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涵

2021年1月20日,在新任美國第46任總統約瑟夫·拜登的就職典禮上,一位皮膚黝黑、青春洋溢的女詩人嶄露頭角,備受關注,她便是非裔女詩人阿曼達·戈爾曼(Amanda Gorman)。年僅22歲的她成為繼羅伯特·弗羅斯特、瑪雅·安吉羅、米勒·威廉姆斯、伊麗莎白·亞歷山大、理查德·布蘭科之后,第六位登上總統就職禮臺朗誦詩歌的詩人,亦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受邀詩人。
阿曼達·戈爾曼于1998年出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洛杉磯,是一位詩人、社會活動家。她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瓊·威克斯(Joan Wicks)任初中英文教師,對戈爾曼的寫作給予了充分鼓勵與幫助;姐姐加布里埃爾·戈爾曼是一名電影制作人和社會活動家,曾拍攝《親愛的美國》,揭露警察暴行和種族歧視的嚴峻性。
戈爾曼的成才之路并非坦途,童年時身患聽覺失調與言語障礙,與外界交流困難,不得不通過歌曲進行矯治。她在接受美國CBS電視臺采訪時說過,“我最愛的歌是漢密爾頓的《阿倫波爾先生》,因為歌詞中頻繁出現R音,如果我能跟上這些音節,我就也能在詩歌中正確發音。”
性格內向的她極少參加社交娛樂活動,經常躲在角落專心看書,是同輩眼中不折不扣的怪小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聽力與發音上的短板不僅沒有打擊戈爾曼表達自我的積極性,反而使她獲得更多獨處的時間與探求內在世界的機會,得以在寫作領域大放異彩。
戈爾曼天資聰穎,從小便能背誦“我們最深的恐懼不是我們太弱小,而是我們過于強大”等經典箴言。14歲時她開始進行小說創作,并加入了非營利組織“寫吧女孩”,該組織通過創意寫作幫助年輕女孩發掘聲音的力量,為戈爾曼后期高質量的文學產出奠定了牢固基礎。她志向遠大,在2013年曾經聆聽了在第二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也是史上最年輕的巴基斯坦首位諾貝爾獎得主馬拉拉·尤薩夫扎伊演講之后,她立志成為聯合國青年代表。2014年,戈爾曼參加當地詩歌比賽,被評為洛杉磯首位青年桂冠詩人,隨后發表處女作《食物不足的那個人》(The One for Whom Food Is Not Enough)。
此后,在哈佛大學社會學專業的就讀經歷培養了戈爾曼的社會責任感與共情能力,她不僅成立了非營利組織“一筆一頁”,致力于培養青年一代的寫作興趣與領導力,而且在19歲那年,從五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一舉成為首位“全美青年桂冠詩人”。2019年,《根》雜志在社會公平、藝術文化、企業創新、科學技術等領域評選出25位成績斐然的非裔美國人,戈爾曼亦名列其中。“美國最年輕的詩人代表”、美國大學優秀生全國榮譽組織成員、“年度女大學生代表”“年輕的未來主義者”……種種榮譽見證了戈爾曼扎實的學術功底與獨特的人格魅力。
2021年,戈爾曼在拜登就職典禮上朗誦了原創詩作《我們所攀登的高山》(The Hill We Climb),贏得國際贊譽,并于登上了《時代》雜志封面。戈爾曼已然引領起一股全民熱潮,維京出版社邀請她創作兩部兒童讀物,她的首部同名詩集《我們所攀登的高山》(The Hill We Climb)和首本兒童讀物《改變歌聲:兒童的國歌》(Change Sings: A Childrens Anthem)還未出版便已躋身亞馬遜暢銷書排行榜前二位。作為新一代詩人,戈爾曼正逐漸向創作高峰期邁進,我們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經歷積淀過后,她會產出更多高水準的作品。
在總統就職儀式上邀請詩人朗誦作品,始于1961年的約翰·肯尼迪總統。在肯尼迪看來,政治和詩歌絕非風馬不接,而是相輔相成。“政治家和詩人至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的偉大取決于他們面對生活挑戰的勇氣。” 除了這份勇氣,戈爾曼與拜登總統的就職典禮還有著一系列不解之緣。
2017年,為了紀念特雷西·K·史密斯榮膺美國桂冠詩人,戈爾曼為國會圖書館的讀書季活動創作了詩歌《在此處:一首美國抒情詩》(In This Place: An American Lyric),憑借這一契機,戈爾曼慷慨激昂的演講和色彩明麗的著裝給拜登夫人吉爾·拜登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隨后便向丈夫引薦了這位女詩人。和戈爾曼的童年遭遇一樣,美國總統拜登亦經歷過語言障礙,更能感同身受對于表達的渴望與文字的力量。而且,拜登29歲便當選美國聯邦參議員,深諳年輕一代在實現美國夢的過程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多重考量之下,22歲的戈爾曼最終登上就職禮臺,吟誦詩歌《我們所攀登的高山》,慶祝有史以來年齡最大的總統拜登正式就職。
戈爾曼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詩歌在這個特殊的場合所承載的重量是歷史性的。”2021年,超長戰線的拉鋸式選舉已令美國國民身心俱疲,加之恐怖主義、政治分裂、種族歧視、新冠病毒肆虐,美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股精神力量,將各方凝聚在一起,梳理歷史,展望未來,從而更加堅定地勇往直前。
