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超載成為心照不宣的規則

本刊記者 / 蔡曉臻

《道路交通安全法》第四十八條規定：機動車載物應當符合核定的載質量，嚴禁超載；載物的長、寬、高不得違反裝載要求，不得遺灑、飄散載運物。

第九十二條規定：貨運機動車超過核定載質量的，處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罰款;超過核定載質量百分之三十或者違反規定載客的，處五百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罰款。運輸單位的車輛經處罰不改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處二千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罰款。

今年4月11日上午10時許，一輛載有春耕肥料的貨車在山西省石樓縣義牒鎮坪泉山路段失控側翻。事故造成4人受傷，所幸人員都沒有生命危險。

貨車超載是指貨車裝載質量超過行駛證載明的核定載質量。貨運車輛超載運輸所造成的破壞和損害是令人難以容忍的，超載車輛除了可能會壓壞公路路面外，交通事故發生的機率也相對較大。

貨車超載屢禁不止

石樓交警趕赴現場后，看見車上貨物撒落一地，多人受傷，情況危急，迅速進行事故勘察及人員救助工作。經事故民警了解，該車核載重量不到1.5噸，核載人數為3人，竟然載了12噸貨，4個人。駕駛員趙某與妻子，從文水縣運載12噸化肥到石樓縣義牒鎮坪泉山，準備為農戶春耕種植提供保障，行駛至該路段時，因路況不熟，處于長下坡路段，坡陡彎急，加之嚴重超載，導致剎車失靈，貨車越走越快，情勢危急。為降低速度，避免更大傷害，趙某只能駕車往路旁石墩上靠，試圖利用貨車與石墩的摩擦力逐漸停車，沒承想車輛側翻，致使石樓城內上車的裝卸工劉某左臂骨折、裝卸工楊某與駕駛員趙某夫妻身體多處擦傷。

事后回想這起事故，這四名受傷人員仍覺后怕不已，膽戰心驚。如果當時對面來車，如果側翻力度再大一點，他們的生命安全更是無法保障。

對此現象盡管《道路交通安全法》中對貨車超載的判定和處罰措施有明確的規定，而且有關交通部門雖然一直強調嚴加治理，但是超載現象未得到根本性好轉，部分地方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無獨有偶，今年2月23日，在安徽省旌德縣233國道叢山關一個長下坡路段，一輛重型自卸貨車突然失控加速下沖，在撞壞一根路燈桿，又撞上停在路邊停車場的重型半掛牽引車才停了下來。經查，重型自卸貨車嚴重超載是事故的主要原因，負全責。

2月29日，云南玉溪華寧縣致5人死亡的三車追尾事故，華寧縣公安局21日通報稱，經初查，事故系李某駕駛的大貨車嚴重超限超載追尾其他車輛所致。

據統計，載重貨車道路交通事故中，有80%以上是由于超限超載運輸引起。到底是什么原因讓貨車司機如此不顧安危地超載？

為了生計鋌而走險

“不超載就掙不到錢啊?！庇胁糠重涇囁緳C表示，“其實這個（超載）是行業內的普遍現象，但是沒轍啊，單位運費太低，為了生活不得不如此?！?/p>

據公安部統計，截至2020年底，2020年全國機動車保有量達3.72億輛，其中全國汽車保有量達2.81億輛，2020年全國新注冊登記汽車2424萬輛，比2019年減少153萬輛，下降5.95%。其中載貨汽車新注冊登記416萬輛，比2019年增加65萬輛，增長18.43%，再創十年來新高。貨車保有量的不斷提高，背后是物流行業規模的擴張和經濟發展對公路運力的持續需求。

面對貨車保有量的提高，司機師傅說：“行業發展太快了，門檻又低，行業規范化也不夠，車一多，就開始惡性競爭了，找貨就看誰價格低，現在已經進入一種怪圈了，隨著運價逐漸下降，只能靠超載來彌補了。

而且貨車司機一年的開銷很大，購車費、油費、過路費、保養費、罰款等等……這么大的開銷，實際到手的收益卻不盡如人意，貨車司機只有超額完成運輸量才能掙到更多的錢。因此許多貨車司機就會選擇一次性多拉點貨，多掙點錢，超載現象也就出現了。

