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焯凌,姚敏,王松昌
(廣州大學華軟軟件學院,廣東廣州 510990)
語碼轉換即“兩個不同語法系統或子系統的話語在同一話語內的并列交換”[1]。許多學者針對語碼轉換的交際目的展開了探究。圍繞交際語碼轉換展開的研究大多基于兩種語境:一種是面對面對話,另一種則是計算機中介交際[2]。20 世紀90年代中期,隨著互聯網第2 代的到來,計算機中介交際背景下的語碼轉換開始引起語言學界關注[3]。近年來,Instagram、Facebook、Skype、Whatsapp 等社交軟件上的語言模式一直備受矚目,但擁有一億多中國大陸用戶的微信暫未受到大量關注。因此,該文旨在探究微信中語碼轉換的語言模式,并研究其會話功能。
計算機中介交際雖不能像面對面聊天一樣實時真切,但會話者可以通過改變語言風格和語序等方式來進行語碼調整,從而進一步彌補網上聊天中肢體語言、面部表情和語音特征缺失的不足。
該文將會以我國英語專業學生作為研究對象。與非英專生多用漢語授課相比,英專生在課堂中多用英語作為授課語言。因此,英語專業學生相對來說更具備語碼轉換的先決條件,他們會更頻繁在中英兩種語法系統之間切換,這將有利于該研究的開展。該文并非僅分析語碼轉換的結構,還將進一步探索英專生在微信互動中進行語碼轉換的方式及原因,從而為將來的研究提供一定程度的啟示。該文將圍繞兩個研究問題展開討論。
(1)英語專業學生在微信互動中的語碼轉換具備什么語言特征?
(2)英語專業學生在微信互動中進行語碼轉換的社會動機是什么?
語碼轉換作為研究熱點已被各學者廣泛討論。起初,語碼轉換的語料主要來源于二語課堂中的對話或人們的日常對話[4]。隨著計算機中介交際的普及,多語化現象應運而生。這促使語言學界開始將目光轉向計算機中介交際背景下的語碼轉換。Halim與Maros 收集了5 位馬來西亞—英語雙語用戶在Facebook 上的話語之后,討論了語碼轉換的11 個功能,包括“引用、澄清、情感象征、經濟原則與自由切換功能”等[5];Botha 等學者則著眼于微信語碼轉換中的語言構成、 交際間的會話功能及隱含的社會動機等[6]。這些學者的研究結果中有關語碼轉換的功能與動機分析具有相似性,從而為該文探究語碼轉換的社會動機提供了進一步參考。
筆者通過查閱文獻發現,部分研究會關注某些特定的社群。在這些社群中,研究對象多為長期居住在當地環境中的雙語者,如泰語-英語雙語者,希臘語-英語雙語者及馬來語—英語雙語者[7]。在上述研究中,學者們認為語碼轉換是會話者文化身份的一種表征以及減輕面子威脅行為與傳達融洽關系的一種方式。這也為該文挖掘語碼轉換的動機提供了指向性。
該研究將聚焦于英語為授課語言,普通話為日常交際語言的英專生。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相似的語言背景將促使他們在語碼轉換時獲得更大的“推理潛力”,從而迅速理解彼此[8]。
為了對英專生語碼轉換的語言特征及動機進行更準確的分析,筆者在收集到的語料中探討了部分典型例子。筆者還根據英專生的特點以及計算機中介交際的語境歸納出相關分類。筆者推測,英專生語碼轉換的動機還可能是詞匯借用、 社交媒體及電視節目中英語內容的影響、母語表達的刻意回避、普通話與英語之間的文字游戲等。
該研究是定量與定性的結合。語碼轉換被歸納為三類:句內轉換、句際轉換及附加語碼轉換。在該研究中,考慮到計算機中介交際的同步性及可記錄性,該交際語境中的文本并非都具備持續性及連貫性,會話者的文本有時會出現跳躍性的語碼轉換,且進行附加語碼轉換的樣本數量過少,因此筆者將該文中的語碼轉換大體分為兩類:句內轉換與句際轉換。
在數據收集方面,該文所收集到的樣本數據均來自使用微信的高校英專生。為了保護他們的隱私,筆者為他們都設置了化名。此外,表情包中的語碼轉換作為計算機中介交際語境下的多模態手段之一也被作為數據計算在內。
對數據進行定量分析后,筆者將基于Li 的主題框架對幾個典型例子進行分析。在會話者進行語碼轉換時,除了一些常見的語碼選擇外,筆者也將關注英專生語碼使用的特性及其背后隱含的動機。
該研究共收集了70 段微信聊天對話。這70 段對話的計算標準為: 每段完整的對話均需包含話題的開始與結束,以及明顯的話輪轉換。為了進行更翔實的分析與探究,筆者計算了每段對話中包含的具體文本數及對話中涉及不同語碼轉換類型的文本數。
結果見表1 和表2。含有語碼轉換的文本在所有文本中所占的百分比約為1/4; 而包含句內轉換的文本約占總文本數的70%,是句際轉換文本的兩倍多。因此,該研究中的英專生在會話中以使用句內轉換為主。

表1 包含語碼轉換的文本在總文本中出現的數量及所占比重

表2 各類型語碼轉換文本在語碼轉換總文本中出現的數量及所占比重
以下為筆者在數據中發現的語碼轉換典型用法,下文將做簡要展示及說明。
在對話中插入“WIFI” 及“call”等日常詞匯來傳達信息。
例1:Mary: 我晚上能找你請教一下教學法嗎?剛從龍舟賽回來還沒緩過來
Katty: 冇問題! 不過我現在不在宿舍晚上回去call 你!
