降低服務業進入壁壘,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穩步擴大服務業對外開放,發揮好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優勢,全面實施外資準入負面清單政策,創新管理,及時總結良好的經驗做法,加快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試點和綜合示范區建設,聚焦于數字經濟、信息服務業、科技服務業、金融等領域,全面促進我國服務業結構高級化,形成以服務業結構高級化促進我國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長效機制。(3)注重培育產業發展內驅力,促進產業間融合互動發展。根據城市產業發展特點,加快人工智能、數字貿易、智能醫療、知識產權等學科設立和人才培養,為當前新經濟、新產業發展提供強大的人才支撐。深化落實《關于推動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發展的實施意見》,促進兩業深度融合發展,激活產業發展活力,拓展產業發展空間,融入國際國內雙循環發展格局,加快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培育新的區域創新增長極,當前,我國區域經濟發展分化態勢明顯,發展動力極化現象日益突出,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因此,這些城市需要把握國內外前沿產業發展趨勢,發揮比較優勢,增強創新發展動力,提升優勢產業的基礎研究和原始創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