演講當日,戈爾曼身著明黃色大衣,頭發高高盤起,紅色發飾、金色耳環與鳥籠戒指相得益彰,構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在近五分鐘的演講中,她自信昂揚的精神狀態感染了每一位聽眾。演講開篇,詩人模仿《圣經》“那坐在黑暗中的民眾看到了大光;那坐在死亡之地和死亡陰影中的人們,曙光為他們升起”,拋出令人深省的問題:“當白日來臨,我們問自己,在這無邊的陰影里,我們如何找尋光明?”隨后引用自身見聞與國家經歷展開討論。1月6日,有人采取暴力手段闖入美國國會,洗劫現場,數十人在暴亂中負傷,并有人喪命,這令戈爾曼陷入深深的憂慮與恐懼,于是有了詩句“有一股勢力想打碎而不是共享我們的國家,想通過擱置民主摧毀我們的國家,而他們幾乎就要得逞了”。 但是,“民主可以延誤一時,卻永遠不會被打敗。這是我們堅信的真理和信仰,因為當我們注視未來時,歷史也注視著我們”。簡潔有力,振奮人心。戈爾曼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詩行呼吁美國民眾團結一心,“借助文字開啟民族的新篇章和新時代”。在詩歌接近尾聲時,她展望美國未來,勾勒出令人向往的圖景:
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將涌現出我們的人民,美好且多元,滄桑卻美麗。
當白日來臨,我們走出陰影,激情澎湃,無懼無畏解放黎明,曙光綻放。
因為光永遠都存在,但愿我們勇敢地注視它,但愿我們勇敢地成為它。
這首詩節奏明快,個性十足,賦予了詩歌跨越時空的意義。不僅是美國國民,全世界的讀者都能從詩歌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產生共鳴。這種互動性的參與感,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了為何此詩能夠獲得如此高的人氣與如此廣的響應。值得注意的時,戈爾曼還是一位有政治理想的詩人,她曾多次公開表示將在2036年競選美國總統。在《我們所攀登的高山》中,她也扮演著主人翁的角色,“一位瘦小的女孩,由單親媽媽帶大的奴隸的后代,也可以夢想成為總統”,不僅大膽宣告自己的目標,而且應和了美國不問出身、舉賢任能的宗旨。若此夢想成真,屆時在其就職典禮上的詩人朗誦環節,將別具一番傳奇色彩。
身為一名堅定的人權擁護者,戈爾曼文學產出的內容十分廣博,涵蓋了壓迫、女性主義、種族、邊緣化以及離散非洲人等諸多母題。在這位年輕黑人女性的眼中,詩歌絕不僅僅是一種陶冶情操、供大眾消遣的藝術形式,而是尖銳有力、直指社會現實的文學手段。
無論是至今仍危害美國社會穩定的移民問題、性別平等、種族主義等政治議題,還是疫情、氣候變暖等全球性挑戰,在其詩歌中均有影射。戈爾曼曾寫道:
新教徒,穆斯林,猶太人,本地人,移民,黑人,黃種人,盲人,勇敢的人,沒有身份的人和不受威脅的人,女人,男人,或是兩者皆非,白人,跨性別者,以上所有,都為盟友。
詩中平實的羅列與看似雜亂的排序透露出她對人人平等的訴求,號召不同宗教、種族、社會地位、生理特征之下的群體放下偏見,風雨同舟。去年她又完成新作《地球上升》(Earthrise),呼吁大家不要疲于奔命、汲汲于利益,而應樹立世界公民的意識,關注氣候變化,維護共同的家園。她的詩行從不矯揉造作、粉飾太平,而是直面所有苦楚,客觀展示撕裂的現實,將個人命運與國家政治緊密相連,并試圖通過詩歌對社會裂痕加以彌合,提供一方純凈心靈的棲息地。
戈爾曼希望能在實際生活中帶給他人些許啟發,“空說無益,我想將文字轉變為行動與現實”。對于一名詩人而言,公開誦讀作品無疑是引發公眾辯證思索、促進社會良性變革的不二法門。在每次重大演講之前,戈爾曼經常對自己心理暗示道:
我是黑人作家的女兒,我們是自由戰士的后代,他們曾打破鐵鏈,改變世界,我也是他們。
朗誦時的戈爾曼一舉一動優雅大方,一顰一蹙真誠熱切,一言一語鏗鏘有力,將演講的藝術展現得淋漓盡致。一次次鼓舞人心的演說指引著聽眾找尋身份認同,團結一致應對挑戰。
前不久,戈爾曼在第五十五屆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總決賽“超級碗”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首個在正式比賽前朗誦詩歌的開場表演嘉賓。她分享了原創詩歌《隊長合唱團》(Chorus of The Captains),由點及面,向無私奉獻、勇敢抗疫的代表們致敬。戈爾曼借詩召喚:
讓我們與這些勇士同行,為這些冠軍發電,聽從隊長們的號召,奮勇向前……今天,我們以他們為傲,他們每一天都在為我們爭光。
在追隨抗疫英雄們的過程中,個體之間的連結與團隊向心力也得到了鞏固。詩歌之于時代,可謂大有可觀。
生逢斯世,在功利主義與資本主義語境宰制下,理性至上、利益先行的價值觀大行其道,對于人文學科的輕視、有關文學功用的質疑不絕于耳。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包括詩歌在內的藝術表現形式,蘊含著振奮人心、啟發民智的巨大力量。阿曼達·戈爾曼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詩人的使命與責任,向全世界展示了詩歌的能量與風采,為紛繁浮躁的時代投入一束光。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