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稅收優惠政策促進了企業基礎研究了嗎?*
——來自省級面板的實證檢驗

吳松彬，黃惠丹

（1.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 經濟學院，廣東 深圳 518000；2. 深圳大學經濟學院，廣東 深圳 518060）

關鍵字：R&D支持；基礎研究

1 引 言

近年來“基礎科學”越發受重視，不僅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全面加強基礎科學研究的若干意見》，華為、阿里、騰訊等知名企業也紛紛加大了對基礎科學研究的投入。基礎研究屬于科學部分，它是以探索真理為終極目標，基礎研究短期內沒有任何價值，但是長期看卻是一個國家創新本源。近年來，隨著中美貿易摩擦的不斷加劇，中興“缺芯”、華為“斷供”事件頻發，中國企業在關鍵核心技術產品受制于人的問題較為突出，反映出基礎研究領域難以滿足產業發展需求，中國基礎研究不足問題再次受到學界和業界的廣泛關注。

根據研發難易程度，針對研發活動的不同類型，研發活動可分為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試驗發展研究。基礎研究活動具有較高的戰略意義，是一國科技水平的有效保證。基礎研究支出的研發風險巨大，技術溢出水平更低[1]，這也意味著市場機制無法誘導企業的基礎研究投入達到社會最優水平，因此亟需政府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予以支持。自 2008年中國提出建設創新型國家以來，中國政府非常注重企業的創新能力提升，出臺了一系列鼓勵企業科技創新的財稅支持政策。尤其是 R&D稅收支持政策在支持企業創新領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2008年中國第一部《企業所得稅法》明確了以15%企業所得稅優惠稅率和研發費用加計扣除為主的優惠方式及優惠范圍，初步形成了以稅前加計扣除、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等降低或減免企業（個人）所得稅為主要手段的稅收優惠體系，顯著降低了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稅負。自2009年來，R&D減免稅的金額顯著增加，高新技術所得稅減免力度尤為突出，2009年-2015年，總R&D減免稅總額高達，而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減免，與此同時，然而企業基礎研究卻只有，占企業總研發支出比重長期低于5%，遠低于國際平均水平。

不可忽略的政策事實是，目前中國的 R&D稅收政策對異質性的研發活動采取統一的減免力度，即對異質性的研發支出均采取同等的政策實施標準以及減免力度，那么“一刀切”支持政策的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究竟如何，是促進還是抑制？目前已有大量文獻研究政府補助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但已有研究對上述問題尚未有確切答案。企業是創新市場主體，其對市場需求具有獨特的感知觸角。因此企業導向性更強的基礎研究情況更受學界關注，然而受制于企業基礎研究數據缺失，目前研究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的文獻較為少見。基于《工業科技科技活動統計年鑒》以及《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交叉數據，以省級工業規模以上企業基礎研究數據為依托，本文嘗試探討政府兩種典型的 R&D稅式支持政策（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作用，以期完善 R&D稅收優惠政策在基礎研究領域的研究，幫助政策決策者實施更為精準的 R&D稅式支持政策并以此促進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投入，提升中國整體科技水平。本文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文獻綜述，主要介紹 R&D稅收激勵政策激勵效應的相關研究，并進一步提出本文要研究的問題，第三部分為模型設定及指標選取，第四部分為實證結果及分析，第五部分為結論和政策啟示。

2 文獻回顧

基礎研究對經濟增長的作用逐步受到學者的廣泛重視。基礎研究投入來源主要有政府和企業，且政府占據主導作用。由于數據可得性，學者重點關注了政府基礎研究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Yang W（2016）[2]以國家自科基金投入為切入點，分析了基礎研究對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性。張小筠（2019）[3]基于Romer內生經濟增長模型比較了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理論研究表明基礎研究可以帶來經濟的長期增長，同時中國經驗數據也支持理論推演結果，該結論與陳鈺芬等（2013）[4]和嚴成樑和龔六堂（2013）[5]的研究結果保持一致。李平和李蕾蕾（2014）[6]發現基礎研究對技術進步有促進作用，但中國基礎研究強度低于最優區間下限。衛平等（2013）[7]發現基礎研究對企業績效也產生了顯著的正向作用，該結論也在以經合組織（OECD）23個國家 1996－2010年的面板數據的實證檢驗中得到了驗證[8]。基礎研究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的論斷與國外學者的觀點吻合。Toole A A（2012）[9]除了企業規模外，政府基礎研究投入對醫藥產業的推動作用不容忽視。Czarnitzki D&Thorwarth S（2012）[10]發現相較于應用和發展研究，基礎研究可以可有效帶來顯著的產出，這種促進效應在高技術企業更為明顯。Akcigit U&Hanley D（2013）[1]發現如果實行統一的R&D支持政策，那么作用于應用研究的補貼將會加劇動態資源分配效率。Gersbach H, et al.（2013）[11]通過理論模型論證開放度會促進一國提高基礎研究投入，但是如果進口基礎研究技術具有較高前景時，那么較高的開放度將會抑制一國的基礎研究支出。