不僅是日常開銷，貨車司機最普遍的噩夢就是被偷油?！皼]有未被偷過油的貨車”幾乎是所有司機的共識。在天眼系統覆蓋全中國的今天，在休息站針對貨車的偷油已經形成了一條成熟產業鏈，安靜的半夜，撬開油箱插入管子，幾分鐘就可以偷走一箱油。不少貨車司機為此晚上不敢睡覺，或者用其他土辦法防止被偷油。

“有的時候，即便你發現此時你的油箱正在被偷，你也不敢下車阻止，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偷油的大多窮兇極惡，一對多，別油被偷了，命還沒了?！焙芏嘭涇囋诿鎸ν涤蜁r，都曾有這樣的抉擇與擔憂。

總結上邊的原因，簡單來說就是行業存在不正當利益，拉貨開銷過大，實際到手收益過低并且沒有保障。這些原因最終導致了貨車司機們為了追求更高的利益來養家糊口，不得不鋌而走險。

根治超載任重道遠

當然面對超載亂象，一線執法部門同樣有苦難言。“警力也總有顧及不到的方面，你查他躲，白天合法裝載，深夜凌晨才發動起來裝貨卸貨，隱蔽性很強。就算查處，違法成本低，超載利益大，今天查明天換個時間地點繼續超載。”一名一線執法人員感慨。

為了躲避檢查，貨車司機們可謂是花招百出。

會變化的車牌

貴州省松桃縣，兩輛滿載貨物的大貨車，沒有按照規定通過超限檢測站的檢測，徑直從檢測站旁的行車道駛去。不僅如此，這兩輛車還都沒有懸掛號牌。接到檢測站工作人員的報警后，當地交警迅速攔截了這兩輛貨車。

面對檢查，第一輛貨車的司機才將號牌從駕駛室拿出。在檢查過程中，令交警意外的是，后面那輛大貨車的號牌竟然還能“翻轉”。駕駛員用工具輕輕一敲，號牌便翻轉下來。

對講機互通情報

據一位內部人士介紹，平時為方便調度車輛，每臺貨車上都備置了對講機，“有什么事指揮部的人只要拿著對講機吼一聲，所有貨車司機就都聽見了。后來，個別貨車司機超載被查處，為防止其他車輛被查，情急中便也用對講機向車隊指揮部報告。這樣，還未到達民警執勤點的貨車就紛紛靠路邊停下，司機們也躲到了附近隱蔽處，直到民警撤卡離開才重新上路行駛?！?/p>

GPS跟蹤器追蹤執法車

近日浙江省溫州市某交通執法隊在一輛執法車的底盤處找到了兩個GPS跟蹤器，隨后在另一輛執法車下也找到了跟蹤器。

“執法行動開展以來，我們發現路面上超限運輸渣土、沙石的貨車明顯減少了，甚至接連幾天一輛車都碰不到?！苯痪犞嘘犻L說。事實上，路面上違法運載的貨車并未減少，但他們總能精準地避開執法車的巡查線路和時段。此事令執法人員百思不得其解。

在后面的執法過程中，檢查超載貨車時偶然聽到車上的一個對講機突然傳出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你怎么會被查到的！不是叫你躲開了嗎？”。執法人員當即感覺不對勁，隨后他們將執法車開到了修理廠檢查。車輛抬升后，底盤上赫然露出了兩個煙盒大小的黑色方塊體，“我們查看后，發現是兩組不同型號的GPS跟蹤器，通過磁鐵吸附在車底，可能是不同的人安裝的?！苯痪犡撠熑苏f。

在執法者面前耍一些“小聰明”，暴露出了違法違規者對法律缺乏敬畏之心，拿自己和他人的安全當兒戲。

其實早在2000年，中國交通部門就發布《超限運輸車輛行駛公路管理規定》。2004年，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多部門聯動治超治限。2011年，國家七部委再次發文聯合治超。2016年8月30日交通運輸部再發《超限運輸車輛行駛公路管理規定》，公布公路貨車尺寸和重量新標準，嚴格限制貨車重量最高不能超過49噸。2017年，《關于對嚴重違法失信超限超載運輸車輛相關責任主體實施聯合懲戒的合作備忘錄》發布，明確運用信用手段，加大對嚴重違法失信超限超載行為的聯合懲戒。2020年，多省市的道路新規中都包含了“1年之內超限3次的貨運車輛，將會被道路運輸管理機構吊銷車輛營運證?！钡姆ㄒ帡l款，嚴厲打擊超載運輸。但時至今日，貨車超載問題依舊沒有得到根治。

