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會議的教育價值及其實現

摘 ? ?要?家庭會議作為家庭成員就某一主題進行民主協商的家庭活動，是實現家校共育，提升家庭教育水平的重要方式。家庭會議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家庭教育的方法、制度和互動形式，蘊含著關愛和民主的內在教育價值?；贖中學的實踐，闡述家庭會議的具體行動過程，分析其實踐效果，探討家庭會議的影響因素，提出促進家庭會議可持續性發展的建議。

關 鍵 詞?家庭會議;教育價值;家校合作;行動研究

中圖分類號?G41

文獻編碼?A

文章編號?2095-1183（2021）04-00-05

實踐中，家庭教育存在著許多認知錯位和方法失當的現象，反映出的核心矛盾即家長權威和兒童自由之間的失衡。因此，家庭會議作為親子之間進行有效協商的教育方式，逐漸進入學者的研究視野。20世紀下半葉，歐美的研究者已經將“會議”的形式引入到家庭教育的探索中，家庭會議這一主題在親子溝通、育兒方法類書籍中多有介紹。其后，我國學者也開始了對家庭會議的研究，已有文獻指出了家庭會議具有提升能力的教育價值，但是缺乏對家庭會議實踐操作的行動研究?；诖耍疚脑囋谄饰黾彝h的內在教育價值的基礎上，探索家校合力推進家庭會議的實踐路徑，分析行動過程中的成效和局限，進而總結出家庭會議的影響因素與可持續發展策略。

一、家庭會議的內涵

家庭會議是所有家庭成員共同參與的，關于個別或全體家庭成員現實問題的主題討論，是為了尋求一致認同的解決方案而進行平等協商的家庭實踐活動。但由于會議目的的不同，使得家庭會議的內涵存有較大差異，進而成為法學、醫學、教育學等學科的共同學術話題。例如，在法學領域，家庭會議被看作是一種少年司法的恢復手段。新西蘭出臺的《兒童、青少年及其家庭法》標志著正式將家庭會議制度納入其法律體系當中。[1]家庭會議機制意指抽離傳統的少年刑事審判形式，采用較為親和的會議模式，通過法官、原被告雙方及其親朋之間的商談，解決少年犯罪行為的刑事責任問題。[2]而在醫學領域，家庭會議被用于臨終治療決策。參與此類家庭會議的人員除了家庭主要成員以外還包括醫護人員。家庭會議討論的焦點是確定對患者的治療方式：是不惜代價全力搶救，還是僅維持有限的生命支持治療甚或放棄治療。[3]家庭會議能促進醫患雙方的信息交換，在臨終治療抉擇中有重要作用。

而在教育語境中，家庭會議作為一種新型的家庭教育模式，是為了維持家庭運行的動態平衡而采取的教育實踐活動。家庭會議最初是由魯道夫·推克斯為了幫助解決家庭民主問題而提出的。[4]家庭會議不同于其他家庭活動，其核心特征是目的鮮明、指向問題、對話形式以及民主過程。具體來說，其內涵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1.家庭會議是一種方法

家庭會議既是解決家庭各成員或家庭總體問題的民主方法，也是一種引導孩子的教育方法。它為處理家庭日常生活中長期存在但很棘手的問題提供了平臺，有助于在平等對話交流中得出全員同意的解決方案。作為方法的家庭會議，能兼顧各位成員的訴求，使家長和孩子都能參與問題解決，形成家庭教育的合力，提高決策和執行的效率。

2.家庭會議是一種制度

不同于家庭成員間日常的閑聊或談話，家庭會議有特定的規則和運作模式，是一種制度化的家庭活動。家庭會議定期召開，需要設有主持人和記錄員，主持人負責開場和過程銜接，記錄員負責在家庭會議記錄冊上記錄會議主題、討論過程和解決方案。在討論的環節中，各成員輪流發言，不能隨意打斷別人，因為家庭會議是一種正式的、有組織的、主題聚焦的對話，具有一定的嚴肅性。家庭會議自身的會議制度以及決策結果都是規范家庭成員的行動準則，要求所有成員共同遵守。

3.家庭會議是一種互動

家庭會議是家庭成員之間密切關系的雙向互動。通過成員間具有儀式感的話題互動，促進夫妻雙方的坦誠交流，形成一致的教育觀念，從而減少教育分歧帶來的不良影響。同時，在討論中父母能知曉孩子內心的顧慮和煩惱，孩子也能感受父母的良苦用心，是一種良性的親子互動，有利于營造和諧融洽的家庭氛圍。