相較于應用研究，Czarnitzki D, et al.(2011)[12]發現基礎研究投入更加依賴于企業內部資金，這也為政府出臺 R&D優惠政策支持企業開展基礎研究提供實證證據。上述研究主要著眼于政府的直接基礎研究，實際上，企業開展基礎研究現象非常常見，例如華為招聘大量的博士研究人員開展優勢業務的基礎研究活動，塑造了本行業的核心競爭力，企業的基礎研究反而與市場科技趨勢走向更為密切，因此企業基礎研究投入不足問題理應受到學界重視。針對企業創新能力不足問題，中國政府出臺了大量的R&D稅收優惠政策，那么這些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如何，目前較少文獻關注。李新功（2018）[13]以企業研發支出作為企業基礎研究的替代變量，研究了政府R&D資助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其本質上依舊是探討政府R&D資助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激勵效應，未能有效揭示政府R&D資助對企業異質性研發支出的影響。

雖然政府出臺了大量的R&D稅收優惠政策，然而現有關于政府R&D資助尤其是R&D稅收優惠政策的真實效果也僅停留在以企業研發支出作為研究對象層面上，忽略了現階段“一刀切”R&D稅收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的作用。Thomson R（2017）[14]研究了R&D稅收激勵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激勵效應，R&D稅收激勵短期內可有效提升企業研發支出，短期內核心變量估計系數為0.5。Szücs F（2020）[15]以 2003-2017 年的 500 家歐洲和500家非歐洲的IRI樣本數據，研究了R&D資助對企業研發支出的作用，研究發現R&D資助的正向激勵效應僅在小型和研發密集型的企業中存在。還有學者理論探討了政府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如張小筠等（2019）[16]理論揭示當政府征稅是為研發支出融資時，征稅會加強政府基礎研究的增長效應。實證檢驗政府R&D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作用的相關文獻依舊少見。

上述文獻表明，現階段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激勵效應并未形成一致意見，存在“擠入”和“擠出”之爭[17]。對此一個可能的現象是忽視了研發支出的異質性進而低估了R&D稅收優惠政策的真實政策效果，受數據所限，研究 R&D稅收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的有效性研究較為少見。然而研發支出自身也是一種科技活動，風險性高以及技術溢出是科技活動的典型特征，創新市場不能夠引導企業研發支出達到社會最優水平，對于基礎研究而言，這類研發活動的風險性和技術溢出性更加明顯，企業基礎研究支出與社會最優水平存在較大差距，根據福利經濟學理論，政府應當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給予更強的R&D稅收支持。雖然“一刀切”的R&D稅收優惠政策偏向作用于企業應用和試驗發展支出，但由于基礎研究和企業應用、試驗發展支出存在資源替代作用曾德明等（2020）[18]，那么 R&D稅收優惠政策會幫助企業減免一定稅金，從而增加企業創新資金預算約束，間接提高企業基礎研究支出。

政府 R&D稅收支持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究竟如何？受數據所限，以往研究重點考察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整體研發支出的作用，忽視了研發支出的異質性，低估 R&D稅收支持政策的有效性估計結果，進而間接降低了 R&D稅收支持政策對經濟增長的帶動作用。目前關于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文獻較為少見。因此本文重點研究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本文的創新點主要有三點，首先，根據2009-2016年的《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數據推算了中國企業基礎研究支出，進一步摸清了中國規模以上企業的基礎研究現狀。其次，運用省級 R&D稅收優惠政策減免數據，實證檢驗了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拓寬了R&D稅收優惠政策的有效性研究邊界；最后，進一步檢驗了中國典型的兩種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持的激勵效應，其實證結果為后續優化中國 R&D稅收優惠政策提供經驗證據和理論參考。

