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樸的奢華之美：印度傳統手工木刻印染

黃文波

印度不但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還是一個具有璀璨藝術的文化大國。在印度，幾乎每種藝術都有別于其他國家和地區，蘊含著特有的審美情趣和深刻的哲學氣息，其中手工木刻印染也不例外。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手工木刻印染是印度最受歡迎的手工技藝，是印度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精粹。其采用獨特的方法和技藝生產出來的印花織物，不僅獲得印度國人的喜愛，還輸送到世界各地，受到追捧的同時也將印度的文化藝術推而廣之。

印染藝術作為技術和美術的結合，其起源至今仍沒有權威的說法。但據史料佐證，印度是最早使用印染方法美化織物的國家之一。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印度就有了棉紗和棉織品；公元前4世紀，則出現了木模板印花技術；從12世紀起，開始在不同的織物上進行手工木刻印染。隨著印度王公貴族的鐘愛和推廣，這一藝術技藝形式逐漸繁榮并蔓延至各地，形成了拉賈斯坦邦、古吉拉特邦、安得拉邦、北方邦、西孟加拉邦等幾個代表區域，尤以拉賈斯坦邦齋浦爾的巴格魯和桑加內爾為制作中心，古吉拉特邦的蘇拉特為貿易中心。隨著印度棉花貿易的全球供應，印花織物走向世界，印度傳統手工木刻印染技藝被世界所認知，其產品受到世人喜愛，獲得了良好的聲譽。在現代，在工匠們和設計師們的世代傳承和不懈努力下，印度手工木刻印染在世界不同的角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達到了新的高度。

木刻和印染技藝

傳統的手工木刻印染，顧名思義，這項技藝主要是由兩大部分組成：一是木刻，二是印染。而其中最強調的是全部工序為手工制作，這就需要工匠們具有高超的手藝和非凡的靈感。

木刻的原材料通常采用柚木，一般制成一塊塊磚形的木塊，這些木塊稱為“本塔”。木塊可以呈方形，也可以呈不規則形，可大可小，根據需要所定。通常在雕刻之前，木塊要在油中浸泡至少15天，這樣可以確保它們更柔軟，從而不會對后面的設計造成太大影響。浸泡處理過后的木塊，先用工具將雕刻面銼平，接著抹上特制的白色粉末，然后固定上事先設計好的圖紙，就開始用雕刀、鑿子、錐子等工具按圖雕刻，最后再將成型的圖案進一步打磨。雕刻的過程并不復雜，主要的精髓就在于這是一種獨特的設計方式，可以創造出復雜的設計。這些各式各樣的精美圖案，就是要印染到織物上的圖案，因此工匠們在設計和雕刻時，力爭做到科學合理，以確保在織物上留下完美的印花。譬如木塊上面安裝一個把手，可以確保印染時能夠掌握適當的力度，而木塊通常設計有2到3個小氣孔，可以在印染過程中讓空氣流通，呈現較好的效果。一般來說，在雕刻的風格上，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有著較為明顯的差異，東部地區采用粗大的木塊和滿鋪的圖案，西部地區則注重圖案雕刻的精細度。

印染就是將這些木刻著色后印到織物上，成為實實在在的圖案，這些圖案也稱為印花。通常在手工印染過程中，工匠們需要先將上好基色的待印織物拉伸平整置于長桌上，用大頭針固定住以避免起褶皺，然后把木刻浸入備有各種顏色的托盤里，提出來壓到織物上，此時用拳頭或小錘敲擊木刻背面，使木刻與織物的每一部分都充分接觸。這些印花需要遵循從左到右排列的原則，直至布滿整塊織物。令人稱奇的是，在印染過程中，工匠們是不需要借助任何測量工具來測繪高低、尺度或線條的，全憑固有的經驗和熟練的手法。因此這也需要工匠們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確保每一個設計和每一處圖案都是清晰和統一的，才能呈現出完美的效果。