二、家庭會議的教育價值

家庭會議以家庭成員間互相關愛為起點，用民主的方式來解決家庭內部問題，體現了關愛和民主的教育價值。通過價值引領，幫助家庭成員提升能力、體驗情感，具有重要的教育意義。

（一）關愛的情感

內爾·諾丁斯認為，關心是一種關系性存在，無論是付出關心的一方還是接受關心的一方，任何一方出了問題，關心關系都會遭到破壞。[5]家庭會議在表達關愛的過程中，能讓各個成員從自我中心的狀態中轉移出來，實現動機能量流向他人的“動機移位”[6]。如此便順利實現關心者和被關心者兩重身份的互換，每個人都將是愛的傳播者與接受者。家庭會議就是一個在家庭內部傳達愛的窗口，這種關愛體現為一種積極的教育思維，既不懲罰也不嬌縱孩子，而是在協商中保持和善而堅定的教育態度。按照尼爾森的建議，家庭會議從相互致謝和表達感恩開始，[7]并在會議過程中共享茶飲和美食，這些環節也都滲透著互相關愛的教育價值。

目前我國家庭教育存在兩種錯誤傾向，即經常用懲罰拒絕和縱容漠視的方式對待孩子，而家庭會議追求情感溫暖和行為指導的教養方式，可以讓父母在關心關系中反思自己的觀念與行為，不再以高姿態去管理子女。一方面，可以擺脫高壓傳統的教育困境，不再一味地指責和批評孩子，而是依托平等協商建立起互信的親子關系;另一方面，也能改變隨意放任的教育習慣，能利用家庭會議所制定的規則去約束和指導孩子，孩子也能學習換位思考，去更好地感受和接納家長的關愛。

（二）民主的程序

家庭會議又被稱為“家庭民主會議”“家庭民主生活會”等，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其本然狀態，可以說，民主是家庭會議的應有之義。杜威曾指出：“民主主義不僅是一種政府形式，它也是一種聯合生活的方式，是一種共同交流經驗的方式?！盵8]家庭會議通過家庭內部的組織形式，引導家庭成員在平等和真誠的前提下，通過理性思考和獨立判斷來尋找共識，解決問題，傳遞民主與理性的精神。

家庭會議流程依照民主程序展開。一是自由選擇議題。每個成員都可提出自己想要探討的主題，最后討論決定。二是參與機會平等。家庭會議的主持人由家庭成員輪流擔任，每個家庭成員都能充分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而非家長“一言堂”。三是規則普遍適用，規則通過會議協商達成，每個人都認可，對所有家庭成員都有普遍約束力，而不僅僅針對孩子。通過家庭會議的民主過程，能提升孩子和家長的傾聽、表達和溝通能力，這對青少年成長尤其重要，會影響到他們未來在社會中理解差異、化解沖突的協商和民主生活能力。因此，家庭會議不僅是促進能力提升的家庭教育行為，也是完善公民素質的有效途徑。

三、家庭會議的實踐探索

家庭會議的教育價值能幫助家庭形成與學校具有一致性的教育理念，使其成為一種家校合作的新思路，因此H中學嘗試了將家庭會議作為家校共育路徑的行動研究。

（一）行動過程

H中學家庭會議的實踐探索是與華中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合作開展的，德育所研究團隊通過家長培訓、教師培訓、主題研討會等形式為H中學提供了家庭會議的基本理念支持與操作性的實踐策略，H中學再以班級為單位展開家庭會議的宣傳和動員工作。

1.班主任的會前指導

班主任在參加培訓研討會和閱讀相關資料之后，充當了家庭會議“培訓員”的角色。他們充分發揮和調動家長委員會、班會的積極作用，為學生和家長提供了大量的幫助。部分班主任采取了下列措施：第一，召集家長委員會開會，進行小范圍的可行性調查和預先輔導;第二，召開班會，讓學生了解家庭會議的含義及操作方法，并收集學生感興趣的會議話題;第三，在班級群中上傳家庭會議的指導指南、操作說明、記錄表和典型案例等相關資料以供大家學習;第四，組織家長進行集體學習和研討。通過上述針對性措施，讓學生和家長對家庭會議有初步了解。

2.確定家庭會議的時間

家庭會議的召開時間一般選在家庭各成員共同的空閑時間，例如周末或是晚餐后的休息時間。會議頻率最好為一周一次或兩周一次。

3.選擇家庭會議的主題

目前的會議主題，主要包括學業發展、家庭事務、個人生活、個人階段總結和突發焦點問題等五個方面。[9]從H中學的實踐來看，學生的家庭會議主題集中在學習與作息習慣、階段性考試反思與長期學習目標、電視和手機使用、家務勞動分配、假期補習班選擇和零花錢問題上，也有部分議題涉及健康問題、家庭旅行地點等。

