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曄,焦卓菁
(上海外國語大學 語言研究院/中國外語戰略研究中心)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①第十九條規定:“國家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②第二條規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是普通話和規范漢字。”第三條規定:“國家推廣普通話,推行規范漢字。”為此,我國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實施推廣普通話的語言政策,上海也全面同步開展了推普工作。隨著國家推普工作的推進與落實,上海推普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上海地區的普通話普及率不斷增長。在此背景下,上海方言的傳播與使用日益減少。據2013年上海市統計局公布的《上海市民語言應用能力調查報告》顯示:100%的13~40歲市民表示“會/會一些”普通話;而“會/會一些上海話”的13~20歲市民的比例則為78.8%,21~40歲為68.6%。有研究發現:上海年輕人的方言使用能力普遍不高,許多具有特色的方言詞匯及單音動詞正在上海青少年的詞匯中逐漸流失(錢乃榮,2005:2),很多上海學生已首選普通話進行對話,年輕一輩的上海方言向普通話靠攏,傾向于滬語發音的普通話用詞(黃立鶴,2013:30),這一系列現象引發了各界對上海方言逐漸式微的擔憂(黃浩,2018:100),更有學者指出上海方言的衰弱已是不爭的事實(錢乃榮,2011:1)。進入21世紀20年代,以上現象是否依然存在,上海方言的使用現狀究竟如何,本研究從家庭代際傳承的角度切入,開展個案研究。
語言傳承始于家庭,家長會依據自身的語言意識對子女開展家庭語言規劃,家庭內部方言的使用情況是方言的社會使用及興衰的指標之一,可測、可信且具有一定參考意義。事實上,社會、經濟、文化等外部因素會影響家長的語言態度及語言規劃(Tuominen,1999;Curdt-Christiansen,2009),語言價值亦會成為家庭語言規劃的重要參考因素(Norton,1995;Darvin & Norton,2015;Curdt-Christiansen,2009;汪衛紅、張曉蘭,2017;汪衛紅、張曉蘭,2019)。Norton(1995)將目的語學習比喻為一種投資,當學習者投資一門語言學習時,他們會獲得廣泛的象征性與物質性資源,這些資源可以轉化為不同資本(李秀錦、劉媛媛,2016:15)。此外,語言具有情感依存和身份認同的隱性文化職能(李宇明,2014b:23),亦是文化身份的重要表現手段(劉雙,2000:90)。孫寶琦(2017:86)認為,在家庭語言生態中,普通話和方言的使用空間如何、家庭成員如何規劃普通話和方言在家庭內的使用、相關家庭語言政策是如何形成并實施的,都值得深入研究。
20世紀80年代末,Cooper指出語言規劃不僅限于宏觀層面,也運作于微觀層面,包含家庭、學校和社區等,一些研究視角逐漸轉向家庭層面(Piller,2002)。Spolsky(2004:8)認為非官方的隱性的政策往往比官方自上而下的語言政策更有力量,更容易取得預期目標。自下而上的語言規劃與政策所發揮的巨大作用引發更多關注,微觀視角下家庭作為語言具體應用領域的規劃漸受重視(李英姿,2018:58)。
Curdt-Christiansen(2009:352)將家庭語言政策定義為家庭領域和家庭成員之間發生的一種特殊的語言使用模式和語言實踐(葉小燕、高健,2016:99)。Spolsky(2004:5)將家庭語言政策分為三個組成部分,即語言意識形態、語言實踐和語言管理。家庭語言意識形態是對語言及語言使用的信仰(Spolsky,2004);家庭語言實踐即家庭成員在習慣上選擇使用哪種語言,對語言模式和使用的偏好;家庭語言管理即家庭成員通過干預、規劃或管理來改變或影響家庭語言實踐所做出的所有努力(Spolsky,2008)。宏觀層面的語言政策往往是為了改變或影響社會結構和過程而建立與實施的,而家庭語言政策往往基于個體家庭對社會結構和社會變化的感知(Curdt-Christiansen,2009)。一方面,語言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會對家庭語言生活產生影響;另一方面,家庭是反觀國家語言政策落實情況的有效場所(汪衛紅、張曉蘭,2019:13)。Canagarajah(2008:170)指出家庭不是一個獨立的、自給自足的機構,家庭語言政策研究必須考慮來自整個社會、經濟環境等各方面的壓力,也要考慮包括語言態度、立場、觀念等在內的和語言相關的意識形態的影響(李英姿,2018:59)。另外,在家庭語言規劃中,家長通常作為家庭語言規劃的制定者,而孩子在規劃制定過程中也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影響因子(King et al.,2008)。本研究以上述研究發現與相關研究成果為基礎,研究父母對子女學習普通話和方言持有何種語言意識,并探究其影響因素。
本研究采用民族志研究方法,以六個上海家庭為研究對象。這六個上海家庭均為三代同堂,家庭成員中除第三代以外,其他人均能夠流利使用上海方言。
表1 參與訪談的六個家庭基本情況
研究者先后進入六個家庭開展實地觀察,并對家長及其子女開展訪談,通過了解普通話和上海方言在各個家庭中的實際使用情況及家中兒童上海方言的習得現狀,從宏觀(社會)層面和微觀(學校、社區、家庭等)層面探究導致該實際的具體原因。
本研究的主要問題包括以下兩個:(1)家長是否具有讓其子女學習上海方言的意識?(2)哪些因素影響了家長的以上語言意識?
