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①。《易》曰:“自上下下,其道大光②。”又曰:“以貴下賤,大得民也③。”夫明王之施德而下下也,將懷遠而致近也。夫朝無賢人,猶鴻鵠之無羽翼也,雖有千里之望,猶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是故絕江海者托于船,致遠道者托于乘,欲霸王者托于賢。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④,此霸王之船乘也。釋父兄與子孫,非疏之也;任庖人、釣屠與仇讎、仆虜,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猶大匠之為宮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比功校而知人數矣。是故呂尚聘,而天下知商將亡。而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任,而天下知齊、秦之必霸也,豈特船乘哉!夫成王霸固有人,亡國破家亦有人。桀用于莘⑤,紂用惡來⑥,宋用唐鞅⑦,齊用蘇秦⑧,秦用趙高⑨,而天下知其亡也。非其人而欲有功,譬其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長也,射魚指天而欲發之當也,雖舜禹猶亦受困,而又況乎俗主哉!
①下士:謙恭地對待賢士。下,自降身份與他人交往。
②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出自《周易·益卦·彖辭》。意思是地位高的人謙虛地對待地位低的人,他的道德大為光明。
③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出自《周易·屯卦·象辭》。意思是以尊貴的身份禮遇地位低下的人,能夠大獲民心。
④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這幾個人的身份最初都很低,卻獲得了明君的賞識,受到重用。伊尹曾是庖廚之臣,故稱“庖人”。呂尚即姜太公,曾釣于渭濱,故稱“釣屠”。管仲曾用箭射殺公子小白(即齊桓公)而只中衣帶鉤,故稱“仇讎”。百里奚當過陪嫁之臣,故稱“仆虜”。
⑤桀用于莘:夏桀重用千莘。千莘,《呂氏春秋·知度》作“干辛”,是阿諛奉承之臣。
⑥紂用惡來:商紂王重用惡來。惡來,紂王寵信之臣,有勇力,據說能撕裂虎兕。周武王伐紂時被殺。
⑦宋用唐鞅:宋指戰國時期的宋康王。唐鞅,宋康王之相。據《呂氏春秋》記載,唐鞅曾勸宋康王殺臣子,無論善與不善者都殺,以此讓群臣感到懼怕。
⑧齊用蘇秦:齊,指戰國時期齊國的齊愍王,他曾任命蘇秦為相。蘇秦,戰國時期洛陽人,以鬼谷子為師,縱橫家的代表人物,曾佩六國相印,合縱抗秦。他曾奉燕昭王之命入齊從事反間活動,想讓齊疲于對外戰爭,以便攻齊。后樂毅率六國軍隊攻齊,其反間活動暴露,被車裂而死。一說與齊大夫爭寵而被刺殺。
⑨秦用趙高:秦,指秦二世。趙高,秦朝宦官,秦始皇時任中車府令。始皇死,他與李斯合謀,偽造遺詔,逼秦始皇的長子扶蘇自殺,改立胡亥為皇帝。又殺李斯,大搞專權。后又殺二世,立子嬰為秦王。秦朝的滅亡與趙高的胡作非為大有關系。
國君想要天下安寧太平并名垂青史,一定要尊重賢人并謙恭地對待士人。《周易》中說:“地位高的人謙虛地對待地位低的人,他的德行會大為光明。”又說:“以尊貴的身份禮遇地位低的人,就能夠大獲民心。”賢明的君主施恩德并謙恭地對待士人,就能夠使遠方的人歸附并使近處的人投奔自己。朝中沒有賢人,就好比鴻雁缺少了羽翼,即使有飛越千里的愿望,仍然不能到達想要去的地方。因此,渡過江海的人依靠舟船,到遠方去的人依靠車馬,想要成就霸業的人依靠賢人。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這些人就是成就霸業的舟船、車馬。不任命自己的父兄和子孫為官,不是故意疏遠他們;任用廚師、釣者甚至仇人、俘虜,并不是要討好他們;因為要掌握國家政權、走建功立業的道路,所以不能不這樣做。這就好比杰出的工匠建造宮室,測量一下宮室的大小就知道用了多少木料,計算一下工程的規模就知道使用的人數。所以呂尚受到重用,天下的人就知道商朝將要滅亡,周朝將要建立;管仲、百里奚受到重用,天下的人就知道齊國、秦國一定能成就霸業。他們哪里只是舟船和車馬呢?成就霸業固然需要賢人的輔佐,而導致國家滅亡也是因為用人的原因。桀重用千莘,紂王重用惡來,宋康王重用唐鞅,齊愍王重用蘇秦,秦二世重用趙高,天下人就知道他們的國家將要滅亡了。如果重用的不是賢人卻想要建立功業,就好比在夏至這一天希望夜長一樣,就好比對著天空射魚而想要射中一樣,即使像舜、禹這樣的明君也感到困難,更何況是平庸的君主呢!
賢能之人是國家的棟梁,本文作為《說苑·尊賢》的第一章,開宗明義地闡明了尊賢的重要性,認為“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
本篇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引用《周易》中的名言,說明國君尊重賢人并謙恭地對待士人的好處,這是理論根據。第二層闡述了賢人好比鴻鵠的羽翼、渡過江海時依靠的舟船、到遠方去使用的車馬,并以古代賢人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為例,指出這些人雖然地位較低,但才能出眾,在得到賞識和重用后,對國家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第三層則用桀重用千莘、紂王重用惡來、宋康王重用唐鞅、齊愍王重用蘇秦、秦二世重用趙高等史實,從反面論述了用人非賢導致的嚴重后果。
通過正反事例進行對比是全文主要的寫作手法,從而得出“國家之任賢而吉,任不肖而兇”的結論,進而提醒統治者要注重人才,要慧眼識才,切不可憑出身和地位來判定一個人能力的高低,這種觀點對中國人才學理論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