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宜納

現就職于四川電影電視學院電視學院。
電影《春潮》自上映以后,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和討論,該片也作為2019年山一國際女性電影展的開幕影片,與眾多觀眾探討女性問題。影片導演楊荔納以其真實犀利的女性敘事視角,結合多重視聽語言的藝術元素將女性主義進行了創新的表達和符號性建構,引發當代人的反思。
一、“反”女性主義的創新表達
影片中,無論是郭建波所認為的父親,還是母親紀明嵐新的老伴,都體現出男性的溫柔和體貼。在郭建波的成長環境中,母親是冷漠的,她強勢地控制著家里的一切;而父親是溫柔的。當她第一次來例假的時候,母親只是冷漠地說“怎么來這個了”,是父親教她疊紙巾,接熱水給她泡腳。母親在女兒和孫女的面前不斷地詆毀自己丈夫,即使丈夫已經離世多年。她在女兒和自己的丈夫之間建立了一條鴻溝,徹底切斷女兒通向幸福的可能。郭建波曾說:“我渴望躺在母親的懷里,卻只能躺在男人的身邊。”由于母親所建立的畸形的夫妻關系、母女關系,以及女兒和孫女之間的關系,都讓每一個人在家庭中拼命逃離。她燒掉了她的日記,一次次地提醒女兒在她看來丈夫的種種“罪行”。越是這樣,郭建波越懷念自己的父親,當母親躺在病床上時,郭建波以一段長達8分鐘的內心獨白,向母親訴說著自己崩潰的內心,訴說著自己心里對于父親的想念。
在這里,男性的形象反而是正面的,并不像其他影片一樣將女性的悲劇命運歸結為男性,而是女性之間的彼此傷害。從母親紀明嵐和女兒郭建波之間的關系,可以感受到母親對于女兒的控制欲,以及女兒為了打破這種控制不惜毀掉自己的生活。郭建波既是女兒,也是母親。她同時面臨著父親與丈夫的缺席,那個在她眼里完美的父親,卻是母親口中的變態狂。而那個在他人眼中柔弱善良的母親,卻是將仇恨的心態延伸到家庭中,把家庭當作戰場,對他人進行精神控制的人。影片中沒有清楚地交代郭建波的父親究竟做了什么、是什么樣的人,在男性角色略顯刻意的缺席中,女性角色被放大了,也體現出了導演的女性主義創作視角。
二、活在母親陰影下
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和美國女劇作家瑪莎·諾曼的《晚安,媽媽》中都反映了父親的缺席造就的變態母親,以及扭曲的母女關系導致了女兒的悲劇。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女人的價值通過其母性角色以及女性氣質而不斷累加。但事實上這種女性氣質是男性系統強加于女人的一類角色,一種形象。在這種女性氣質的面具下,女人失去了自我。”在《春潮》里,郭建波有著強烈的反叛性格,但在家庭內部,對來自長輩的專斷獨行,她在迷茫中隱忍長大。她每一次面對母親都是一種無聲的反抗,比如影片開始,當看到母親將社區合唱團的人帶到自己家逼仄的客廳練習唱《我和我的祖國》,她先是將煙頭按滅在母親搟好的餃子皮上,接著拔掉家中剛接好的水管,來造成水漫廚房,讓母親不得已停下排練。
金燕玲所扮演的母親形象,是父親身份缺失的家庭中,唯一的家長,在公有領域里如魚得水,但因個體經歷的創傷,導致其在處理家庭關系時,顯得無所適從,更多的是采用專權的手段。而郭建波在母親的專權下,故意用手狠狠地抓仙人球刺傷自己,猶如生活的利刺刺痛自己一樣;在母親跟給自己介紹的對象聊天時,不斷給對方發出的反抗信息,無聲地向外界也表明自己對母親的反抗;甚至連自己在工作中作為記者本能的伸張正義都要受到母親的指責和質疑。郭建波在母親的陰影下無論怎樣逃離,而內心永遠都逃脫不了原生家庭本身所帶來的困境。
三、意識流書寫與符號建構
影片中運用了幾處符號化的隱喻,比如“水”“動物”“紅衣女子”。這些都是導演楊荔納通過符號化的建構和意識流對于女性不同的方式表達。
“水”在中西文學作品中都是具有豐富內涵的傳統隱喻意象,往往與女性的柔軟、靈動、多變甚至年華易逝等特征形成互文關系。在電影藝術中,“水”作為女性形象的審美載體和文化聯想,參與影片的敘事。影片中幾次出現的“水”,都是導演賦予其更深層的意味。比如一開篇當郭建波拔掉水龍頭的水管,任其水在廚房蔓延,表現出郭建波對母親無聲的指控,溢滿廚房的水象征著緩慢滲出子宮的“羊水”,預示著孩子與母體的脫離,也寓意著祖孫三代盤根錯節的命運羈絆。“水”在影像藝術中也可以作為愛欲的表達,以其充滿誘惑性的符號語言傳遞男女間的親密關系。在郭建波與男友浴室纏綿的場景中,濺起的水花,升騰的水霧,都將此時的欲望無限放大。這種符號化的建構,將郭建波的人物角色賦予了縱欲、本我和迷亂的潛意識色彩。在影片結尾,導演用了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意識流表現方式,讓水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漫出,按照既定的軌道分流并匯聚,最終以婉婷和英子尋找到“水”的源頭,當婉婷在河水中拍起水花將影片中女性隱忍又澎湃的內心情感推向高潮,春潮暗涌,漫流無言,當冰雪融化成水匯入河海,這種順勢而流的心境猶如影片中三代女性敢于超脫男性社會與原生家庭的束縛,建構出女性精神力量的生命之潮。
在電影語言中,“動物”可以表露人類的獸性和攻擊性。比如母親紀明嵐化身為“黑山羊”幾次出現在郭建波的夢境中,這種符號化的建構是對郭建波兒時創傷記憶的解讀,內心對母親既厭惡又無可奈何的復雜心理。“鴿子”象征著純潔和和平,郭婉婷長久生活在姥姥和媽媽的撕扯中,當她看到英子一家和諧的氛圍,內心充滿了無限向往。她將鴿子的羽毛刷成粉色,并放在至高無上的“女王”寶座,表現出婉婷內心深處壓抑的愿望。“長頸鹿”是一種沒有聲帶的動物,因此長頸鹿不會發聲,看來很安靜,而郭建波和女兒都很喜歡溫和的長頸鹿。透過動物園的玻璃圍欄,婉婷指著問:“媽,我特喜歡長頸鹿,你看他們像不像咱倆和姥姥?”這句指向性的提問是導演賦予這個家庭最佳的解說。面對強勢的母親,郭建波就如一只沒有聲帶的長頸鹿,失去了發聲權,無論何時都無法溝通。包括年久未調過音的鋼琴發出不和諧音,也隱喻著不和諧的家庭關系。影片中,郭建波與盲人技師的擁抱,也隱喻著郭建波一直發出的心聲:“希望你看不到我現在的樣子。”影片結尾處流水的特別設計,也隱喻著流水永遠經過著你不曾發現的地方,細水長流的日子,有緩、有急,最終都會匯入江河大海,找到它應有的樣子。
電影《春潮》通過三代女性的日常生活和難以溝通的境況,表現出紀明嵐、郭建波和郭婉婷三個女性在原生家庭撕扯的關系中期盼精神自由的解放。看似是影片中的故事,實則化作人們日常生活中每天似曾相識的經歷。就如影片海報中該片的宣傳語:“你和你母親的關系,決定著你和世界的關系。”寫實的紀錄,真實的表演,讓觀眾深入其中,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