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平
摘 ? 要: 本文論述近代寧波幫商人許廷佐的“聚財”與“散財”兩種精神,發現以傳統美德、創新精神、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感為代表的寧波幫精神,在“散、聚財”之間,體現了更高的理想與價值。
關鍵詞: 許廷佐 ? 聚財 ? 散財 ? 寧波幫精神
在傳統與現代不斷碰撞的近代中國,一大批寧波人抓住對外開放的機遇,利用自己的智慧與現代商業法則,迎接外來資本的挑戰,于一灣之隔的上海及其他地區崛起壯大,成為代著名的商幫——寧波幫。寧波幫泛指舊寧波府屬的鄞縣、鎮海、慈溪、奉化、象山、定海六邑在外地的商人、企業家及旅居外地的寧波人,以他們活躍的時間來看,從晚清到新中國的成立,他們歷經了中國近代尤其是民國時期這樣一段完整的歷史階段;從他們活躍的空間來看,“活動地域廣闊,經營門類眾多,足跡幾乎遍及大半個中國,并涉足中國港臺及海外,留下了無數的記載、遺存與印痕”[1](1)。寧波幫商人們并不滿足于國內,他們更遠大的目標是整個世界。從他們的成就來看,寧波幫留下了諸多中國現代民族工商業的開拓者與先行者等稱號,但是在領略與欽佩完他們的商業奇跡后,貫穿始終的寧波幫精神才是當代人應銘記與學習的。
浙江定海出身的許廷佐(1882—1941)就是這樣一位寧波幫商人,與當時的許多寧波人一樣,許廷佐十歲時便隨母親前往上海謀生,后逐漸受人賞識,依靠積蓄在上海百老匯路創辦益利飯店,此后又開辦多家“益利”系企業,事業逐漸壯大;他熱心公益慈善事業,通過創辦學校與捐助扶貧等事業回饋家鄉,促進了地方教育與社會的發展,特別是開發三門灣,更是他實業救國理念的真實寫照。在他逝世的時候,時人稱他“創辦實業,熱心公益,對于國家社會,均有貢獻”[1](4)。隨著2019年由孫善根、聞文老師編著的《許廷佐年譜長編(1882—1941)》的出版,其豐富而曲折又具時代性的一生呈現在我們眼前,本文試以許廷佐為中心論述其所代表的一批近代寧波幫的精神。
關于許廷佐的研究有鄭靂著重對其開發三門灣展現出來的“屢仆屢起,不屈不撓的創業精神與實業興邦報效國家的愛國情懷”的論述[2]。在有關近代寧波幫精神的研究中,孫善根揭示了寧波幫的“敬業精神、‘寧波人門檻精、信譽立業、從傳統文化中吸取力量和智慧”組成了其商業文化精神[3];聶獻忠指出寧波幫商幫文化精神是“艱苦創業、開拓進取、誠信經營、團結互助、愛國愛鄉”,并著重考察其歷史與現實意義[4];鮑素萍概括“近代寧波幫的企業家精神,主要表現為勞動勤儉精神、開拓創業精神、團結互幫精神、奉獻履責精神”并以此四點具體闡釋[5]。他們將寧波幫的精神分為多類,有些個類之間的區分度似乎并不高。筆者只以許廷佐的“聚財”與“散財”兩種精神為例論述其寧波幫精神,在聚散之間即“財”的一出一進更形象更高度的概括體現,并希望以此為其他人物或商幫的精神探索提供借鑒。
一、“聚財”的精神
“聚財”意為如何賺錢,如何販賣商品與擴大營銷。個人有了金錢才能掌握一定的話語權,才能為他日后各種事業的施行,各種抱負的實現奠定物質基礎,但這并不意味著追求財富的時候要不擇手段,違背自己的良心,“生財有道”,這種“有道”正是寧波幫“聚財”精神的內在。遵循市場經濟的規律,講求誠信原則,引進和改進并且創新西方的管理與經營制度,為事業而艱苦奮斗與勤儉節約的精神等正是接下來所要論述的重點。
近代大部分的寧波幫或許都是從底層開始做起的,許廷佐也不例外。許廷佐來到上海后,便在一鑄鐵工廠當學徒,后經人介紹進入當時上海最好的西式飯店禮查西飯店做工,在最底層工作鍛煉了許廷佐堅忍的意志和吃苦耐勞的精神,由于在上海最好的西式飯店中工作,因此深受西式文化的影響。1916年,從飯店離職后,因相關的工作經驗,35歲的許廷佐與他人合資創辦了益利餐廳。七年后,借鑒西式飯店的形式創辦了益利西飯店,并且配備全套的西式服務,這在中國人創辦的飯店中屬實罕見,后益利飯店緊跟時事,不斷更新裝飾與擴大規模,主動增加營業,在上海的餐飲界中擁有了相當的名氣。但許廷佐本人并不是因為飯店餐飲業而出名,他有個更響亮的名號——“汽水大王”。