4.家庭會議的議程

家庭會議的議程主要由主持人開場、參會人員自由發言、得出結論三部分構成。家庭會議從相互致謝開始，各個家庭成員都對彼此的付出表示感恩，這能為會議的發言奠定積極的心理預設。其后，家庭成員依次就某一議題進行頭腦風暴式的自由發言，其目的是引發更多的觀點和辦法，發揮個體創造性，實現思維拓展。以下是一個頭腦風暴環節的生動案例：

Z同學的家庭會議上展開了對零花錢的討論。首先就在“該不該給孩子零花錢”的問題上有不同意見。媽媽認為零花錢很可能會導致孩子亂花錢，并且沒什么用處。而孩子反駁道，會有公交卡余額不足或臨時購買文具等特殊情況。之后爸爸說零花錢可以解決不時之需，但要對使用有所限定，這使得零花錢的必要性成為共識。媽媽補充說每次零花錢應不超過20元，孩子也在同意的基礎上承諾不用零花錢買零食。隨后共同決定用一個本子記錄零花錢的每一筆支出，并且如有不合理的支出將被罰款，以此來培養孩子的理財能力。最后，Z同學提到家長有時會私自動用自己的零花錢，這時家長主動承認錯誤，并承諾改正。

輕松開放的會議氛圍中，成員都能發表自己獨立的見解、提供獨特的視角，使得言之有理的內容進入決策的考慮范圍。最終的會議結果需要妥善處理成員間的觀點分歧，得到參會成員的一致同意，才能保障決策結論的執行效果。會后，填寫家庭會議記錄表，上傳到班級群共享，促進家庭之間的經驗交流。

（二）實踐效果

H中學的家庭會議計劃在學校的倡導和教師的引領下取得了一定的成效，75%以上的家庭開展了至少一次家庭會議，并做了記錄。

1.可取之處

（1）會議氛圍較為融洽

絕大多數家庭會議由全體家庭成員共同參與，并在會議的伊始對其他成員為家庭做出的努力表示感恩，活躍了會議的氣氛。主題討論中每人都認真發言，有異議但無爭吵，改變了一些家庭中成員易發脾氣、大聲叫嚷、斥責的狀況，使得家庭成員可以平心靜氣地解決問題。簡言之，H中學學生家庭會議較好地遵循了家庭會議的基本要求，會議過程完整流暢，整體氛圍融洽和諧。

（2）討論形成家庭共識

在最終的解決方案確定之時，普遍遵守民主討論的規則，成員間努力協調統一，最后形成共同認可的實施方案。綜合各個家庭的會議記錄之后得出，家庭會議促使家庭成員在一些重要而長期難以解決的問題上達成了部分共識：其一，作息習慣問題。一般都確定了在校學習和周末的起床和睡覺的具體時間，并提出了保障規律作息的具體措施。其二，手機使用問題。大都明確限定了孩子的娛樂時間，并規定超出所限時間后的處理辦法;其三，學習習慣問題。通常都明晰了提高作業完成效率的要求，并進行自我總結。其四，家務勞動分配問題?；局贫ǔ隽思彝コ蓡T輪流做家務的安排計劃，并按照能力分配不同的家務活動等。

（3）自我反思意識被激發

常言道：“其身正，有令則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痹谟懻摵图m正孩子不良習慣的同時，孩子也對家長提出了要求，家庭會議促使家長進一步反思自己的言行，激發了家長以身作則的教育意識。例如，在要求孩子專心學習的時候，家長認識到需要自身先擺脫對手機的依賴。這時，孩子也更能反思自己的行為，從而減少抵觸情緒，接受父母的合理建議。

2.不足之處

（1）親子關系有待民主化

有些家庭會議中，父母的全權領導代替了民主溝通的過程，將自己定位為高高在上的“審判者”，甚至直接為孩子定出一個自己滿意的考試目標。雖然孩子也有一些不滿或感到壓力，但為了前程也不得不同意父母的看法。因此也使得孩子在家庭會議中的發言較少，只是被動接受家長的“任務分配”，而未能真正參與到關涉自身問題的決策中去。這反映出家長還沒有達到足夠的民主包容度，親子關系還缺乏充分的民主化，是對家庭會議效果的重要威脅。