3 研究策略

3.1 模型設定

政府 R&D稅式扶持政策的激勵效應揭示不同風險研發支出的投資情況。該激勵效應衡量的是政府一單位R&D稅式減免將帶來多少基礎研究支出。本文設定如下回歸方程：

方程（1）、（2）和（3）中lgbasic代表基礎研究支出的自然對數，lgtgov、lgrdtax和lgtax分別代表總 R&D稅式支持、研發加計扣除減免稅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減免額。為防止遺漏變量問題，方程（1）還引入個體異質性、時間效應（刻畫的是宏觀政策效應）虛擬變量，符號記作Dum。另外企業規模（lgas）[19]、盈利能力（roa）、所有制（ownership）和制度環境（market）[20]也是影響企業研發投入的重要因素，因此控制變量可寫成如下變量的線性組合形式：

3.2 變量測度

關鍵核心變量：基礎研究支出，現有眾多數據庫并不直接統計微觀企業的基礎研發支出，《中國科技統計年鑒》是目前統計工業企業科技活動最為權威的數據來源之一，但也只統計了規上工業企業當年的合計基礎研究、應用研究支出。由于工業企業的研發支出中試驗發展支出占研發支出95%以上，該年鑒列出了規上工業企業的分省份試驗發展支出。這為我們計算各省份規上企業基礎研究提供線索。結合各省份的總內部研發支出，我們可以計算規上企業的基礎研究支出，即各省份總內部研發支出與各省份的試驗發展支出的差。雖然這部分的數字包含企業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支出，但考慮到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研發環節相近且二者總計相對較少，因此本文視這部分研發支出作為規上企業的基礎研究支出。另外，為防止異方差和奇異值問題，本文對基礎研究加1取對數，符號分別記作lgbasic。

政府R&D稅式扶持變量：研發加計扣除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是中國政府R&D稅式扶持政策的典型代表。目前學者多通過設置虛擬變量衡量R&D稅式激勵[21]。然單一的虛擬變量無法刻畫 R&D稅式激勵與企業研發支出的線性關系，也無法捕捉中國多樣的 R&D稅式扶持政策的真實作用效果。因此本文選取真實的R&D稅式減免額作為R&D稅式支持變量的衡量指標。考慮政策的典型性和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采取研發加計扣除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兩種典型的稅式支持政策。《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詳細記錄了規模以上企業上述兩種R&D稅式減免數據，由于R&D稅式支持政策從2008年開始，故相關R&D減免數據在2009年才被《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所統計，而目前該年鑒更新至2016年（2015年數據），因此數據區間選自2009-2016年。為避免奇異值和異方差問題，本文分別將兩種 R&D稅收減免加1取自然對數，作為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和研發加計扣除支持的替代變量，分別記作lgtax和lgrdtax。

控制變量的測度：規模（size）反映地區研發實力基礎。熊彼特認為企業規模越大，研發支出投入越多。而研發支出越多越愈易提升研發成功率。借鑒吳松彬等（2018）[22]，本文選取各省份的總資產作為樣本省份規模變量的衡量指標。盈利能力（roa）是企業創新投入的重要影響因素。企業研發支出主要有外部資金來源和內部資金供給，而越高的盈利能力一定程度上保障企業內部研發資金的供給，間接影響企業研發成功率。借鑒孫早等（2016）[23]的做法，本文將各省份的銷售收入與總資產之比視作盈利水平高低的衡量指標。在研究中國創新領域中，所有制屬性是不容忽視的變量。國有企業因代理問題造成研發支出意愿不足直接影響研發成功率。借鑒馬文聰等（2017）[24]，采用各省份國有企業銷售收入與總銷售收入之比測度企業經濟所有制屬性。市場化程度（market）決定地區營商環境的高低，該變量通過分省份市場化指數測度。相關數據分別來自各年《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6）》。