本研究共采集了107分鐘的訪談內容,所有訪談內容經錄音記錄并保存,通過文本轉寫,共獲得13 685字的記錄文本。通過對該記錄文本的梳理與分析,可以歸納出以下發現:
有研究指出,普通話的功能和使用領域在擴大,逐步從官方、正式、公共領域的通用語走進原本屬于方言的家庭、私人、非官方領域(汪衛紅、張曉蘭,2017:30)。在本次研究的六個家庭中,受相關的宏觀與微觀因素影響(表2),家長更傾向于在家中使用普通話與子女開展交流,這些影響因素包括社會對普通話的使用需求、普通話對提升社會地位的作用、及普通話作為國家通用語言所具備的資本價值等。需要特別指出,四個家庭父母認為普通話對其子女的教育、應試與交際等尤為重要。
表2 影響各家庭選擇使用普通話的宏觀、微觀因素
1.1 社會因素
隨著國家推普工作的不斷推進和成效不斷提升,加之在滬外來人口不斷增加,普通話在上海的使用日益廣泛。據N母親回憶,20世紀90年代的推普工作已經開展得如火如荼,倡導“說普通話,寫規范字”、“學說普通話,從娃娃抓起”,因此其與子女的交流首選普通話。C母親也表示由于經常接觸推普相關新聞,自己明確意識到普通話的重要性,隨著普通話在社會上的廣泛使用,她在家中自覺使用普通話與子女開展交流。D母親同樣感受到社會對使用普通話的認同度不斷增強,她認為在作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使用普通話有助于人們更加順暢地開展溝通,子女良好的普通話能力是他們融入社會的重要基石。因此,作為90后、00后的N、C和D家庭子女在成長過程中具備良好的普通話學習與使用的家庭環境。
1.2 學校因素
學校是普通話推廣與學習的重要場所。1992年,上海推出了校園滬語“禁令”,除在規定課堂上老師要用普通話授課外,學生課后也被要求用普通話交流。據N回憶,當時學校禁止使用上海方言,每天都會有高年級學生在課間“巡邏”,一旦有同學被發現說了上海方言,該同學所在班級就會被扣分,扣分累積到一定數量,班級就會與流動紅旗失之交臂。因此,孩子們在學校里只說普通話,并逐漸對學習與使用上海方言失去了興趣。
對于校園推普工作,家長們看法不一。C母親認可在學校里多說普通話,因為校園里有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師生,普通話最易于大家開展交流。學校提供濃厚的普通話教育環境有助于讓孩子們從小明確普通話的重要性,認真學習并掌握普通話,對他們今后的學習、工作與生活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N母親也認為普通話作為課堂教學與校內師生溝通的語言,滿足了學校教育的需要。不過,也有家長提到學校的普通話氛圍把孩子的上海方言帶走了。例如,W從小就說上海方言,但上學之后開始把普通話帶回家中,家長雖然希望在家里繼續與孩子說上海方言,但是由于孩子堅持說普通話,最終只能放棄上海方言在家里的使用。
1.3 就業因素
有家長認為普通話在職場上不僅是交流工具,更是一種社會資本。D母親在一家外商投資企業任職,工作語言為普通話和英語,回家后也對女兒說普通話。Z母親認為普通話在公司里的使用范圍更廣、使用頻率更高、表達也更清晰易懂,因此普通話能力是讓孩子未來快速融入職場的敲門磚。N母親認為普通話悅耳動聽,說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可以給人留下受過良好教育的好印象,從而有利于孩子獲得更好的就業機會和更廣的個人職業發展空間。
1.4 家庭因素
作為家庭語言規劃的對象,孩子的話語行為也會影響到家庭其他成員的實際語言使用。由于孩子在校時間較長,更容易受到在學校使用普通話的影響,回家后繼續保持這個語言使用習慣。六個家庭在被問及孩子自身語言選擇的問題時,均提及孩子受此因素影響,回家后仍然堅持使用普通話,因此家長無一例外也說起了普通話。即使家長想堅持使用上海方言,其子女仍然堅持使用普通話,長此以往,其子女逐漸放棄了學習與使用上海方言,普通話在家庭中的地位日漸穩固。
