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南,鄒純燕,車朝敏,李夢琪,鄧洋,張成丹,蔡開莉,楊瑾,歐陽曉勇
云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云南省中醫醫院 云南昆明 650021
劉復興教授(1939-2009年,以下尊稱“劉老”),生于印度尼西亞,畢業于云南中醫學院醫療系本科,從事中醫臨床工作43年,為全國第三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導師,創建云南省中醫醫院瘡瘍科(今皮膚科),精于外科,尤擅用蟲、花類藥辨治皮膚瘡瘍疾病。
“營氣不從,逆于肉理,乃生癰腫”“癰疽原是火毒生,經絡阻隔氣血凝”。皮膚病的發病原因[1]可分為外因、內因兩個方面,外因主要為外感六淫、外傷、感受特殊之毒等,內因情志不暢、飲食勞傷等,如《外科啟玄》載:“天地有六淫之氣……人感受之則營氣不從,變生癰腫疔癤”?!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吩疲骸案嗔恢?,足生大丁……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郁乃痤”。等皆是對皮膚病內、外因的描述和認識。皮膚病的臨床表現常有皮疹、風團、斑塊、結節、瘙癢、滲出、鱗屑、疼痛、麻木等特征和癥狀。
劉老基于先賢的諸多論述提出“氣血、臟腑”為皮病發生的根本,“濕、熱、痰、瘀”為皮病發生的關鍵,外感六淫及蟲、毒為外因,因此散邪解毒、疏達氣血、清熱利濕、化痰祛瘀等“以通為用”成為治療皮病的重要法則。
蟲類藥入藥首載于《神農本草經》,載蟲類藥28種,并對其性味主治做了精辟總結,如載白僵蠶:“味咸平,生平澤。治小兒驚癇……滅黑皯,令人面色好……”后世醫家將蟲類藥廣泛運用于臨床,如張仲景的“抵擋湯、鱉甲煎丸”等,到清代張錫純、現代朱良春等醫家,對蟲類藥的運用多有心得;如張錫純[2]蜈蚣解,“走竄之力最速,內而臟腑外而經絡,凡氣血凝聚之處皆能開之”;朱良春[3]總結蟲類藥具有攻堅破潰、活血化瘀、息風定驚、宣散風熱、搜風解毒、補益培本等功效。
早在《五十二病方》 便有以花入藥的記載,此外《神農本草經》記載了6味花類藥,開創花類藥治療皮膚病之先河,如載旋花:“益氣,去面皯黑色,媚好?!苯F代醫家亦有不少運用花類藥的實踐經驗,如近代皮科名家趙炳南[4]自擬涼血五花湯辨治盤狀紅斑狼瘡、玫瑰痤瘡,多行性紅斑等皮科疾患;楊志波[5]運用具有清熱解毒、涼血、養膚的花類藥達到祛斑除疹、祛風止癢、美膚養顏的功效;盧永屹[6]認為花類藥輕清宣暢、善走上焦,常用于黃褐斑的治療。
劉老總結蟲類藥具有溫散或清解諸毒、搜剔經絡、消瘀、軟堅、補益等功效,有力專效宏等特點。《臨證醫案指南》提到:“其通絡方法,每取蟲蟻迅速飛走諸靈,俾者飛升,走者降,血無凝著,氣可宣通?!比缬财げ?