有相關負責人認為超載背后的主要原因是違法成本太低。由于過路費、油費和其他成本過高,貨運司機普遍超載,并且選擇夜間行駛,路政執法人員不可能全天候、全覆蓋執法,貨運司機逃避執法的概率比較大。違法的人多了,也給執法帶來更大的難度。他表示，“現行法律對于超載的處罰力度明顯不足。在巨大利潤的驅使下,很多貨運司機鋌而走險,超載成為普遍現象。” 交通運輸部部長李小鵬曾建議將貨車嚴重超限超載違法運輸行為列入危險駕駛罪的范疇，追究有關人員的刑事責任，提高違法成本，形成強大震懾力。

如果提高了違法成本，是否也考慮一下貨車司機的利益問題？那么應該怎樣保證貨車司機的利益呢？

利潤動機是超限超載屢禁不止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運費通常是以里程和貨物重量計算，所以載重量越大，收入就會越高。

對此有關部門曾表示，政府要采取切實的舉措使貨車司機從免收通行費里面受益。組織行業協會、網絡貨運平臺、重點物流企業對貨運物流行業進行監測分析，發布行業運行的監測報告，引導貨主、物流企業、貨車司機合理制定運輸的價格，消除不正當利益。其次，企業應該標準化服務和透明化收費。企業應該整合各方面資源，建立完善的貨車市場服務體系，把貨車落戶（掛靠）運營、金融、保險、審車、審證等方面實現收費的透明化并匹配表轉化的服務。尤其是在貨源方面，如果能夠促成貨運雙方無差價對接，貨車司機的收益將會大大改善。最后，在貨源如此激烈競爭的情況下，個體戶貨車司機應該維護好客戶，規范裝載貨物，保質、保量、保時安全貨運運輸，讓客戶下次用車第一時間想到你。出發前規劃好出行路線，選擇合理省時的路線高效完成運力，此外遵守交通法規、避免不必要的罰款和降低事故率。

由于過路費、油費和其他成本過高,貨運司機普遍超載,并且選擇夜間行駛,路政執法人員不可能全天候、全覆蓋執法,貨運司機逃避執法的概率比較大。

執法要讓人心服口服

近日，在廣東清遠檢測站，一輛貨車被檢出超載，司機要求復磅未獲準，用割腕自殘的方式才換來復磅的機會，最終顯示未超載。

超載處罰，法有明規，不存在異議。問題在于，司機質疑，一路上其他地方過磅都沒超載，到了此處就超載，檢測站是否存在貓膩，是否存在選擇性執法？當地有關部門表示已開展調查，并將及時向社會公布結果。

新華社對此事也發表了觀點：大貨車超載存在很大安全隱患，治理超載是必要的。但對復磅等合理要求生硬拒絕，至少是執法沒有溫度。如果復磅證實貨車司機超載了，那么按照規章該罰款罰款，該扣分扣分，也可以讓當事人心服口服。

需要說明的是，即便遭遇了刁難執法，司機極端的行為也是不可取的。被罰司機現場做好取證，事后維權，才是理性之舉。道路交通管理涉及眾多司機的切身權益，規章制度應盡量細化，應盡可能減少人為操作空間。同時，要保障維權渠道暢通高效。多管齊下，才能避免悲劇重演。

日前在成都召開的全國公安交通管理工作會議上，公安部強調：要深化黨史學習教育，深入開展“我為群眾辦實事”實踐活動，深化為民理念，堅持寬嚴相濟，進一步規范交警執法處罰，嚴禁過度執法、逐利執法、粗暴執法；要規范、合理設置道路交通技術監控設備，主動征求社會意見，對設置、使用中存在的問題進行排查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