3.3 數據來源與處理

目前 R&D稅式支持數據的可獲渠道主要有估算[25]、稅收調查數據[26-27]和和《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28]。雖然關于政府異質性科技扶持（同時包含政府事前 R&D補貼、事中研發加計扣除和事后激勵的企業所得稅減免）的微觀數據尚不可獲得。但《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統計了規模以上企業的政府異質性 R&D扶持政策扶持的宏觀數據。鑒于此，本文采用《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數據實證檢驗中國政府 R&D稅式扶持政策的減稅和激勵效應。考慮《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中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減免稅、高新技術企業減免稅指標從2009年才開始統計。為保持研究時間一致性，本文選取2010-2016年（即2009-2015年實際發生的數據）作為研究對象。因此本文的政府R&D稅式扶持數據來自2010-2016年《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省級數據。其中各省份總資產、國有企業利潤、各省份企業利潤等省級創新指標均選自《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另外，基礎研究、應用研究根據《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規模以上企業的試驗發展估算所得。囿于西藏部分統計指標缺失較為嚴重，故予以剔除，最終研究樣本是我國2010-2016年30個省（直轄市、自治區）210個觀測樣本。指標計算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及計算

4 結果分析與討論

4.1 基本回歸結果

在控制時間變量后，表2展示了政府 R&D稅式激勵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列（1）展示了僅考慮R&D稅式激勵變量時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 R&D稅式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337，且通過了10%顯著性水平檢驗，說明說明 R&D稅式激勵變量并未有效促進規上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支出，反而擠出了企業基礎研究，由于未考慮其他控制變量，該回歸結果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問題。在逐步引入規模變量、盈利水平變量、所有制屬性變量以及制度變量后，列（2-5）展示了R&D稅式激勵對規上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結果顯示 R&D稅式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均為負，且都通過了10%的顯著性水平檢驗，這意味著目前中國實施的R&D稅式激勵政策擠出了企業基礎研究支出。對該現象的一個可能性解釋是，福利經濟學指出，科技活動的高風險性和高溢出性是私人企業研發投資不足的關鍵性原因，而基礎研究的高風險問題尤為突出，這就意味著政府應當對風險較大的基礎研究支出給予更大的政策減免力度，而現階段，中國 R&D稅式支持政策視所有研發活動支出設定統一減免比例，如是，企業開展質量較低的研發活動也能獲取同等稅收優惠額度，那么低質量創新活動反而“驅趕”了高質量創新活動，因此，R&D稅式支持政策并不會促進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支持，甚至會擠出基礎研究支出。

表2 R&D稅收優惠對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研究

該實證結論延伸了現有研究邊界。現有研究往往單一檢驗 R&D稅式激勵政策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激勵效應，即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擠入或擠出效應，忽視了企業不同研發活動的異質性研發支出。實際上，按照研發支出的劃分標準，研發支出主要分為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試驗發展支出，而基礎研究才是決定一個企業乃至一個國家科技的長期發展水平的關鍵變量。近年來，中國企業在關鍵技術領域處處受限的報道層出不窮，出現這種現象的關鍵原因在于企業過度依賴創新質量較低的試驗發展支出，而企業基礎研究投入嚴重不足。因此本文結論為重新審視中國 R&D稅式激勵政策體系、改善企業基礎研究不足現象提供經驗證據。

4.2 異質性分析

為檢驗基礎結果的穩健性，該部分論證了不同的 R&D稅式激勵種類、滯后期數、估計方法和區域下 R&D稅式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果。自2008年以來，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得到了廣泛的應用。研發加計扣除政策主要作用于中小型企業，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的作用對象為被認定為國家級的高新技術企業。因此，探析中國兩種典型 R&D稅式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對優化現有 R&D稅收優惠政策具有非常強的現實和實踐意義。不容忽視的是，考慮到R&D稅式激勵政策的激勵效應具有時滯性，即R&D稅式激勵政策可能需要滯后一段時間才能對企業研發活動支出產生作用，因此本文還檢驗了R&D稅式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滯后一期、二期和三期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此外區域異質性以及估計方法選擇也會影響基礎實證結果，因此本文還檢驗了不同區域以及不同估計方法下研發稅式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以提高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4.2.1 不同R&D政策支持工具對基礎研究的政策效果實證分析