Mary: 嗯嗯! 猴!
Katty:你們宿舍有木有WIFI,闊不闊以讓我連一下?
Mary: 有,但是沒電腦在那里開著。所以你可以直接過來插線。我在外面啦
涉及專業術語的句內轉換,如genre analysis(體裁分析)課程中的“discursive performance”(話語表現)。
例2: Katty: 我又有問題問你了
我想知道discursive performance 它到底是個[Sticker]
Bryan: 我覺得你不用想得那么復雜
就是使用什么樣文字/文本的東西來構成塑造一個genre
這樣的話move structure, lexico-grammar 這種都算是
所以不同的Genre 有不同的discursive performance
Katty: 哦!!
那我如果說critical genre analysis 這些分析也是屬于cga 范疇吧?
就分析它其中的motivations 啥的
Bryan: 所以你就分析對比兩個genre 的這些東西,語法、結構、format 等等
CGA 的話你就找兩個有聯系的genre
CGA 的critical 和CDA 的critical 差不多,都是demystify discourse /genre practice
Katty: 寧是個好人! 祝寧好人一生平安!
包含簡寫的句際轉換。“2 b honest” 實際上為“to be honest”的簡寫。
例3:Elizabeth:2 b honest
那個培優計劃 出那么多的課
Daniel: 學生是因為培養才可以優秀的
Elizabeth:有沒有那么多的老師
Daniel: 不是因為優秀所以需要培養 我覺得課程類型是好的
Elizabeth: 就是我們高中重點班老師的思維。是的。
Daniel: 但是不知道質量好不好
包含多重語言結構的句際轉換,如短句、 引用語、中式英語等。
例4:Arina: ==(等等) 我在吃飯煲視頻等我晚上給你們統一回復,信息沒問題就成!
Katty: 你那個拼音系統咋回事啊
Arina: i forgot to change my shurufa
Katty:去8 去8 姐妹
Arina: I simply couldnt understand this arrangement 保持微笑
Katty: 你之前考的有這樣嗎
Arina: 時間上沒有這么混亂的
Katty: [Sticker]
…….
利用中英發音的諧音以達到趣味目的的句際轉換,如“嘔開” 及“褲” 對應英文單詞中的“OK” 及“Cool”。
例5:Katty: 我 們 的interview view 幾 個!5 個嗎!
Elizabeth: 好像是的!
Katty: 嘔開!
Elizabeth: 哈哈哈哈哈哈! 褲!
嵌入了如“love u”以及“sweet dreams” 等情感表達的句際轉換。
例6:Katty: 你以后! 如果還需要! 就直接來把文本發來就行!
Nancy: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猴! 肥腸感動!
Love u Sweet dreams!
Katty: 晚安!!!
