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貴
俗語“哪壺不開提哪壺”,狹義大抵是說人與人之間不應提及別人的弱項或缺點;泛義則蓋指對事不宜直指問題與不足。其實,無論知人論世,都該“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到底,“哪壺不開提哪壺”旨在指出問題和批評不足。蘇霍姆林斯基開示:“如果一個人只喜歡言不由衷的贊揚,而聽不進別人中肯的批評,那么這個人終將一事無成。相反,如果一個人在聽得進表揚的同時,又能非常愉快地接納別人的批評,我敢肯定這種人必定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胸懷和涵養,這種人日后必定會成就一番大事業。”魯迅先生少時因為給父親抓藥而遲到,受到私塾先生嚴厲批評,本來他有充分理由為己辯護,但他沒有選擇據理力爭,而是在書桌上刻上一個“早”字。自此,他時時處處凡事從早,最終上榜“世界十大文豪”。
“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事遵循的是問題導向。對提出問題的作用,愛因斯坦曾洞若觀火地揭示:“提出一個問題往往比解決一個問題更重要,因為解決問題也許僅能是一個數學上或實驗室上的技能而已。而提出新的問題、新的可能性,從新的角度去看舊的問題,都需要有創造性的想象力,而且標志著科學的真正進步。”他更用親身經歷實證:“我沒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不過是喜歡尋根刨底地追究問題罷了。”唐太宗李世民深諳“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之道,容忍名臣魏征上疏直諫,在容人納言中開創“貞觀之治”,可謂善待“哪壺不開提哪壺”釋放的“紅利”。
長期以來,一方面,國人信奉“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多栽花,少栽刺”等處世哲學,“哪壺不開提哪壺”自然缺失文化基因;另一方面,職場好大喜功蔚然成風甚囂塵上,剛愎自用拒絕批評成為不少權勢者標配,“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受待見便在意料之中。春秋時期,高繚為人謹小慎微,在齊國丞相晏子手下當差三載,雖從未犯錯,卻被晏子辭退。晏子如是釋因:“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毛病和缺點,但是如果別人不給予提示的話,自己是看不到的。高繚呢,他在我身邊足足三年,看見我的過錯,卻從來不說,這對我有什么好處?所以,我把他辭退了。”環顧當下周遭,胸襟氣度能與晏子相伯仲者,又能找到幾人?
當然,“哪壺不開提哪壺”,還得具備發現“哪壺不開”的火眼金睛。“哪壺不開提哪壺”,固然有深厚歷史文化基因和社會潛規則動因,更有我們一些人不善思考劣根和投機取巧積習。有些人之所以“哪壺不開提哪壺”,與其說是不想不敢不愿“提”,毋寧謂之壓根兒就不知“哪壺不開”。胡適曾在檄文《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對是類種群激憤點穴:“空談好聽的‘主義,是極容易的事,是阿貓阿狗都能做的事,是鸚鵡和留聲機器都能做的事。”“為什么談主義的人那么多,為什么研究問題的人那么少呢?這都由于一個懶字。懶的定義是避難就易。研究問題是極困難的事,高談主義是極容易的事。”
拒絕“哪壺不開提哪壺”后果很嚴重。有落馬“巨貪”聲淚俱下地哀嘆:“我多年沒有聽過批評的聲音了,要是平時能對我多批評幾句,興許今日不至于落得這般下場。”古今中外,因拒絕和打壓“哪壺不開提哪壺”而導致人亡政息的前車之鑒,更是前赴后繼舉不勝舉。
誰也無法保證“哪壺不開提哪壺”全是出于公心,對待公允理性者,自然該當“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待小人流氓的發難,亦未必需要“以無賴的手段對付無賴,以流氓的手段對付流氓”。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鞋子歪,哪怕是罹遭“莫須有”批評,也大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卡耐基傳授的絕招是:“雖然你不能阻止別人對你做任何不公正的批評,但你可以做一件重要的事,你可以決定是否要讓自己受到那些不公正批評的干擾。”
話說回頭,“哪壺不開提哪壺”,終究還是為了讓“不開”的那壺“開”。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說穿了,解開“哪壺不開提哪壺”死結,還需溯源環境“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