表3展示了普惠性的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列（1）為僅考慮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的回歸結果，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lgrdtax的估計系數為負，大小為-0.00768，但不顯著，其經濟解釋是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并未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產生擠入或擠出效應。在加入規模變量、盈利能力、所有制變量以及制度變量后，列（2-5）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實證結果表明關鍵變量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的估計系數雖然有正有負，但均不顯著，這意味著該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作用效果并不明顯。對該現象有兩個可能的解釋，第一，由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的作用對象均為中小型企業，由于基礎研究風險較高、成果周期長，因此這類企業可能并不樂意從事基礎研究；第二，由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的作用對象盈利水平較低，而該政策減免額與盈利能力直接相關，因此較低的稅收減免額度也并不會吸引這類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支出。

表3 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分析

表4展示了重點型的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列（1）為僅考慮高新技術企業 15%稅率式優惠政策變量lgtax的回歸結果，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lgtax的估計系數為負，大小為-0.372，且通過了 9 5%顯著性水平檢驗，其經濟解釋是高新技術企業1 5%稅率式優惠政策每多增加10個單位，那么企業基礎研究支出將會下降3.72單位。在加入規模變量、盈利能力、所有制變量以及制度變量后，列（2-5）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實證結果表明關鍵變量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變量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且通過了95%顯著性水平檢驗，這意味著該政策擠出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結果是可信的。該現象的一個可能解釋是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的作用對象為被認定為國家級的高新技術企業，且該政策的實施標準只對企業的研發強度做出明確規定，但并未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做出明確規定，這表明，即使企業不進行基礎研究，只要低質量的研發支出數量符合政策標準，也可達到高新技術企業認定標準。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的初衷是通過降低高新技術優質企業稅負幫助企業節約資金從而提升企業參與基礎研究的積極性，畢竟這類企業是中國科技領域的翹楚企業。但事實上企業的研發行為具有較強的短視行為，因此企業會參與短平快的創新項目，以求短期利潤最大化。正是因為企業的經營目標與政府初衷的錯位，因此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并不能夠促進高新技術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投入，反而會擠出企業基礎研究支出。

表4 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分析

4.2.2 R&D稅收激勵政策對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時滯性分析

表5展示了R&D稅式激勵政策對基礎研究滯后一期、二期和三期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列（1-3）展示了R&D稅收激勵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滯后一、二、三期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實證結果顯示，R&D稅收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均不顯著（除滯后一期在9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負），其經濟意義是 R&D稅收激勵在長期內并未對企業基礎研究產生擠入和擠出效應，這也意味著現階段的R&D稅收激勵政策并未影響企業對基礎研究的投資決策行為。列（4-9）分別展示了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和高新技術企業 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的滯后一、二、三期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結果顯示，研發加計扣除政策支持變量以及高新技術企業 15%稅率式政策變量的估計系數在滯后一期、二期均為負，滯后三期的估計系數為正，但均不顯著，其經濟解釋是，不論是普惠性較高的研發加計扣除政策還是重點激勵型的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長期看中國兩種典型的R&D稅收激勵政策并未促進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支出，甚至存在擠出的跡象。該實證結論凸顯了中國 R&D稅收優惠政策在某些技術關鍵技術領域尤其是基礎研究方面存在長短期失靈現象，這也為優化現有R&D稅收優惠政策提出了迫切需求。

表5 R&D稅收激勵政策對基礎研究的滯后性實證結果

4.2.3 不同估計方法下的R&D稅式激勵政策的激勵效應回歸結果

表6還展示最小二乘法以及面板隨機效應兩種估計模型下，R&D稅收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列（1-2）為整體R&D稅收激勵對企業基礎研究的回歸結果，結果表明 R&D稅收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為負，但僅在面板隨機效應模型中顯著為負，這與基本實證結果保持一致。列(3-4)展示了不同估計模型下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實證結果，結果顯示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估計系數雖然為正，但并不顯著，說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作用并不明顯，這與基礎結論吻合。列（5-6）展示了不同估計模型下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支出激勵效應的實證結果，R&D稅收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為負，且均在9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說明更改估計模型后，該政策擠出了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基本結論并沒有得到實質性改變。

