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拓展時空詩歌的新路徑?詩人王鉆清廣泛吸收不同門類藝術的養分,培養文學創作的才情和才氣,從而找到了一種適合自己,并且別具一格的文學題材和表達方式。王鉆清從中國詩歌史中發現,古典詩歌,有個非常好的傳統,這就是極為注重時空感,通過對時空的書寫來感悟人生,探索生命的意義。比如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王維的“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千百年來,“時空詩歌”成為我國古典文學的一大景觀。人們切身可感的時間和肉眼可見的空間,早已進入了我們的詩中;評論家王鉆清認為,“時空詩歌”也應該書寫出時代的特色。于是,他“盯”上了地球、地外星球、太空、外太空以及天體運行這個神秘的領域,并進行了長達十多年的大時空詩歌的寫作實驗,并潛心創作出了120余首探索之作,結集為《敲響自然的骨頭》出版(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
一.拓展時空詩歌的歷程
《敲響自然的骨頭》,給人感受最深的是,詩人在“大時空詩”的創作中,追求美學韻味和深刻的內涵,追求一種詩性的生命智慧和詩意表達,把觸角伸進生命的深處,從而感受生命、反思我們的生存,甚或把觸角伸進時空的深處,讓人感受到一種超驗的冥想、超自然的體悟,并力求表現出現代人的生命精神、人性光輝和哲學智慧,讓生命精神中透露出哲學智慧,從而充實生命精神。譬如,王鉆清在《暗物質之旅》中寫道:“可是他或她的引力把普通物質吸附到一起/萬物就有了外表和內里/就有了精神氣/引力把我們人類定格在物種消長的大地/地外生命和所有天體一樣都會自然消失/假如沒有引力那人就是宇宙中一個星塵”。他始終不渝地嘗試將詩性的“思”和哲學的“詩”巧妙地打通,結合在一起,在“詩思”里貫穿著生命意識以及人生觀、價值觀、宇宙觀等等。
該詩集呈現了王鉆清自2005年以來嘗試寫作“大時空詩”的三個階段:早期只是借用天體、星系、太空、外太空等空間物理和天體物理元素來言說現實關系,如《世界是水》《航海家的發現》《太空機械舞步》《觀月全食》等;中間也有過渡期的作品——即把天體新概念及太空新發現等融入感性的詩中,或營造詩的新語境,比如《黑森林》《我跑遍南北半球尋找“一個人”》《一個人的地球夢》《哲學家的目光在星系空間被點亮》等。后期則進入成熟期。自2015年以來,他的創作終于成就了漸趨定型,并受到詩壇和學界關注的“大時空詩”。通過不斷的探索,王鉆清寫出了時間的空間性和空間的時間性,以及時空的無限大(宏觀)或無限小(微觀),諸如《追尋幽浮的生命》《對時間的沉思》《穿越時空的人心》《太陽灼燒的人心》《一個智慧而強大的存在》《大設計》《從大歷史走來》等。這些詩歌里有他從中國古典詩詞中反復咀嚼而吸收的養分,也有他從歐美詩歌中不斷淘寶而汲取的營養,由此漸漸地形成了某種風格——詩意表達中不乏理性思考,或者說在藝術表現中呈現知性;思想在抒發情感的過程中自然地游走,或不經意地侵襲;感性的東西隨著對大自然中物象的捕捉,或心靈深處意象的流動,從而水到渠成地在筆端和指尖得到表達。
二.尋求語言突破的沖動
王鉆清大時空詩在詩歌語言上的嘗試,正是他對抗自己語言被污染或對抗語言腐敗,乃至對抗日常口語貧乏與流俗,力求用新的語匯、語態和語體來增加語言的豐富性——表現為劍走偏鋒,在先鋒的塔頂上書寫,探尋未知世界和人類困惑的因由。這種來自詩人內心的氣場,寬宏致遠,絕非世俗的洪流奔涌而出,將人與宗教、宇宙、天地自然、未知的詭異靈動,巧妙地勾連在一起,寫得大氣磅礡。
其詩的語言風格鮮明獨特,語體張力有度,語勢起伏有致,語意含混求新,語調跌宕求變,語境內涵豐盈。值得注意的是,王鉆清在大時空詩中有意地尋找“語言的未來”——努力追尋新的表達與事物之間的關系,比如實驗性意象和深度意象等,盡量讓語言更為清晰地呈現人類或自我在“大時空”中的存在狀況。特別是他以“大時空詩”,適應自然科學在認識宇宙的進展中,讓人類看到置身其間的世界復雜性的變化,而且嘗試用更復雜的方法建立與世界的對話方式——比如,將多重意象有機結合,生成混沌的意象或新型意象,多層次包裹思想情感;或者說將某種內核藏得很深,即一層情緒壓著另一層情緒,并且多重情緒疊加產生復雜的韻味,使詩的氣味從深層的內里一層一層地往外透露,使語言的信息一層層地深入抵達詩的靈魂,閃現出光輝的神韻。他努力進入如是創作狀態:以神魔的詩性或超驗的神性在語言和精神超越此刻、現實和肉體。
