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承載的真實

摘要：《命絕威尼斯》作為20世紀代表性的現實主義歌劇，非常注重主人公心理的刻畫描寫，為做到這一點，布里頓運用十首宣敘調代替原著小說中主人公的“自白”，結合鋼琴伴奏、音樂織體、調性等元素，形象地刻畫了一位孤獨、自我矛盾、被欲望帶入深淵的老藝術家，成為英國歌劇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關鍵詞：《命絕威尼斯》 宣敘調 鋼琴伴奏 歌劇

弗洛伊德稱，藝術創作就是潛意識的升華。每一位音樂家的音樂，多多少少都會滲透著自己真實生活的經歷，記錄著藝術家的情感生活。作為一位早已久負盛名的音樂家，是什么原因促使布里頓在晚年不顧身體的疾病，而奮不顧身地選擇這個題材作為自己的“音樂遺言”呢？原著中一定有布里頓想說而未說的話、思索后而留有困惑的問題，因此他才借用《命絕威尼斯》這部歌劇，由主人公自白式的宣敘調，結合音樂語言，向人們展示藝術家的內心矛盾、困惑和思索。

一、宣敘調的作用

《命絕威尼斯》這部歌劇，基本是阿申巴赫一人的獨角戲，劇情是圍繞他的思想變化、內心獨白等展開的。由于生活孤獨，原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經常自己和自己交流，這些自白從最初的自我肯定、自我審視，到最后無處不透露著對于塔奇奧的深深迷戀，對于欲望的放縱，成為阿申巴赫這個人物性格特點、心理歷程，到最后悲劇結局的最好的注釋。布里頓在創作時，將這些自白改為更適合舞臺演出的第一人稱，鋼琴伴奏作為唯一的伴奏樂器，只是引導式地把伴奏的最后一個音與宣敘調每句開始的第一個音重合，用最簡單、清晰的方式突出阿申巴赫的自白。聲樂旋律線條只有音高沒有節奏，如思想、念白而非語言的宣敘調，與鋼琴伴奏一唱一和交錯演出，時而互相交談，時而相互迎合，有效地展示出阿申巴赫的心理變化歷程。

二、第1—4首宣敘調

（一）宣敘調一，位于第一場，標號23。這一段宣敘調描寫的是享譽盛名、有著高度道德標準自律的老藝術家阿申巴赫，在晚年面臨著靈感枯竭、身心疲憊的情況。偶然間他遇到了一位神秘的旅行者，啟發了他去威尼斯旅行的想法。

這一段宣敘調聲樂旋律線條多為同音反復，有音高，無節奏，旋律波動不大，很少有大跳，體現著如思想念白一般的宣敘調風格，調性模糊。鋼琴伴奏在這里起到了引導、畫外音的作用。從標號23開始的2—5小節的伴奏，右手聲部上行，結合左手聲部十六分音符不斷地跑動，體現著心中對于威尼斯之旅沖動又疑慮的態度。

左手聲部快速上行跑動的十六分音符，體現著不斷涌動的欲望沖動，每一個涌動的小句子停留在一個延長音上。第17小節伴奏漸慢，是附和著之前一句宣敘調中對破例旅行的不確定性而進行的思考，緊接這思考之后，出現一組由B大調的所有變化音組成的下行，最后一小節的宣敘調中阿申巴赫認為“這將是一個神秘而又奇異的欲望促成了它”，二度、七度的大跨度跑動型伴奏與聲樂線條融合，最終停留在#D上，作為下一段E大調的導音引出下一段。

（二）宣敘調二，位于第四場，標號63。這一段宣敘調描寫的是阿申巴赫在去往威尼斯的路途中，看到了種種和他道德標準不相符的人。到達威尼斯后，在旅館經理的一番諂媚之言后，他為自己高尚純潔的道德品行而沾沾自喜，贊揚著自己的美好靈魂。

從標號63開始的第1—3小節，上行的跑動體現著愉悅的心情，第6小節宣敘調出現了代表阿申巴赫的榮耀動機，這個動機最初出現在開場的唱段“我思緒起伏”，之后每次老藝術家回想起自己的“豐功偉績”時，這個動機總是伴隨著出現。

標號63處在經過第5小節B大調調式音跑動后引出E調上的榮耀動機，對應歌詞中的“尊敬的馮·阿申巴赫先生”。在演唱時，旋律音采用一個下行的純五度B-E的進行，表達著自我榮耀、尊貴的肯定。第8小節開始，是阿申巴赫對自己的榮譽生平的客觀論述，旋律又回到了有音高無節奏如念白一般的簡單單一的宣敘線條，平穩進行。第10小節出現了純八度的大跳和g-#c這個純五度的進行，對應著歌詞中“崇高”“純潔”的語義。

第15小節的宣敘調旋律集中在同音反復的E、G、bB上，在之后16小節的鋼琴伴奏中也以這三個音上行作為對這個旋律的著重強調。第22小節左手顫音式的下行形象地刻畫出前句歌詞“游蕩的靈魂”。在奏出一串同音反復旋律線條后，老藝術家決定讓自己放松一次，在伴奏的圓滿、明亮的大三度#F-#A音程引導之下，老藝術家發出對愜意旅行的期盼。這一句宣敘調中“愉悅的旅程”（pleasant journey）和“他（旅館經理）是說”出現一個八度大跳，這個完全諧和音程的運用暗示著阿申巴赫期待旅行能夠像旅店經理所描述的一樣是個愜意的旅程。29小節的鋼琴伴奏（見譜例五中的b）出現了在標號47處（見譜例五中的a），是向往著前往威尼斯時表達迫切心情的伴奏音型，由八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三連音組成的不斷上行的音型組組成。在這段宣敘調中，三連音旋律由大九度和大七度組成，這種大跨度的不協和音結合著前一句歌詞中的“體驗都是奇異虛幻、超出想象的”。此段最后一句宣敘調在不斷上行中結束，上揚的聲調將此刻不確定而又充滿期待的心情表露無遺。