表6 不同估計方法下的R&D稅收激勵效應回歸結果

4.2.4 R&D稅式激勵的區域異質性分析

表7展示了不同地區R&D稅收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回歸結果①。列（1）R&D稅收激勵對東中地區企業的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結果顯示 R&D稅收激勵變量估計大小分別為-0.624，且在 9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 R&D稅式激勵政策對東中部地區企業的基礎研究產生了顯著的擠出效應。列（2）展示了 R&D稅收激勵對西東北部地區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激勵效應，結果顯示 R&D稅收激勵變量的估計系數雖然為負，但并不顯著，說明 R&D稅收激勵政策對西東北部地區企業的作用并不明顯。列（3-4）分別展示了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東中部、西東北部地區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結果表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變量估計系數雖然有正有負，但均不顯著，說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并不顯著的基本結論并未有區域異質性。列（5-6）展示了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東中地區和西東北部地區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實證結果表明列（5）中的估計系數為-0.478，且在 9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該政策對東中部地區企業的基礎研究支出產生了顯著擠出效應，列（6）中該政策變量估計系數雖然為負，大小為-0.738，但并不顯著。綜上我們發現，R&D稅收激勵政策擠出了東中部地區企業的基礎研究支出，同時該擠出效應主要由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政策貢獻，此外，目前 R&D稅收優惠政策對西東北部地區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的擠入或擠出效應并不顯著。這也意味著現有的 R&D稅收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支出領域存在失靈現象。

表7 不同區域下的R&D稅收優惠政策實施效果

4.3 R&D稅式激勵政策失效的原因分析

究竟什么原因導致 R&D稅收激勵政策擠出了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究其原因在于，政府“一刀切”的 R&D稅收優惠政策，即對風險不同的研發支出均采取相同的減免標準，甚至以人力投入為主導的基礎研究支出并不能夠完全包含在政策作用范圍內。企業得到的R&D收益來自于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減稅效應，即一單位的研發支出將會帶來多少的 R&D稅收減免。為追求利益最大化，企業反而會追求低質量的試驗發展支出，而忽視基礎研究投入。這也意味著 R&D稅收優惠政策對不同種類的研發支出存在差異顯著的減稅效應。為驗證這一想法，下表展示了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和高新技術企業 1 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企業試驗發展支出和基礎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的實證結果。

表8展示了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實證結果。在僅控制時間虛擬變量后，列（1）展示了基于最小二乘法的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研究支出減稅效應的基本實證結果，結果表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0465，且在9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其經濟意義是基礎研究支出每多增加10單位，那么企業R&D稅收減免將會增加0.465個單位，而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 0.943，且在 99%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其經濟意義是試驗發展支出每多增加10單位，那么企業R&D稅收減免將會增加9.53單位，從兩個變量估計系數大小看，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顯著高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這說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試驗發展支出的減稅效應顯著強于基礎研究。為防止遺漏變量問題，在列（1）的基礎上加入企業規模、盈利能力等控制變量后，列（2）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實證結果表明，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71 0，在 99%的置信水平上顯著，且顯著高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說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試驗發展支出的減稅效應較為顯著。在列（1-2）的基礎上，采取面板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模型后，列（3-6）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研究發現，第一，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試驗發展支出產生了顯著的減稅效應（估計系數大小為均在0.9以上，除第6列），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不明顯（估計系數雖然為正，但均不顯著），第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試驗發展支出的減稅效應均顯著高于基礎研究支出。上述結論表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支出產生的減稅效應存在顯著性差異。

表8 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基礎研究、試驗發展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分析