印染的技術，大致有直接印花、抗蝕印花、拔染印花三種。

直接印花：先將絲綢或棉織物進行漂白，然后用制作好的木刻印刷染色。采用這種技術，無論是真絲織物還是棉織物，都是先置于不含漂白劑的水、牛糞、芝麻油和蘇打灰的混合物中浸泡，使織物柔軟，然后對織物進行微黃色調處理，消除織物上的灰色效果。待織物晾干后，就用設計好圖案的木刻蘸上染料，直接留下印記。

抗蝕印花：這種印染技術僅限于織物的某些區域。先用黏土和樹脂的混合物將織物不需要著色或染色的區域進行遮蔽，整件織物染上底色并經水洗后，顏色會浸透到遮蔽區以外，產生美麗的波紋效果。而遮蔽區就是木刻發揮作用的地方，工匠們會用設計好圖案的木刻在此進行印染。

拔染印花：這種技術主要是利用化學物質在織物上的反應變化原理。首先在織物的外側用木刻印染上黑色輪廓的圖案，然后在此基礎上用染料進行不同顏色的處理，主要部分先著色，細節部分后著色。具體方法是用特殊的化學物質使先著色的區域褪色，再用新的染料著色，按照設計要求的顏色一步一步的進行，直至達成目的。

圖案、色彩及應用

木塊的雕刻設計決定著織物的印花圖案，織物的印花圖案反映了木刻的創作意境和精細程度。不同的圖案設計采用不同的木塊，大多數的設計靈感均來自古代印度神話。從圖案雕刻的發展歷程來說，最初的手法多為平刻，無論是陰刻還是陽刻，圖案都刻在同一個平面上，這些圖案大多都是抽象的幾何紋樣和簡單的碎花紋樣。后來隨著鏤花雕刻的開發和應用，印花圖案已經愈發精美，并呈現出復雜的大型紋飾。此外，印度在歷史上曾遭受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入侵，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阿拉伯圖案和波斯圖案的影響，如波斯圖案強調左右對稱和交錯排序，這種風格也體現在傳統木刻印染中。

傳統木刻的圖案來源，主要有兩大類。一是對生命和自然的敬仰，取材廣泛，既有小鳥、駿馬、駱駝、獅子等各種動物，又有杉樹、松樹、石榴、菖蒲等各種植物，還有太陽、月亮、星星、云雷等宇宙萬物，體現了古印度人尊重生命、重視自然的美德。二是源自宗教故事傳說，這種類型的圖案會相對復雜，常見的有涉及威嚴的神祇、智慧的大象、神圣的孔雀、吉祥的蓮花等宗教元素，渲染著濃厚的宗教文化。

地域特色中，拉賈斯坦邦的桑加內爾以多羅基風格家喻戶曉，即在織物的兩面都印上圖案；古吉拉特邦的達馬德卡喜歡采用一種名為阿賈克的自然色幾何圖案；旁遮普邦以柔和或淺色的幾何圖案和花卉圖案而引人入勝；西孟加拉邦的瑟蘭普爾以色彩大膽又生動活潑的圖案而令人為之側目；安得拉邦則以印染和手繪相結合的卡蘭卡里而遠近聞名。

在印染圖案時，有些簡單圖案的印染一個人可以獨自完成，有些復雜圖案則需要數人共同完成，在印染復雜圖案時，顏色的配比以及木刻按壓的力度和頻率，都需要熟練的配合，每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都體現了豐富的經驗，也將決定織物的質量。