1926年3月前后,許廷佐發起創辦益利汽水公司,一方面汽水作為在中國市場上一款相對新興的飲料,開拓這片市場無疑意味著艱難與不確定性,另一方面,洋汽水占據中國市場的主流,汽水行業特別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為外商所壟斷。在商品宣傳上,許廷佐極力宣揚喝汽水的益處,并且凸顯本款汽水的特別之處,他借助當時“宣揚國貨”的社會風氣,積極強調這款國貨汽水“實足與外貨媲美”。在這里,若是以現代人的視角審之,則會誤認為許廷佐過度販賣愛國情懷,以愛國的名義“強制綁架”消費者,實則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備受列強商品傾銷與強權欺凌的中國,“抵制洋貨,宣揚國貨”等運動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民族自救性質。近代民族資本主義以“國貨運動”的形式能夠緩解國內外雙重壓迫下的困境,且近代民眾限于知識水平等多方面因素,對于國家或民族的概念不清,“國貨運動”是能使他們最快投身于支援國家或民族建設的方式。許廷佐的“宣揚國貨”與后面所講的“實業救國”理念是一致連貫的,都是他愛國精神的體現。
許廷佐特別“重視企業營銷與宣傳工作,大力進行廣告與品牌宣傳,且不斷推陳出新,引人注目”[1](5)。如1926年5月,他“邀請荷蘭飛機在上海獻技37天”[1](63-64),邀請各界參觀,并且提供登機飛游上海的服務,依靠飛行表演打廣告,這在當時是十分罕見的舉動,許氏本人要承擔不少商業風險。益利汽水公司還在《申報》上刊登征文啟事:“倘承海內文豪不吝教則,一經品題,聲價十倍,豈特本公司之幸,抑亦國貨之榮。”[1](64)獎勵十分豐厚,這為益利汽水賺足了風頭與話題,此后益利汽水暢銷十足。在1927年的提倡國貨救國會上議決“通電各省市民一致采用益利汽水公司之汽水”[1](72)。許廷佐又趁熱打鐵,創辦了汽水的包裝容器生產廠——益利玻璃廠,在商品的生產與包裝上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鏈條,且其玻璃器具為新藥界與化學家所樂用。許廷佐還兼營航業,組織益蓀、益利兩輪船局等。益利所生產的商品價廉又物美,可以說是近代民族企業中的一塊金字招牌。
熊彼特提出創新在經濟發展中扮演著至高無上的角色。“汽水大王”許廷佐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這種創新創業精神體現在他積極地吸納西方企業的經營方式,并對這種方式進行本地化的創新,成為許廷佐公司和產品精彩的推銷方式之一。許廷佐“苦干精神”,吃苦耐勞,凡事親力親為等亦是其成功的基礎。這便是寧波幫精神中的“聚財精神”,即“聚財有方”,“聚財有道”。寧波幫的時代恰逢是東西學交融與沖突的時代,在這樣一個充滿機遇又險惡的環境中,又是在近代上海這么一個中國近現代化最前沿的地方,如何在商界崛起且逐漸壯大,許廷佐本人給了一個很好的例子。
二、“散財”的精神
“聚財精神”并不是寧波幫精神的全部,而是小部分,“散財精神”才是大部分。寧波幫人士在盈利的同時,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這是企業家與一般商人的根本區別。這種社會責任是他們主動承擔的,并且絕無意于也沒必要用此作秀,這種精神既可以稱之為慈善精神,又可以稱之為愛國精神。有人說一部“寧波幫”的成長史,也是一部“寧波幫”的愛國史,這所言非虛。這種對家鄉與國家的情感使寧波幫人士在“聚財”之后馬上就投入對國家與地方的建設與幫助之中。
