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之冰
在大部分人的理解里,語言就是說話。這么簡單的事情誰不懂呢?而從藝術創作的角度去考察,語言不僅是人物形象表達喜悅、傾訴衷腸、訴說憤懣、揮灑激情的最重要的工具,而且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地域的轉移,表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和地域文明,因此,語言的塑造是藝術形象塑造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成功的語言塑造可以使觀眾和讀者在我們給予的特定語境進入到一種文學或戲劇環境中去共情,從而引發創作和觀賞兩者之間強烈的藝術共鳴。
語言的精準塑造是藝術形象精準呈現的先導,這一點,無論是在戲劇舞臺上還是影視作品中都毋庸置疑。缺乏了精準的語言表達,藝術形象的塑造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生動準確。其中當然也包括對于小說、詩歌、散文等多種文藝形式的讀解與呈現。有人說:假如一部影片沒有一句臺詞,但作品依然做到了準確呈現,應該如何解釋?答案是:因為它充分運用了鏡頭語言!
基于創作的需要,我對角色語言的塑造和運用這一課題一直在探求研學,不論是學術氛圍非常嚴謹的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還是眾聲喧嘩、不求甚解的當下,始終都在堅持不斷地摸索并付諸實踐。藝術作品,尤其是影視作品,對于普羅大眾的生活有著相當大的引領作用,這一點不僅體現在人物的形象上,同時也表現在人物的語言傳達之中。因而,影視從業者應該充分意識到自身肩負的文化自覺的重要責任。
演員在表演創作的鏈條中處于較為被動的位置,往往是在文學創作、導演構想、作品整體風格都基本確定之后才開始。一般來講,這時候屬于演員的工作只剩下按照規定動作呈現。但恰恰是在這個最后的環節上,如果做不到準確表達,那么前面所有的功課都可能功虧一簣,導致整個作品的質量最終不如人意。所以,選擇什么樣的演員,對于一部作品的最終質量是至關重要的。多年來,我在一些影視作品中飾演過不少“大”人物,如中共早期的最高領導人瞿秋白、中共第一任監察委員會主席王荷波、方志敏烈士、鄧子恢副總理、劉伯承元帥、左權將軍,還有劉邦、左宗棠這樣一些在中國歷史進程中有過重要影響的人物。呈現這些藝術形象時,對于語言創作和表達的要求必然會上升到一種新的高度,必須追求精準獨到的境界,才能為精彩重現這些不凡的生命畫龍點睛。
拍攝電視劇《劉伯承元帥》時,最初的文學基礎比較偏重于文獻傳記,人物的語言基本上是對文獻資料的轉摘,這對劉帥形象的藝術塑造成為很大的羈絆。在從傳記文學向視覺藝術轉化的再創作過程中,我們只保留了其文學框架,幾乎重新再造了全部的人物語言。從劇中關于垓下之戰四面楚歌的用典到竹笛、嗩吶的吹奏與戰術原理運用的異曲同工之處,從軍事學院授課內容的相關軍事論述到劉帥與自己老師情真意切的交談,以及軍事學院對原國民黨高級將領使用的爭議、挺進大別山的汝河之戰等諸多劇情,我們都以劉帥的真實語句為依據,創作了大量生動的人物語言,來豐滿人物形象,以求達到鮮活傳神的戲劇效果。這些都是我們在最后的創作環節經過反復推敲、再三斟酌、幾易其稿,才得以實現的,如此,才有了今天大家最終看到的《劉伯承元帥》這部作品趨于完美的整體呈現。
在拍攝影片《忠誠與背叛》時,針對王荷波這位曾在俄共聯大上做過發言的工人領袖、歷史上為數不多的見過列寧的中共早期領導人的特有經歷,基于對歷史背景和人文環境的縝密思考,我建議在影片中使用了一段馬克思語錄:“我們的事業并不顯赫一時,但將永遠存在;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會灑下同情的熱淚。”精準的語言表達使整個影片的藝術感染力得到完美提升,最終這句臺詞成為貫穿全片的導語而為觀眾所牢記,準確的語境和影片整體氛圍渾然一體,更加凸顯出深情雋永的時代質感。
演員作為角色生命的載體,我們在影視作品中既要準確地傳達出瞿秋白烈士生命最后時刻“此處甚好……”的淡然與決絕,也要依照革命者超凡的精神內質創造出與《多余的話》相稱的人物語言來支撐豐滿其藝術形象;要在今天演繹出八十多年前方志敏烈士身陷囹圄時揮筆寫下《清貧》和《可愛的中國》的那份赤子深情,就必須找出精準的語言為人物立神。影片《決勝時刻》拍攝時,我在片中飾演國民黨的首席和談代表張治中將軍,在劇中人物面對和談破裂、解放軍以破竹之勢突破長江防線、蔣家王朝大廈將傾的歷史時刻,最終決定將“安度晚年”改為“安度余生”來表達那一聲嘆息時,我同導演都斟酌了很久……
總之,人物語言的塑造在藝術創作中為作品的精彩呈現錦上添花,這樣的美談佳話,舉不勝舉。在當今多元媒體共天下的環境中,認真探討語言的使用仍是一個很有意義的課題,這樣的討論應該延伸到網絡上去,利用更多的平臺去爭取更多讀者和網友的關注,讓大家充分認識到語言使用的正確與否會影響到民族文化發展這一嚴肅性,引導人們自覺產生正確使用語言的愿望,讓民族語言在我們共同的建設和愛護中能夠得到健康有序的發展,讓語言在我們的生活和創作中充分表現出它應有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