、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等病,風寒濕雜合,玄府郁閉,邪中于絡,非草木所能達至也,故用蟲類藥搜剔經絡,且對治蟲毒之邪傷人;花類藥輕清宣散,味多薄,易入上焦心肺,“上焦如霧,如霧露之灌溉”“肺合皮毛,有熏膚、充身、澤毛”之功,故花類藥入人體上部,助心肺調達,既治六淫外邪客于皮毛,又治火熱郁于心血,透邪外出,由內達外,正合《內經》“輕可去實”之意[7]如痤瘡、面部皮炎等疾,病在上部,多屬風溫風熱,宜選輕清之品,而花類藥其性輕揚,最能達于人體上部也,誠如《溫病條辨》言:“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劉老常用蟲藥有:蜈蚣、全蝎、烏梢蛇、僵蠶、蟬蛻、水蛭等,常用花類藥有:玫瑰花、金銀花、紅花、生槐花、丁香等,現將其具體運用經驗介紹如下:
蜈蚣,辛,溫;有毒,歸肝經。具有開瘀解毒、解熱定痙、殺蟲生新、通絡止痛等功效,對瘡瘍腫毒、久治難愈之皮膚病皆可用之,劉老指出“皮疾起沉疴,必用蜈蚣”,蜈蚣“凡氣血凝聚之處皆可開之”,“不通則痛”。故在診治帶狀皰疹、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硬皮病時,蜈蚣為必用之藥,取其通絡定痛之功;除此之外,還常用于毛囊炎、痤瘡、高熱、偏頭痛等疾,常用量為1至5條;契合現代藥理證實蜈蚣具有鎮靜、抗炎、鎮痛、退熱等作用[8]。
全蝎,辛,平;有毒,歸肝經。有息風止痙、解毒散結、通絡止痛等功效,劉老認為其特點在于止痙,常用于疼痛類型的皮膚病,如診治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時,常與蜈蚣合用,即止痙散,通絡止痛力效,常用量為5至10g。
僵蠶,咸、辛,平,歸肝、心、脾、肺四經。具有散風瀉熱、化痰軟堅、解毒鎮痙、活絡通經等功效,劉老最喜用其散風軟堅之功,對治結節、瘢痕、斑塊型皮膚病伴有咽喉紅腫者,如痤瘡、銀屑病等,常用量為15至20g。
蟬蛻,甘、寒,歸肺、肝經。具有疏散風熱、透疹、明目退翳、息風止痙等功效,劉老常用于風熱證蕁麻疹、濕疹等皮膚病,并用于伴音啞、咽痛或目赤、多淚等癥的皮膚病,透邪外出,履用履效,常用量為5至10g。
烏梢蛇,甘,平,無毒,歸肝、脾經。具有搜風通絡、攻毒定驚等功效,劉老認為烏梢蛇內通經絡,外達皮膚,為截風要藥,常用于急慢性蕁麻疹,常用量為15至20g。
玫瑰花,甘、微苦,溫,入肝、脾經。具有理氣解郁、和血散瘀等功效,“肺金克肝木”,劉老常運用玫瑰花宣暢肺氣而疏肝,同時和血化瘀以消斑,常用治黃褐斑、黑變病、雀斑及各類色沉斑,常用量為5g。
金銀花,甘,寒,入肺、胃、大腸經。功擅清熱解毒、疏散風熱,多與蒲公英、天葵子、連翹合用,與連翹同用,取“透熱轉氣”之意,對聚合性痤瘡、丹毒、膿皰瘡等疾有獨特療效,如《雷公炮制藥性解》載金銀花:“解肌膚之毒,故入肺經,為瘡科要藥”,常用量為30g。
紅花,辛,溫,入心、肝經。具有活血祛瘀、通經等功效,黃元御《長沙藥解》記紅花“專行血瘀”,劉老指出凡見肌膚甲錯均可配伍用之,常用于治療硬皮病、白癜風、銀屑病、魚鱗病等,常用量為10g。
生槐花,苦、微寒,入肝、大腸經,具有清熱、涼血止血等功效,現代藥理表明槐花能增強毛細血管抵抗力、減少毛細血管脆性,可通過減少脆性而降低毛細血管通透性,起到止血作用[9]。結合現代藥理,劉老常將槐花運用于血熱型的銀屑病、過敏性紫癜等病的治療,每獲良效。