回饋家鄉是外地寧波幫人士們的常態,許廷佐在開辦第一家益利餐廳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捐助家鄉了。1921年2月,許廷佐獨立創辦廷佐義務學校,報道稱該學校“男女兼收,學費及書籍制服等費一概免繳,并留午膳一餐”[1](8),經費全由許廷佐一人承擔。后又報道披露其創辦義務學校的緣由:“以廷佐幼不讀書,艱于文字,自入商戰場中,常受外來抨擊,每經感觸,徒自傷悲。”當時中國義務教育尚未普及,大部分兒童未能受到應有的教育,教育正是國家興旺發達的基礎。許廷佐“因發憤而自誓,曰寧可毀廷佐之家,不可使童年失學”[1](8)。該學校多次被報紙報道并稱贊其辦學績效。在社會教育方面,許廷佐創辦廷佐平民夜校服務失學的民眾。然而這些只是教育的一面,許廷佐對于家鄉定海,從創辦學校到維護社會治安,從倡議并捐助編修地方志到修建橋梁鋪設道路,從救災救難到修筑燈塔,真可以說是無役不從。
在家鄉以外的地方,許廷佐也充分關心慈善事業。1925年9月與各上海紳商聯合創辦上海殘廢教養院,之后不斷地募捐款項并積極承擔各項事務,如將益利汽水舉行的飛行表演券收入捐給江灣殘廢教養院,在游民教養院緊急會議上主動承擔多項事務,“如因院事請客可至益利西飯店,經費由我擔任”[1](70),并當場認捐洋五百元。又如1931年捐助長江水災等捐助事例。另外,在援助愛國運動上,許廷佐為救助五卅運動中的上海罷工工人,不僅自己捐錢還積極發動所在的百老匯路各商戶捐錢捐物,并在1925年6月的洋務職業協會委員會會議上,主動承擔參與五卅罷工的困難會員菜資等。
作為近代民族資本主義的企業家,許廷佐始終把“實業救國”放在自己“散財”標準上。他不斷提倡要挽回“權利”,“對于振興實業,創辦工廠者,就其能力所及,莫不熱心參加,而實現其提倡國貨之一貫主張”[1](238),什么有益于民生事業,他就投資什么,所以他的公司經常以“益”字冠名。浙江省的三門灣地處全國海岸的中心,是浙東的門戶,是“海陸交通之要沖也”,且物產豐富。他清楚海洋開發的巨大價值與利益,認為開發三門灣地區既能“為國家開發地方富源”,“又能為民眾提倡國產實業”,是一項“實業救國”的利好措施。1928年末,許廷佐致函工商部要求力促三門灣開埠。1929年8月,國民政府派專員調查,后在報告中肯定了三門灣優越的自然條件,并認為呈請人許廷佐“信用昭著,自有公論”,“立志遠大,愿在實業及公益方面奮勉有為,以期挽回利權,且辦事有條不紊,該呈請人愿以個人資產抵借款項,以作開辟三門灣之初步,熱心毅力,實為常人所不及”[1](119)。10月,政府批示允許許廷佐承辦三門灣的開埠。然而之后的事業并不是一帆風順的,1931年末,許廷佐的益利輪船遭搶劫損失慘重,使參股三門灣開埠事業的股東要求退股。1932年設在上海的辦事處受“一二八事變”的影響暫停相關事業。戰后,許廷佐繼續募集資金,但三門灣的開發畢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需要更多的資金投入,且又受時局的影響,三門灣事業不得不擱置,許廷佐本人投資近四十余萬元無法收回而牽連其他益利系公司,1935年,受多時局方面影響的益利公司不得不宣布破產。雖然三門灣的開發遠未達到許廷佐本人內心的高度,但初步的投資,給三門灣地區的建設與開發提供了巨大幫助。
在益利破產后,許廷佐感到“重累至好親友,并無以對往來客戶,實深愧悵”,但“事業雖失敗,個人猶不以為辱”[1](216),因他講求節儉,只領取應有的工資,平素并不揮霍,公司資產抵押后還有剩余,在慈善事業與實業建設上他問心無愧。有“聚”才有“散”,有“散”才有“聚”,抗戰時期,他發展戰時航運,迎來事業上第二春,在杭州灣地區通過偽裝自己的船只突破敵人的經濟封鎖運送物資,為大后方的物資供應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商人對貨幣忠誠,企業家對社會和國家忠誠,寧波幫的秦潤卿曾有言“我抱定宗旨兩句話:即取之于社會,用之于社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6](8)。許廷佐聚財之后不是將財富不斷地囤積或留給自己的后人,而是急于“散財”,在發展教育、回饋家鄉、“實業救國”等理念的支持下,將財富流向國家和社會有需要的地方。