（三）宣敘調三，位于第四場，標號76。這一段宣敘調描寫的是阿申巴赫遇到了塔奇奧一家人，并驚嘆于塔奇奧的美麗和優雅，傾訴著對于塔奇奧的贊賞之情。

在此段宣敘調之前，布里頓就在第四場標號74處，塔奇奧第一次出現時賦予了這一動機，作為這個無言的角色出場的信號。這是一個建立在A大調上縹緲的主題，用顫音琴演奏，在一個大七度的范圍內慢慢展開，在呈示的過程中突出了調式的七級音#G和三全音的色彩，同時伴以來自動機本身調式音所構成的和弦。第二小節伴奏在下行裝飾音后，在#G音停留，引出這個代表塔奇奧的A大調七級音。此后的音樂基本都為阿申巴赫對于美的感嘆，伴奏圍繞著A大調奏出模仿顫音琴的效果服務，音樂織體或是顫音，或是琶音，或是分解和弦的快速跑動，力圖用鋼琴模仿著顫音琴玲瓏剔透的音色和縹緲晃動的色彩。

這些手法不僅描繪著塔奇奧俊秀的外表，還體現出阿申巴赫在見到塔奇奧之后晃動、搖曳的心情。倒數第2小節伴隨著伴奏快速地下行跑動，自然地將聽眾引入最后一句歌詞之中，“在每個藝術家的天性里確有一個與美并行的放縱和叛逆的傾向”，老藝術家承認了潛意識中對于美的沖動。

（四）宣敘調四，位于第五場，標號88。這是一首只有兩句的簡短宣敘調，是阿申巴赫在海灘上散步后，表達著對于完美大海的熱愛，對于完美形式的滿足，決定留在這里，充滿了溫暖的色彩。宣敘調的第一句是以一連串下行音感嘆著大海的平靜，之后伴奏下行到bA，引出bA同音反復的宣敘調。鋼琴伴奏緊接著奏出裝飾音進行到#F，宣敘調在#F上繼續同音反復，之后裝飾音到E，宣敘調也停留在E音上。伴奏聲部一步步將旋律音引出，起到了引導、提示的作用。倒數第2小節上行的伴奏形式，預示著下一句宣敘調的走向。最后一句宣敘調，旋律上行至小字二組的bg，高音區的使用體現著歌詞中虛幻、高度精神化的完美形式，上揚的聲調表達著此刻他心中存有的疑慮。

（五）宣敘調五，位于第五場，標號103。這一段宣敘調描寫的是阿申巴赫在看到塔奇奧和小伙伴們在海灘上游玩后，感嘆著塔奇奧的美就是他所追求的藝術之美。塔奇奧消失在其視野之后，在鋼琴伴奏下展開了理性的獨白，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說明。

此段宣敘調依然大量使用有音高、無節奏、同音反復的音型作為旋律基調。在標號103后的第5小節，是繼前兩句念白式敘述阿申巴赫生平的宣敘調后，出現了1小節起連接作用的A大調伴奏，在一串上行的裝飾音后停留在代表塔奇奧的#G音上，引出下一句宣敘調。這句宣敘調，譜中“愉悅”一詞標記了重音記號，突出阿申巴赫見到塔奇奧時的心情，在這部分做出了需要唱足節奏、重點突出的標記，說明此時阿申巴赫理智占優，并沒有將對塔奇奧的這份癡迷歸為欲望和沖動，而是用現實中可接受的道德標準“為人父的溫馨與愉悅”來掩蓋。緊接著伴奏演奏出#D-E這一個大七度，引導出下一句宣敘調的前兩個旋律音#D-E。在這里，伴奏起到了很好的提示歌唱者的作用，由于念白式的宣敘調伴奏與聲樂旋律不重合，調性又轉換得非常頻繁，這給演唱者演唱時帶來很大的難題。布里頓運用伴奏的尾音與下一句宣敘調音相同的方法，幫助演唱者在復雜變化的宣敘調中很好地找到了下一句音高。第8小節宣敘調在平述完妻子離世后的生活后，第9小節的bE調伴奏由六連音下行至bE的三連音上，引導聽眾自然地進行到下一句描述阿申巴赫令人稱道的工作生活中去。倒數第2小節的伴奏是上行跳音至#F音，表達著此時阿申巴赫內心中的沖動、欣喜。最終停留在#F音上，連接著最后一句宣敘調的第一個旋律音#F。最后一句宣敘調由小字二組的#F回落到小字一組的#F音上，一個八度的下行落差表達著歌詞中孤獨、寂寞的生活，并且停留在最后的#F音，作為調性的三級音，預示著下一場次D大調的調性。

三、結語

布里頓重新運用鋼琴伴奏的宣敘調，鋼琴成為內心獨白唯一的參與者，起著引導和揭示阿申巴赫潛意識的作用，幫助聽者跟隨伴奏進入阿申巴赫的思想世界，對于理解阿申巴赫的心理變化、劇情的發展、歌劇的深刻內涵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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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丁，女，碩士研究生，山東協和學院，助教，研究方向：音樂學）

（責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