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的學識決定著教學的起點,是教學有效進行的基本保證。以己昏昏,不能使人昭昭。語文教學是民族母語的教學,語文教師應具備什么樣的學識素養,這是一個很寬泛的話題。清代文論家葉燮論詩,提出“才膽識力”四個字,這或可供語文教師參考。葉燮說:“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畏縮;無識,則不能取舍;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才”“膽”“識”“力”四者,是有機整體,不可偏廢,但比較起來,四者中的“識”最為根本。因為“識”是基礎,如果沒有“識”,其他三者就無所依托。葉燮也認為:“四品者,識尤難得也。”
《古文觀止》一向被視為古文的典范選本,呂思勉先生當年教高中語文也用《古文觀止》,但用的理由并非它選得好,而是它選得不好。呂先生指出:古文是和駢體文相對而言的,可是這部《古文觀止》里卻選了六朝隋唐的若干駢體文,如《北山移文》《滕王閣序》 之類,說明編者不知古文為何物!既然選得這么糟,為什么還要用它作教材呢?呂思勉先生說,正因為它選得雜亂,各種文章好壞都有一點,作為教本讓大家多了解些東西還是有好處的。當然,通行易得也是用它的一個理由。
呂思勉先生說:“選文當先立標準,其標準之是非可不論,而絕對不得漫無標準,隨手選錄也。《古文觀止》之選者,信手拈來,而蕪雜不堪矣。陋劣之選本,不應看其選法,其文章還是看得的。唯其批評,則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看不得,非徒無益,而且有害。”“學文,于古當求之數種最精之書,于后世當求之大家,以大家文之特色最著也。其余大家之文,即能明暢,亦僅供泛覽而已,不足深求。故選本精讀之文,當限于諸大家,若今世讀本之隨手拾取,不明一家,僅可當文學史讀,不能供精讀。”
呂思勉先生的這些話,見諸他的學生錢穆、黃永年等的回憶錄。在感慨大家泰斗的真知灼見,名師高徒薪火相傳的同時,你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呂思勉先生是史學泰斗,但年輕時作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的他,有著怎樣的學識和修養?對教材和教法,對文體和文章,他都有獨到而精深的見解,給人以振聾發聵的感覺。你可能會想到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想起朱自清、李叔同、夏丏尊等人,他們當年都是中學教師。葉圣陶、錢穆曾長期擔任小學語文教師。當下的中小學語文教師該有什么樣的感想呢?
語文教師應該如何提高自己的學識素養?老一輩學者強調三個基本條件:興趣、圖書與時間。這三者之間,個人喜好閱讀和鉆研的興趣最難,這是一個審問與明辨的過程。治學之道,需以學養思,在豐富自己知識儲備及建構知識體系的同時,拓寬自己的思維領域并深化自己的思索,即所謂“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學術研究是介入當世的方式,它對于研究者的意義在于反思。它是一種狀態,保存在學術文字中,往往不可重復。
學術研究的價值在于研究者對于真理的求索,而只有將其生命投注學術,做到學術“生命化”的人才能真正受惠于學術研究。學術的歷史最終所認可的不僅僅是一部部學術著作,更是一個個富有激情和基于為真理探索而獻身的生命。將學術作為一種生存方式,將學術追求植根于靈魂深處,由此凸顯知識分子轉識成智、由真達美的崇高境界。人類精神文化的發展史是一個從實際興趣向審美興趣上升的過程,所以美包含真,又優于真,審美意識包含著道德又優于道德意識。
中小學教師的研究并非如學院派教授那樣在遠離實踐的領域做抽象的思考,無須著意營構體系性的東西。他們往往是被一個個具體的認知目標所吸引,由一個目標衍生出來的問題向另一個目標移動,被蟬聯而至的具體“任務”所牽系。他們在教學中研究,或教學就是研究。通常出于向一些具體目標的接近,指向具體問題的解決,他們從中歸納出了現象間的聯系,形成自己獨到的見解,并逐步上升為理論。這樣的教育與研究滋潤著他們的生活,也提升著他們生命的品位。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