部分家長表示在家里會與孩子說上海方言,有時更傾向于使用上海方言與子女交談。兩個家庭表示自孩子小時候起就只用上海方言與孩子交流,有三個家庭經歷了從普通話向上海方言轉變的過程,其原因和語言管理動機值得引起重視。
2.1 上海方言是上海居民的母語
有家長認為上海居民的母語是上海方言,作為上海人必須掌握上海方言。受此觀念影響,H家庭重視子女的上海方言學習,自孩子出生起就在家中使用上海方言。他們認為如今說普通話十分普遍,孩子上學后可以學習普通話,但是上海方言的使用場合日益縮減,有必要在家中給孩子創造一個學習與使用上海方言的環境,使其學會上海方言。因此,開始的時候,H家庭除了在家中使用上海方言進行日常會話,也會教孩子用上海方言唱童謠、講故事和做游戲,(外)祖父母也被要求與孩子說上海方言。但是,自H三歲進入幼兒園起,由于周圍的老師和同學們都說普通話,H將普通話帶回了家。每當H母親在家里聽到孩子說普通話,就會提醒H說上海方言。有時H母親被孩子帶著一起說普通話后,會立刻用上海方言重復相同內容。因此,H能夠同時熟練使用普通話和上海方言。
2.2 上海方言是孩子與祖輩的重要交際語言之一
六個家庭均三代同堂,但只有 W 家庭在制定家庭語言規劃時考慮到了老人這一因素。雖然老人會說一些普通話,但是老人說的普通話并不標準,受上海方言影響很大。此外,W媽媽不希望長輩遷就孩子說自己并不擅長的語言,因此要求老人說上海方言,以便讓孩子接觸并學習純正道地的上海方言。因此,對于 W 家庭來說,上海方言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對大多數祖父母來說,方言是他們來照顧孫子之前唯一接觸的語言,也是他們情感表達、思想交流和身份寄托的唯一語言(汪衛紅、張曉蘭,2017:29)。
2.3 上海方言是海派文化和上海居民身份認同的重要載體
語言不僅僅是一種交流工具,它還延續了當地豐富的文化遺產,講述了歷史根源。語言也含有特殊的人文情懷,是身份認同的象征。有國外研究證明語言與文化身份認同有著緊密的聯系(Curdt-Christiansen,2009;Tannenbaum,2012)。隨著兒子的成長,C媽媽發現除了C以外,社區以及學校的很多孩子雖然能聽懂上海方言,但都不會說,這一現象引起C媽媽的反思:“這一代的小孩子除了身份證是310開頭以外,一點本土方言都講不來,那還是上海土生土長的孩子嗎?”C媽媽認為普通話的學習固然重要,但是作為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不能忘記自己的本土方言,這是自己本地身份的標志,不會說上海方言相當于抹滅了自己的本地身份。所以她開始重視孩子的上海方言學習,希望孩子不忘上海方言。D媽媽也持有相同的態度,她希望培養孩子使用上海方言的能力,讓孩子有身為上海人的自覺,不忘自己的母語。在孩子的上海方言學習上,C和D兩家十分相似。為了能讓孩子接收更多的方言信息,家長要求(外)祖父母們帶頭說上海方言,讓孩子在生活中接觸到最地道的上海方言。除向家中長輩學習上海方言,家長也充分利用數字媒體,讓孩子定期收看上海方言的新聞、娛樂等節目。在孩子學習上海話的過程中,家長會及時糾正孩子的發音和用詞錯誤等問題,并會耐心解釋上海俗語的意思。若發現孩子說了普通話,家長會提醒孩子改說上海方言,也會教授正確的表達方法。
N家庭也有在家中強化使用上海方言的經歷。N媽媽感嘆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并沒有學習和傳承上海方言的危機感,但是當孩子讀小學后,她發現孩子嚴重缺乏使用上海方言的能力。N媽媽說道:“作為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我們必須了解上海的根文化,語言也是文化的一種表現。首先在語言上,我認為要把自己的方言、把上海話進行一個傳承。”