基于Li 的研究中針對香港地區語碼轉換動機的探討,該文將分析高校英語專業學生在微信聊天中進行語碼轉換的社會動機,并嘗試發掘英專生在語言選擇及使用上的特性。
這一動機與Li 研究中的動機之一相似。由于漢語中相對應的表達需要花費更多的詞匯及語句,語碼轉換可以更好地實現交際的高效化。例1 中,Katty 用“WIFI” 與“call”來指代“無線局域網”以及“打電話”。事實上,這種類型的語碼轉換并不只在英專生中流行,在日常交際中也非常普遍,如“iPhone”“shopping” 等詞匯也為人們頻繁使用。此外,在計算機中介交際語境中,人們會更喜歡簡潔的表達。從例1 可以看出,如果人們在對話時用純漢語的方式溝通,對話就會變成“你們宿舍有沒有無線局域網” 以及“晚上回去打電話給你”,會話者就會增加詞匯輸入量,整個句子也會變得更冗長啰唆。
與Li 的數據來源為雜志中的口語化表達不同的是,該文中展現填補中英文空白動機的例子主要來源于學術話題。英專生的授課語言主要為英語,因此當涉及專業術語學習時,授課教師也多用英語介紹。由于這些專業術語缺乏直接對應的中文詞匯,英專生在課后討論問題時,大多保留術語原有的英文表達,即進行語碼轉換。即便是存在直接的中文翻譯,在網上聊天時會話者也會感到很生硬。英專生因此更傾向于“借”某種特定類型的詞匯來填補中英文之間的空白。這也和Halim 與Maros 分析的語碼轉換的可行性功能相類似。
例2 中,Katty 與Bryan 是研究生同班同學且都選修了同一門課程。他們在討論課程中的一些專業術語時,并沒有直接使用術語的中文翻譯,如“語步結構”“話語實踐”“詞匯語法”等,而是保留了原來的英文表達,如 “move structure”“discursive practice”“lexico-grammar”等。盡管非英專生也會存在“中英混雜”的現象,但筆者發現,英專生在日常交流的時候,更傾向于在中文表達中插入英文的專業術語。正如Androutsopoulos 之前所提到的那樣,這種現象可能是由于英專生彼此之間相似的語言背景及理論知識儲備所導致的。
計算機中介交際不像面對面交流那樣生動活潑,因此創造性語言的使用及有趣的英文表情包可以彌補面部表情缺乏及肢體語言不足。英專生受過更多的語言訓練,對語言更為敏感,因此他們能創造出一些英語的新用法,享受語言帶來的樂趣。這與Halim 以及Maros 的研究中提到的自由轉換功能較為類似。會話者進行語碼轉換只是為了好玩,而并非為了達到某種實用目的。
雙關語:
該動機實則隸屬于幽默效果動機,目的也是消遣娛樂,但與Li 研究中的定義有細微差別。例5 的最后三行文本并沒有出現英語,而是出現了“嘔開”及“褲” 等有趣的字眼。事實上,這兩個詞既指代“OK”及“cool”,又一語雙關地調侃了人們帶有口音的英文發音。這種用法由會話者自行創造并為他們所特有,也凸顯了英專生在語言使用方面的創造性以及對諧音詞調侃的自如性。
隨著英語成為世界性通用語言,它的很多俚語也逐漸滲透到互聯網中。英專生通過頻繁接觸英語文化以及使用俚語,使自己看起來更西化,也更符合英專生的身份。這就像Li 所說的一樣,香港人在講話時經常會轉換語碼,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西化,亦更符合自己香港人的身份。
例3 中,Elizabeth 與Daniel 正抱怨課程安排的不合理。Elizabeth 說的 “2 b honest”,最早出現在Facebook 里,并流行于美劇中。青少年經常會像這樣借用發音相似的數字或字母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如“c u tmr”“Jesus”“OMG”等。
類似例4 的俚語短小便捷,在計算機中介交際語境中很受歡迎。例4 中Arina 的語碼轉換更為隨性。她正抱怨越南雅思考試時間安排不合理。毫無疑問,作為一名高度浸潤在語言環境中的英專生以及剛剛與越南IDP 機構“對峙”過的人,Arina 對她英專生的身份是高度認可的,因此她對自己的語言能力及談判能力非常自信。從她自由使用英文來表達自己觀點、 引用IDP 機構的話語表示不滿都不難看出她的這份自信以及對自身身份的認同感。
會話者也會在言語中插入一些夸張的英文表達來增強情感。例6 中,Nancy 與Katty 剛剛結束某個作業的討論。Katty 經常會在Nancy 需要的時候給她提供幫助,Nancy 便通過“love u”以及“sweet dreams”等詞匯來表達對Katty 的感謝。與“謝謝你”“好夢”相比,“love u”“sweet dreams” 可能會產生不同的效果,因為正如Halim 與Maro 所說,英文表達的插入能夠表現出說話者更強烈的情感。除此之外,較熱烈的情感表達,也能體現出Katty 與Nancy 之間更親昵的關系。
該研究采用了定量與定性研究相結合的方法分析了高校英語專業學生在微信互動中進行語碼轉換的特征及社會動機。結果顯示,英專生在微信互動中進行語碼轉換的頻率非常高,其中以漢英句內轉換為主。在語言特征方面,英語專業學生傾向于在漢語中插入日常詞匯、專業術語、創造性詞匯、多重結構以及情感詞匯的英語語碼;在社會動機上,該文圍繞經濟原則、中英文空白的填補、幽默效果、雙關、身份標記和情感強調等方面展開了討論,并與Li 的研究進行了關聯。
該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若能將英語專業與非英語專業學生在微信互動中進行語碼轉換的特點進行比較,則會更加完善;其次,性別之間的差異并沒有在文中進行討論。因此,在未來的研究中,學者們可以針對專業差異及性別差異進行探討,以便在計算機中介交際的背景下能夠更加深入地了解語碼轉換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