（2）會議過程中應試取向明顯

根據某班的家庭會議記錄表顯示，半數以上都直接或間接以學生成績為議題。就如手機使用、零花錢、時間安排等問題的討論中，也與學習成績緊密掛鉤。因此在解決方案的制訂上，一切以提高成績為旨歸，孩子也幾乎默認了這樣的做法，但這種依據成績安排生活的理念是一種錯誤的教育邏輯。譬如，在應試取向的絕對指引下，父母和孩子常在手機使用問題上有矛盾，父母希望孩子盡量減少使用手機的時間、更多地投入到學習中，而孩子希望有一定的休閑放松時間，但雙方沖突一般以選擇放棄孩子娛樂權利作結，因此出現了“減少睡眠時間”“時間管理軍事化”“父母兩人輪番坐鎮監督”等決策結果。家庭會議應滿足孩子的合理要求，而不是把孩子看作生產分數的工人，這會影響孩子對家庭會議的參與積極性。

（3）會議細節有待改進

一部分家庭的議題不夠聚焦，有不止一個主題。例如，議題包括期中考試總結和興趣培養，兩個主題的關聯性不高，需要進行分別討論。如果同時進行會使得討論不充分，進而導致決策結果過于籠統，結論不具備操作性，例如“多反思、找不足、補短板”之類，只是一些口號性質的決議，最終致使決策內容只停留在書面。

四、家庭會議的實踐反思

通過總結H中學家庭會議的實踐，可以得出在普遍意義上影響家庭會議成效的因素。

（一）影響家庭會議成效的因素

1.家庭結構

完整的家庭結構更有可能實現全體家庭成員共同參與家庭會議，更能實現對某一問題的集中探討，更能體會民主討論的精神。而不完整的家庭結構可能會導致參會人員偏少，無法區別于日常的家庭對話，缺乏集思廣益的過程，進而影響家庭會議的成效。

2.家庭氛圍

家庭氛圍指家庭成員之間的一種精神環境。家庭氛圍是在關系的建構中形成的，夫妻關系和親子關系決定著家庭的整體氛圍。和諧的夫妻關系和良好的親子關系是家庭會議的基礎，更有利于民主過程的展開，顯現出群策群力的家庭優勢。

3.家長素質

家長素質與受教育水平相關，表現在教育的觀念、方法、投入和能力等多個方面。結合H中學調查問卷的分析來看，家長受教育程度參差不齊，父親受教育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占比22%，母親受教育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占比31%。該校很大比例的學生家長從事服務業或進行個體勞動，工作時間長且彈性不足，使得家長在孩子身上的時間投入欠缺，難以走進孩子的內心。42%的學生家長承認“在面對孩子問題行為時束手無策”，只有50%家長認為“自己有能力把孩子教好”。受家長教育能力的影響，家庭會議的實施情況也參差不齊。

（二）家庭會議的可持續發展

1.跨家庭聯合

家庭會議可以在學校和教師的長期督促和組織下，通過填寫家校聯絡卡、組織家長會和家庭會議經驗分享會等途徑保證家庭會議持續有效地進行。每個學期可以至少開展兩次。當然，一個家庭的力量是有限的，在多次家庭會議過后，可能會難以碰撞出新的智慧火花，不能持續促進家庭問題的圓滿解決，因而需要多個家庭協同進行家庭會議。由于參會成員的增加，會有更多思維創新的可能性，能促進家長之間的交流與學生之間的交往，從而對家庭教育問題有更加透徹的認識，解決辦法也會更加豐富多元。

2.多樣化的家庭教育指導

問卷調查顯示，74.8%的家長希望“學校組織家長學習家庭教育技能”，這說明對于H中學這一類型的城市公立初中來說，學校指導家庭教育還是非常必要的。學校指導家庭教育，主要從兩方面入手：其一，引導家長樹立全面的發展觀和教育觀，并為家長提供更多類似家庭會議這樣簡便易行的教育手段。其二，組織家長進行應對拖延癥、手機沉迷、青春期問題、親子交流障礙等知識的學習，為家長介紹一些可操作的教育方式。

綜上所述，家庭會議具有關愛和民主的教育價值，能為家庭教育打開新的視野，有助于建立和諧互信的親子關系，同時也是推進家校深度合作的突破口，具有重要的推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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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徐向陽

史若琳，華中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碩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9。

①本文系全國教育科學規劃國家一般項目“教育現代化進程下學校變革的倫理追求與實踐路徑”（項目編號：BEA180113）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