三、“聚、散”之間的寧波幫精神
在聚集錢財上,毫無疑問許廷佐的方法是成功的。許廷佐在中西交匯的最前沿——上海,先飯店打工,再創立公司而發展壯大的,這里充滿著機遇與挑戰,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他必須學習西方的市場法則,主動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與商業制度。相比創業的艱辛,守業更困難,在近代中國現代化浪潮中,寧波幫用創新意識和對市場的了解,建造并維護了近代商幫中的一艘巨輪。有人對此評價道:“相比晉商和徽商,寧波幫更有現代性。”
寧波幫抓住時勢崛起后仍保留中華民族傳統勤儉節約、以信為本等美德。他們知道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完全靠商業上的推陳出新,中華民族傳統中的優秀精神并不完全與西式經營沖突,時人稱許廷佐“恒謙恭自守,誠信不欺”[1](238)。雖然他不是像張謇等人那樣的讀書人出身,但他的行為卻遠比傳統的士大夫們空談救國要實在許多。許廷佐“限于經濟,讀書不多”,但保持了如讀書人那般的道德操守,在“聚、散財”之間他堅持由“仁義禮智信”轉換而來的現代的寧波幫精神,這和當時中國國情密不可分。許廷佐橫跨從晚清到民國的兩個時期,雖處于近代化的浪潮里,但思想中的傳統士人影響還在,表明一些跨越數千年的優秀品德具有傳承性,具有強大的影響力與生命力。“常穿西服”的許廷佐在“新”的一面之外,反倒保留著“舊”的一面。
傳統的義利觀、家族觀念、鄉土情結、民族大義深刻地影響著許廷佐,這決定了他為什么“散財”。他出生于舊屬寧波的定海縣,他為家鄉“散財”,推動了家鄉建設等;他是有一定財富的人,在“傷痕累累”的中國社會中需要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這是他主動挑起來的,所以他“散財”回饋給社會各界;他是一個身處在近代中國的商人,通過從事商業,明白外國人對于中國人侵略性最大的是經濟上的“權利”,通過“商戰”挽回應屬中國的主權和利益是他作為商人能做到的,于是他樂于“散財”給各種實業。
以許廷佐為代表的寧波幫商人們相當完美地演繹了“聚財”與“散財”的精彩人生,他們“既帶有商人的精明,又不失讀書人的道德操守”,還具有強烈的國家責任感。從現實角度看,寧波幫精神更值得當代企業家們借鑒與傳承。
參考文獻:
[1]孫善根,聞文.許廷佐年譜長編(1882—1941)[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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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聶獻忠.寧波幫精神與企業家成長[J].寧波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5(01).
[5]鮑素萍.近代“寧波幫”的企業家精神[J].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06(02).
[6]孫善根.秦潤卿年譜長編(1877—1966)[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