有了緊迫感的N媽媽也著手培養女兒的上海方言使用能力,在學習的過程中還教育孩子學習普通話和上海方言并不矛盾,不應以犧牲上海方言來學習普通話,兩者可以做到齊頭并進。雖然方言的使用范圍有限,但是親人之間用方言交流更感舒心、親切。出門在外,方言是鄉音、鄉情。方言是對地方傳統文化的傳承,是情感聯系的紐帶,希望孩子在外時也能通過說方言想起自己的家鄉。
對于這三個家庭來說,家長認為學習普通話十分重要,同時也意識到不能夠舍棄作為文化傳承和身份認同重要載體的上海方言。他們認為方言承載了傳統的本土文化、蘊含飲水思源的人文情懷,上海方言可以成為孩子的身份標志,有助于構建孩子作為上海人的身份認同。
2.4 上海方言在特定情境中仍然具備一定的使用價值
毋庸置疑,普通話的使用范圍比上海方言更廣,附帶的社會資本價值和彰顯的社會地位也更高。對多數家庭來說,上海方言的社會人文價值是其被廣泛認可的重要因素之一,有助于讓孩子了解上海的本土文化、構建自己的本土身份認同。除此之外,方言也富有社會資本價值,在某些使用領域,方言擁有獨特的魅力,表達形式更熱誠、內容更豐富多彩。由于C媽媽在社區工作,每天都需要用上海方言和本地居民打交道,而上了年紀的居民并不太會說普通話,因此比起和只會說普通話的工作人員交流,居民更傾向于和方言使用者交談。
在社區,上海方言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語言。外來社工為了能夠更好地服務土生土長的本地居民,也自主學習上海方言。另外,N媽媽的同事也多為本地上海人,所以他們在工作時使用上海方言的頻率不低,大家喜歡用方言來討論工作,因為使用上海方言交流起來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能夠拉近同事間的距離、活躍工作氣氛。N媽媽感覺和會說上海方言的新進職員交流起來有親切感,同事間文化意識相通也無需對細枝末節的小事做過多解釋,從而可以提升工作效率。正如有學者指出,雙言的習得者更有優勢,一口標準的方言可更快地融入地方人的圈子,且在大眾服務領域也更傾向于是雙言并用(李宇明,2014a:1),方言在特定場合有獨特的作用,熟練掌握普通話和方言的孩子比只會說普通話的孩子在未來更有可能獲得額外的工作資源和機會。
2.5 部分兒童對同時學習上海方言態度積極
在六個家庭中,有五個家庭對其子女學習上海方言抱有期待且實施了一系列的語言管理;孩子自身對學習上海方言有興趣且有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N能夠流利使用普通話和上海方言,回憶自己的學習經歷,她表示除了與父母和長輩在家用上海方言交流,更多的則是她給自己布置的學習課程。因自身愛看上海方言電視劇和上海滑稽戲,也喜歡模仿上海方言臺詞,所以學習充滿了趣味。閑暇時分,N也會收看上海方言類電視綜藝節目或收聽上海方言廣播節目,來提升自己的上海方言聽力。每當學到新的上海方言俚語和表達方式,N也會用其造句以加深印象,通過活學活用讓自己的上海方言更地道。D現為小學四年級學生,學校開設了上海方言興趣班。她認為上海方言親切、好聽,對方言表現出濃厚的學習興趣,興趣班節節不落,上課積極舉手回答問題,認真記筆記,下課還會問老師一些俗語的意思,并盡量多學多說。回到家,D會做小老師,將課上所學到的知識教給爸爸媽媽。以前都是爸爸媽媽讓C看上海方言新聞,如今他會主動收看上海方言類節目,也逐漸領略到了上海方言的魅力,從被動學習轉為主動學習,有時還會主動與親戚說上海方言,親戚們稱贊他的上海方言越來越標準。
宏觀社會環境及微觀家庭環境會對父母的語言意識產生影響(Curdt-Christiansen,2014),這在本研究中得到了體現。家庭語言規劃因此也受到家長的語言意識影響。本研究中的六個家庭,家長的語言意識均呈現為希望子女能同時掌握并使用普通話和上海方言。