表9展示了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政策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實證結果。在僅控制時間虛擬變量后，列（1）展示了基于最小二乘法的該政策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研究支出減稅效應的基本實證結果，結果表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0661，且在9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其經濟意義是基礎研究支出每多增加10單位，那么企業R&D稅收減免將會減少0.661單位，對該現象的解釋是，由于基礎研究多為人力資本投入，該投入并未直接納入 R&D稅收減免政策作用范圍，因此估計系數為負。列（1）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 1.335，且在 99%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其經濟意義是試驗發展支出每多增加 10單位，那么企業 R&D稅收減免將會增加 13.35單位，從兩個變量估計系數大小看，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顯著高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這說明高新技術企業 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試驗發展支出的減稅效應顯著強于基礎研究。為防止遺漏變量問題，在列（1）的基礎上加入企業規模、盈利能力等控制變量后，列（2）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實證結果表明，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280，但不顯著，但實驗發展支出變量估計系數大小卻顯著高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在列（1-2）的基礎上，采取面板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模型后，列（3-6）展示了對應的回歸結果，研究發現，在加入足夠多控制變量后，基礎研究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試驗發展支出變量的估計系數均不顯著，這也意味著該政策對兩類不同研發支出產生了差異顯著的減稅效應。

表9 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對基礎研究、試驗研究支出的減稅效應分析

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目前是中國支持企業創新力度最大的政策，該政策的初衷是通過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提高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的創新投入水平。然而本文的實證結果卻發現該政策并未促進企業提高基礎研究投入，其原因在于政策未對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等研發活動支出做出明確規定，因此高新技術企業更偏向試驗發展而忽視基礎研究的投入。

5 結論與政策啟示

以往研究重點關注政府 R&D政府資助對企業研發支出的有效性，即討論政府 R&D對企業研發支出產生了擠入還是擠出作用。我國創新尚處于漸進式創新轉向突破式創新，對企業和國家而言，當下更為重要的是在于基礎研究支出是否能夠得到保證，政府 R&D稅收激勵在縮小企業研發水平與社會最優水平的差距時發揮了互補性作用，因此，本文重點關注中國政府 R&D稅式激勵是否促進企業基礎研究投入。利用2009-201 6年《中國統計年鑒》和《工業企業科技活動統計年鑒》數據篩選出基礎研究以及 R&D稅收減免數據，本文運用面板回歸方法驗證了中國 R&D稅收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的激勵效應。研究發現，第一，目前中國 R&D稅收激勵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存在擠出效應。第二，進一步細分R&D稅收優惠政策，結果表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作用不明顯，而高新技術企業15%稅率式優惠政策顯著擠出了企業基礎研究支出；第三，政府R&D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基礎研究失靈的原因在于政府“一刀切”的 R&D稅收減免實施標準，即基礎研究和試驗發展支出采取統一的抵扣比例。該標準會誘導利潤最大化的企業開展低質量創新。本文的實證結論揭示了我國R&D稅收優惠政策的不足，也從政策視角重新給出了中國企業基礎研究投入不足的一個新解釋。

基礎研究投入不足是中國科技水平難以得到有效提升的重要原因，如何通過 R&D稅收優惠政策促進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投入是下一步政府決策者亟需解決的重要議題。本文研究結果優化R&D稅收激勵體系提供新視角。

第一，強調研發活動的異質性，尤其是對不同風險的研發支出采取差異化的 R&D稅收支持策略。研究發現“一刀切”的 R&D支持政策會提升企業參與低質量創新的動力，這也會導致政府R&D稅收減免資金使用效率低下。另一方面，由于不同類型的研發活動的成功率存在較大差異，若對企業研發活動采取統一的R&D稅收支持，在研發風險較大時刻，R&D稅收支持政策可能存在支持不足現象，從而降低企業研發成功率，而在風險較小時刻，R&D稅收支持政策有可能反而存在過度支持的可能，此時 R&D稅收政策雖然降低企業研發風險，但是存在過度支持可能，政府稅收減免資金使用效率還存在優化空間。因此，對不同研發活動采取異質性政府R&D稅式支持將會是R&D稅收優惠政策體系優化的重要方向。

第二，構建研發活動風險評價體系。實施差異性R&D稅式支持體系的關鍵在于研發活動風險評價體系構建，這也是優化現有R&D稅收減免資金配置效率的核心步驟。建立研發風險評價體系不僅有利于精準了解研發項目的難以程度，還為精準實施R&D稅收支持政策提供了參考標準。目前尚未有文獻就研發活動風險設立評價指標體系做出系統性回答。本文認為，研發活動難以程度將會是研發活動風險評價的重要參考依據。故如何構建研發活動風險評價體系將會是下一步重要研究的議題之一。

注釋：

① 由于樣本所限，我們將地區劃為東、中部和西、東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