另外,他通過創新中的隨性拼貼與轉換,創造出新的語言方式——其詩嘗試運用小說和寓言的手法,比如變形、荒誕和關系換位等,呈現科幻性和戲劇性,表現為渴望中尋找自我與外部對話的語言迷津,讓靈感在語言節奏中得以反映,用繁復的句子應對繁復的世界,且有令人驚訝的意象和句式,形成個性化的語感、詞語功能活用的語態、繁復的語境、混沌的意象。
三.開掘詩歌題材的實踐
我們閱讀中國文學史,不難發現,二千多年前,先秦楚國詩人屈原寫出了《天問》。從楚地走出來的王鉆清,從《天問》深刻地感受到了屈原的如是思維特征。王鉆清從中得到啟示,選定這一題材進行大時空詩的創作——即把天體、天體運行、星系、星空布局直接當作描寫對象,并將這一題材整體運用到詩歌中。
為此,他將自己的生命融入到天地宇宙之中,在對時間的感悟中,把握天地空間,從而有了一種更高遠的思考。他的大時空詩,諸如長詩《未來啟示錄》(刊發于《文學教育》2020年第5期),有一種納天地宇宙于心中的胸懷,表現出對自然生命的尊重,也體現了詩人對于人類學和未來學的詩性思索,充滿了一種生命直覺和宇宙意識——主要表現為,讓地球人在多維時空或在平行宇宙中,瞬息萬變地穿行,敲響振聾發聵的洪鐘。這是一種新的思索和嘗試,開辟新的境界。
王鉆清的《對時間的沉想》《從大歷史走來》《一個智慧而強大的存在》等寫出了時間的空間性。另外,《追尋幽浮的生命》《時空深處的本色》《讓人心在月球背面的悲歡》等詩篇,把對自然的認識帶入了詩意的大時空領地和詩思的超驗境地。就像歐洲科學院外籍院士、中國比較文學學會會長王寧教授所說,王鉆清的詩以世界主義的視角詩意地進入“大時空”和“大歷史”,探尋人與自然的復雜關系,建立了一個世界主義的“大時空”。
四.探索詩體革新的可能
漢語新詩在詩歌結構和表達方式上,借鑒西方詩歌的成功經驗,比如意象組合和詩歌分行等均有突破性拓展,但是在詩歌形式上,仍無可推廣的完美形式。那么,王鉆清的大時空詩在詩體革新上有什么進展呢?
回顧中國詩歌史,我們發現,大時空詩自屈原以來,還沒有真正形成完整的體系或者說詩體;王鉆清也只是在某些方面有所探索,他的一些詩構成了“科幻詩體”的系列詩篇,往往內在美大于形式美,或者說沒有完成這一詩體的完美形式。不過,他在創作“大時空詩”上有了良好的開端。
他嘗試創作大時空詩已十多年,從試驗到近五年漸趨定型,呈現了獨特的言說方式。一是通過跳躍式思維與混沌意象提供了新的經驗、新的發現,呈現新鮮感和獨在的具體性,表現為非對稱與非理性的雙重書寫,揭示了更多的未知。二是通過粗獷的宏觀宇宙與微妙表述,呈現非時空虛擬,呈現信息云存儲及心靈情感的斑駁投影,呈現藝術性說謊的更復雜真實及更深層詩思,抵達思想意義的厚度,詩里有一種宏大的氣魄和自由穿梭萬物的從容。三是讓象征或意象、明喻或暗喻、擬人或擬物等修辭手段將語言要抵達的地方,半遮半掩如海洋中的冰山,或遮遮掩掩如叢林里的野獸。或者說,他的詩作整體性意象里套著多個具象或若干單個意象,用繁復的語言應對繁復的世界,而且物象與心理,或對應或對流,進而構建與自然生態相對應的人間生態,最終讓語言抵達其終點,讓多方參與詩歌創作,并感應某種靈魂存在。四是“反直覺寫作的實驗”,去掉錯覺和通感的假象,比如對太空觀測和天體運行的描述,為了有詩意,在詩性膨脹和詩興沖動時采用科幻手段和關聯性想象等進行書寫。
王鉆清的“大時空詩”已經漸成“體系”:他一邊建立自己與時間幻想、空間探測、抽象現實、人類未來等相關的題材體系,一邊建立與“大時空”、人類性、現代性等諸多因子緊密聯系,且富有個性的語言體系——科幻的、詩性的、哲思的、神性的、靈異的、奇幻的、混沌的語言體系。他的大時空詩有一個統一的靈魂,這個靈魂就是“大時空”,它支撐著其詩的“格局”,其詩歌結構表現為文格高雅、語言新穎等特點,具有“文道合一”的氣象。
(作者介紹:唐小林,生于1959年,四川省宜賓市人。出版有文學評論集《天花是如何亂墜的》《孤獨的“吶喊”》《當代文壇病象批判》。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當代作家評論》《文藝理論與批評》《作品與爭鳴》《當代文壇》《南方文壇》《文學報》《文藝報》等報刊發表文學評論數十萬字。2012年6月,獲《文學報·新批評》首屆“新人獎”。2015年10月,獲《文學自由談》創刊三十周年“重要作者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