自古以來，木刻印染的色彩均由手工萃取自天然染料或植物色素，無需化學劑，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這也體現了這項傳統技藝的優秀之處。印染通常有五種主要顏色（主色），其他顏色（配色）基于這些主色進行或明或暗的調制。靛藍是最重要和最美麗的顏色，是由靛藍植物原料提取物制成的，在浸泡和發酵過程中還可以衍生出天藍色和紫羅蘭色。靛藍色也是印度最早進行商業化生產而進行全球推廣的色彩，是印度的代表性顏色。紅色是由茜草的根提取的，或是由明礬與茜素混合而成。這種顏色可以從絳紅色調制至粉紅色，或從深紅色過渡到淺紅色，也具有較高的商業價值。黑棕色來自鐵銹。用振動器和鹽加工鐵屑，制成酸性溶液，將這種溶液埋入地下，兩周后形成腐爛的鐵銹混合物，這種顏色介于黑色和棕色之間。綠色取自于香蕉葉，或是由綠石榴和姜黃在靛藍色織物上進行混合而成，由于靛藍色不會褪色，在這些混合物的反復洗滌下，姜黃色會褪色從而顯現出綠色。黃色主要來自姜黃。姜黃在織物上的表現力很強，可以單獨作為黃色，也可以混合其他顏色，如與靛藍色混合成為綠色，與茜紅色混合成為橙色。此外，還有亮藍色、紫色、金色、灰色、芥末色、橄欖色、巧克力色等配色，都是取自于大自然，或是經過混合而成。有時候，同一種織物可以使用二十種以上的顏色，色彩斑斕，令人驚嘆。

木刻印染的織物成品，在過去主要體現在服裝上，在現代的應用則非常廣泛，無論是裙子、上衣、襯衫、夾克、披肩、圍巾等服裝種類，還是窗簾、枕頭、被罩、桌布、地毯、帷幔等家居用品，以及在各種戶外設計、室內裝潢、縫紉制品中，都有它們的身影。

代表地：巴格魯和桑加內爾

巴格魯和桑加內爾是兩個享譽印度乃至全球的傳統手工木刻印染制作中心。巴格魯位于齋浦爾西南面30公里通往阿杰梅爾的公路邊上，桑加內爾則位于齋浦尓以南16公里的瑟勒斯沃蒂河畔，也許它們沒有什么著名的旅游觀光點，但它們卻是印度最繁忙的紡織藝術城。也正是因為它們的名聲在外，更使得粉紅之城齋浦爾增添了優雅藝術的光環。

關于這種傳統手工技藝的起源，正史上并沒有記載。普遍認為在數百年前，巴格魯的齊帕人就有打磨木料的傳統和雕刻的藝術天賦，當木刻與織物相結合后，手工木刻印染就開始成為一種傳統技術與藝術，由老年人傳給青年人，師父傳給徒弟，在家族和村莊里代代相傳。每個家族研發和配制的植物染料配方，木塊雕刻的版式、圖紙和技法，裁剪織物和著色的經驗等，也會代代相承，并不斷發展。在這種分散的生產方式中，通常是以家庭為單位，男性通常是木刻大師，女性則可以成為熟練的印染工。

但巴格魯和桑加內爾傳統木刻印染也存在著相異之處，最主要的區別是：桑加內爾的印花圖案是在白色背景的織物上設計的，而巴格魯印花一般是在紅色和黑色背景的織物上創作的。由于背景選擇的不同，織物將會呈現出不同的外觀和風格，所強調的主題也不盡相同。

如今，巴格魯和桑加內爾兩地仍以木刻印染和天然染料而聞名，以其織物成品精美的圖案和環保的特性而深受歡迎。這兩個地方同時聚集了全國最好的木刻大師和印染工匠，每年也會有許多世界各地的游客到此學習這種古老傳統的手工木刻印染，這里的人們也樂于展現和示范這種傳統技藝。

印度手工木刻印染作為一種世代傳承的藝術，因其漂亮的設計、經典的圖案和天然的染料而廣受歡迎。隨著需求的增長，這種技藝創造的織物成品出口到世界各地，特別是西方國家，那里的人們對這種傳統有機藝術形式非常感興趣。但令人擔憂的是，城市化的進程以及商業化的運作影響到了這項傳統手工技藝，現代工藝正在融入到傳統手藝中去，手工之美的魅力正在不斷地減弱。對于印度年輕人來說，如何保存這一傳承下來的傳統技藝形式，并將其作為優雅藝術的象征發揚光大，是一項重要的藝術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