辛夷花,辛、溫,入肺、胃經。能散風寒、通鼻竅,常與蒼耳子同用,溫化上焦寒濕,對治皮膚病伴鼻淵頭痛、鼻塞、不聞香臭等癥;此外《神農本草經》載辛夷“主面?”,故也可運用于色素沉著類皮膚病,常用量為15g。
劉老強調蟲類藥對治苛疾雖有良效,但也有其禁忌和毒副作用,不可不識,勿令藥傷人。劉老在《長江醫話》談蜈蚣臨證得失,認為“微風祛濕濕漸平,疾風搜濕濕反盛”,因此,過敏性皮膚病急性期不可用蜈蚣、大皰性皮膚病滲出多的皮膚病不可用蜈蚣,恐其會加重病情,同時孕婦慎用,因蜈蚣有殺滅孕卵的作用[10]。
患者,李某,男,52歲,2019年10月20日初診。主訴:左胸、肩背部散在紅斑、水皰1周?;颊?周前無明顯誘因左胸、肩背部出現散在紅斑、水皰,未予重視,紅斑、水皰進行性增多,伴刺痛,痛引肩背,到歐陽曉勇教授(全國名老中醫學術繼承指導老師劉復興學術繼承人)處就診。癥見:左胸、肩背部出現散在紅斑、水皰,成簇狀,部分滲液,伴疼痛,皮損不超過前后正中線,痛處不可近衣,觸痛明顯,畏寒甚,無發熱,無頭昏頭痛,無惡心嘔吐,口不渴,納可,眠差,二便調,舌紅,苔薄黃,脈弦。診斷:蛇串瘡。辨證:陽虛寒凝、氣滯血瘀證。方藥:當歸10g,丹參30g,乳香10g,沒藥10g,薏苡仁60g,制附子顆粒60g(沖服),桔梗20g,蜈蚣2條,全蝎5g,赤芍30g,甘草15g。3劑,內服,2次/d。外治:夾脊穴注射3次,普通體針3次。囑患者忌食辛香、辛辣、腥臭刺激等,避風寒,慎起居。二診:2019年10月27日,經上述治療,患者刺痛較前減輕,但仍感觸痛,不可近衣,服藥后無不適,畏寒如前,納可,睡眠有所好轉,二便調,舌紅,苔薄白,脈弦。守上方加伸筋草15g以助化瘀通絡止痛,再進3劑,此后以血府逐瘀湯、枳實薤白桂枝湯等方結合蟲藥及養陰之品以收功,2019年12月22日6診,患者刺痛十去其九,已無明顯觸痛,無畏寒,咽痛口干減輕,納眠可,二便調,舌紅苔薄白,脈細緩,以一貫煎合止痙散收功。
按:帶狀皰疹是一種皮膚上出現成簇水皰,呈帶狀分布,痛如火燎的急性皰疹性皮膚病,以成簇水皰、沿一側周圍神經作帶狀分布、伴刺痛為臨床特征,發于眼、耳部嚴重者可影響視力和聽覺。中醫稱之為蛇串瘡,本病多因情志內傷,肝郁氣滯,久而化火,肝經火毒,外溢肌膚而發;或飲食不節,脾失健運,濕邪內生,蘊而化熱,濕熱內蘊,外溢肌膚而生;或感染毒邪,濕熱火毒蘊結于肌膚而成。年老體弱者,常因血虛肝旺,濕熱毒盛,氣血凝滯,以致疼痛劇烈,病程遷延;因素體陽虛,正氣虛弱,寒濕因入,阻滯經絡,氣血凝滯而成者鮮有論述。“氣虛之處,便是容邪之地?!痹摶颊咚伢w陽虛,正氣虛弱,寒濕因入,阻滯經絡,氣血凝滯而成瘡。從八綱辨證角度出發,患者陽虛寒盛,正氣虛弱,濕毒因入;寒濕痹阻,陽氣不用,無以溫養經脈,以致氣血凝滯,筋脈或緩或急,屬陽虛寒凝、氣滯血瘀之證。方選活絡效靈丹合薏苡附子散加味,歐陽曉勇教授承緒劉老運用蟲類藥經驗,診療全程使用蟲類藥搜剔經絡、通關開路、鎮痛,以“通”為法,使陽氣得轉,其瘀漸化,通則不痛。
劉老在皮膚病的臨證中常針對病機靈活運用蟲、花類藥,除了運用蟲類藥搜剔經絡、花類藥輕清升浮等特性外,還結合現代藥理,擴展其運用,堪為“師古不泥古”之典范,豐富蟲、花類藥在皮膚病的臨床運用,對辨治其他方面的疾病亦有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