普通話的推廣為創建良好和諧的語言環境、促進人員交流、普及素質教育、推動社會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不少家長因普通話的通用性和高社會資本價值而選擇普通話作為孩子的啟蒙語言。此現象在90后和00后家庭中較普遍,90年代推普政策在社會和學校等全面實施,在語言環境改變和對掌握普通話需求不斷提升的背景下,家長在孩子的語言學習中優先選擇了普通話,忽視了方言。而1992年發起的上海方言“禁令”,也在某種程度上默認了學生在校園里不能使用上海方言。上海方言在校園中的使用日益減少,并使不少學生放棄使用上海方言,普通話在校園中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能講流利上海方言的孩子鳳毛麟角,普通話逐漸取代上海話,方言傳承工作遇到瓶頸,上海方言日漸式微。
有研究發現:對自己身份文化的認同感是影響家庭語言意識形態的重要因素,作為身份認同和文化傳衍重要載體的代際傳承語言也因此成為家庭語言規劃的重要內容(Curdt-Christiansen,2009;Schwartz,2010);然而,語言傳承與文化認同感并不是中國家長在為孩子做語言規劃時考慮的最主要因素(汪衛紅、張曉蘭,2017:32)。本研究發現方言作為孩子身份認同的標志及海派文化延續的根基,被家長納入到家庭語言規劃之中。汪衛紅(2019:21)認為方言傳承需要增強父母對方言的認識,提高父母參與的積極性,可惜目前父母對方言內涵的認識有待提高。本研究發現受訪的家庭中有五個家庭已經意識到方言傳承的重要性,從而調整了家庭語言規劃,開展語言管理,希望孩子能夠習得上海方言。比較六個家庭中孩子的語言態度及上海方言習得程度,90后和00后孩子在語言學習上經歷了從普通話到上海方言學習的轉換過程,并且對學習上海方言表現出較濃厚的興趣,愿意主動學習,10后孩子的家長致力為孩子學習上海方言創建純正的語言學習與使用環境。上海方言的代際傳承在90年代到00年代遭遇了瓶頸期,但如今家長及兒童學習上海方言的意識呈上升趨勢,并已經被付諸于實際行動之中。
宏觀語言政策的實施通常呈“自上而下”的規劃路徑,而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擴展了語言政策的規劃“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概念理解(Menken & García,2010)。從微觀角度看,家庭是語言政策實施及反映的最佳場所。上海家庭起初受到國家語言政策與社會環境的影響也加入普通話教育的行列,但隨著家長逐漸意識到上海方言學習的重要性后,一些家庭為孩子制定了上海方言習得規劃,并期望孩子成為“雙言”使用者。上海是一個海納百川的城市,上海方言是海派文化的根源,孕育著開放包容、大氣謙和、尊重多樣文明的上海城市精神。上海容納各國各地的語言及方言,既善于汲取多元文化之長,也認可海派文化的精髓。上海方言的代際傳承有助于上海歷史與文化的綿延。
眾所周知,我國實行推廣普通話的語言政策并非要消滅方言,而是希望通過對普通話和方言理性的合理分工,營造出健康和諧的雙言雙語生活(汪衛紅、張曉蘭,2017:33)。上海方言與普通話在城市生活中可以發揮各自的功能。普通話提供了便利的語言環境、開拓了文化交流的視野、推動了經濟活動的開展。上海方言的傳承有利于鞏固上海的地方根源、傳承上海本地文化,提供給上海居民本土精神寄托。上海家庭認可上海方言的社會人文價值和社會資本價值,希望將上海方言傳承給下一代,推動年輕一代上海居民協調使用普通話與上海方言,有利于創建上海的和諧語言環境,延續海派文化,推動城市精神的代代相傳。
注釋:
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大法,現行憲法為1982年憲法,并歷經1988年、1993年、1999年、2004年、2018年五次修訂。
② 2000年10月31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修訂通過,2001年1月1日起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