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潔

北京時間2021年1月7日晚間收到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UCL)李嵬老師的微信,告知Jan過世了。之后陸續有蒂爾堡大學的同事、同門傳來同一訊息。雖然得知Jan患病已經有十個多月的時間,但是我心底一直期待他會好起來,希望奇跡能夠發生。
認識Jan,并成為他的學生,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當得知我對國內流動兒童研究感興趣時,我的碩士導師、倫敦大學教育學院( Institute of Education,IoE)的Catherine Walter博士說,有一位教授我一定要見一下。果然,和Jan第一次的交談就使我受益匪淺,并且徹底改變了我的學術發展軌跡。那次會面中,Jan向我展示出做學術研究不僅很重要、很有意義,而且可以是一件有趣、很酷而且充滿激情的事。至今我仍清楚記得Jan以“村子里的老大哥進城”為例,為當時對社會語言學一無所知的我解釋語言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多年以后,每當我在社會語言學課堂上為學生們解釋語言身份認同的構建時,都會用到這個例子,眼前也會浮現出那天我們交談的場景。那是一個美麗的四月天。
“你的導師是一位難得的學術天才。”北京語言大學盧德平教授這樣對我說。Jan的確是一位學術天才。他拓展學術邊界,開拓了全新的研究范式,引領了社會語言學的潮流。他倡導的理論,如聲音理論( voice),語言意識形態( ideology),層級(scale),指向性(indexicality),超級多樣性(superdiversity),時空體(chronotopicity),民族志語言景觀(ethnographic linguistic landscaping),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多模態(multimodality),等等,都成為影響社會語言學發展方向的重要理論。他的思想廣闊深邃,言辭犀利但懇切,反應極快且極富洞察力。我曾經親眼目睹他在一天之內撰寫完成一篇論文。他寫作時的文思泉涌、一氣呵成令我羨慕不已。
當然,追隨一位天才導師是有“副作用”的,那就是時常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體會“難以企及”這個詞語的含義。但是Jan從來不會讓我們有這樣的感受。他常說“假以時日,你也可以做到”。他對學生的關心真誠且充滿善意,一句“近來生活待你如何”( How is life treating you)足以令學生感動。一度我頻繁往返于北京和蒂爾堡之間,疲憊且沮喪。為了幫助我振作起來,Jan(有時是我的聯合導師Sj aak Kroon教授)會花幾個小時從蒂爾堡趕到阿姆斯特丹機場接我,直到我重拾信心,走出情緒的低谷。有段時間我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他和夫人Pika Colpaert多次邀我到家里居住,并千方百計地打消我的顧慮,一再說并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導師一家給予我的關愛和友誼,令人永遠難忘。
Jan對中國充滿信心,也對中國社會語言研究充滿好奇。他2007年第一次來中國訪問,并于2008年在高一虹老師主持的北大外國語學院語言學沙龍做報告。之后的四年間,他每年都來中國訪問一到兩次,為中國取得的成就由衷地贊嘆,為在北京、西寧、杭州、麗江發現和收集的民族志語料而欣喜。后來他由于健康原困難以長途旅行,但是仍然招收和指導了一批優秀的中國學生學者,不斷地為我國社會語言學的發展助力。
我原計劃2020年夏天赴歐洲看望Jan和他的家人,但因疫情阻隔而沒能成行。這些天每每回首往事,便心痛不已;反復提筆,卻不能成文。想起和Jan的最后通信竟然是討論我們的合著Ethnographic Fieldwork的再版工作。沒有來得及道別,是我的最大遺憾。感恩有幸得到這位睿智、有趣又充滿魅力的學者的指導。愿Jan Blommaert教授安息。
《語言戰略研究》國際編委Jan Blommaert( 1961.11.4~20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