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利, 姚 健
(河北大學 經濟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生育意愿是指人們關于生育行為的態度和看法,它包括三方面:一是為什么要生育子女;二是生育幾個子女為理想子女數;三是生育什么性別的子女。由于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的生育水平顯著降低,婦女的生育意愿與生育觀念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意愿生育子女數從1980年的2.13個下降到2010年的1.67個,生育性別意愿從傳統的“男孩偏好”轉變為偏好“兒女雙全”的生育意愿[1]。同時,我國的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65歲及以上老人占總人口的比重由1980年的4.9%增加到2018年的11.9%[2]。
面對持續低迷的生育率以及日益嚴重的老齡化問題,黨中央先后出臺“單獨二孩”政策和“全面二孩”政策以此鼓勵生育,應對老齡化。政策實施以后,政策效果有了一定的顯現,2016年和2017年我國的出生率分別達到了12.95‰和12.43‰,2016年到達近10年內的出生人口高峰1 786萬人(見圖1)。但2018和2019年出生人口和出生率卻連續下降,這說明“全面二孩”的政策效應已經基本釋放。面對當前我國婦女生育意愿低下、初婚初育年齡推遲以及生育成本持續偏高的現實情況,未來的生育率走向仍然是未知的[3]。當前是“全面二孩”政策實施的關鍵時期,因此了解當前的育齡婦女生育意愿及影響因素具有重要的意義。

圖1 我國出生人數和出生率的變動
關于育齡婦女生育意愿的研究一直是人口學領域比較重要的話題,不同學者從不同的視角、不同理論對其進行了解釋。比如傳統的生育效用最大化理論、孩子數量—質量替代理論、家庭角色理論、子女價值論以及場域理論都對其作出了重要解釋[4-6]。國內學者通過實證的方法,從成本—收益的角度[7-8]、代際財富流角度[9]、家庭資源和文化價值角度[10]、婚姻匹配[11]、“三三式”生育需求理論框架[12]以及綜合的制度、社會、經濟、技術分析框架[13]等維度對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進行了實證的分析。
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對育齡婦女生育意愿以及生育率下降作出了理論與實證的解釋。隨著全球生育率普遍降低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尤其是深受儒家傳統思想影響的東亞國家已經步入超低生育率,傳統的理論解釋力度已經不足,因此部分學者從社會性別的視角來解釋生育意愿低迷的現象[14]。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公私領域分離趨勢的加劇以及國家對勞動力市場的庇護逐漸弱化,女性不得不直接面對殘酷的競爭環境,走出家庭進入勞動力市場[15]。但傳統的性別觀念期待女性能夠以家庭為主,做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女性面臨的“性別—母職雙重賦稅”“工作—家庭沖突”以及工作與育兒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16-17],造成了越來越多的女性不敢生、不愿意生的局面。未來一段時期內,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弱勢地位的改變還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她們面臨的矛盾是影響其生育意愿的重要因素。因此,在我國生育率下降、老齡化日益嚴重以及育齡婦女生育意愿日漸低迷的背景下,從社會性別的視角出發,從微觀層面的性別觀念和家庭—工作沖突兩個維度分析育齡婦女生育意愿及其影響因素顯得十分必要。
性別觀念或稱之為性別角色觀念反映了一個社會對男性和女性角色分工、角色期待以及角色規范的評價、觀點、看法以及態度。判斷一個社會是否公平,性別觀念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維度。性別觀念暗含著男女兩性之間的權力關系、角色分配以及社會地位和家庭地位,是一種內化于人們內心的觀念,它彌漫在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對女性職業發展、婚姻家庭、女性地位、行業性別隔離、勞動力市場以及生育轉變起著重要的作用[18]。
現代化理論認為,伴隨著工業化和現代化的過程,社會的性別角色觀念會從傳統轉向現代,從不平等轉向平等,從不合理轉向合理。許多關于性別角色觀念的宏觀研究表明,性別角色觀念的平等化趨勢與女性受教育程度和就業率的上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19-20]。隨著女性性別觀念的現代化和平等化,導致更多女性越來越獨立,從而開始脫離家庭的束縛,逐漸走向勞動力市場。女性在微觀領域的家庭和宏觀領域的社會中的角色發生了改變,在家庭、市場、社會以及國家等不同領域的交織下,女性的生育行為受到抑制,生育意愿不斷弱化,最終導致生育率低下。
學者也對女性性別觀念與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實證研究。隨著性別觀念的日趨平等化,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得到提高,不再依附于傳統的父權制度。女性在家庭中地位的提升促進夫妻雙方接受新的生育觀念[21]。從時間的維度來看,20世紀90年代以來,女性的非農就業比例不斷提高,高比例的非農就業抑制了農村婦女的生育行為,降低了其生育意愿,擠占了與生育有關的家庭勞動[22]。雖然女性的性別觀念趨于平等,女性地位得到了提高,但由于傳統的男孩偏好根深蒂固,因此在生育數量減少的情況下,為了保證家庭中的“香火延續”,生育男孩的意愿并沒有減小。
基于上述的分析,本文提出性別觀念與育齡婦女生育意愿關系的研究假設:
假設1:性別觀念與育齡婦女生育意愿之間存在著顯著的關系;
假設1a:性別觀念越傳統的育齡婦女,生育意愿更加強烈,希望生育的孩子數量越多;
假設1b:性別觀念越傳統,則育齡婦女生育男孩的意愿越強烈。
工作—家庭平衡理論認為,個體在工作和家庭領域中,通過與其合作者分享和協商達成的一種角色期望就是工作—家庭平衡,此理論強調從個體在工作和家庭兩個領域中相關角色責任的履行程度衡量兩者之間的平衡情況。麥克唐納認為,公私領域的分化加大以及不同步導致了女性在工作和生活中的沖突。在公共領域,女性面臨著巨大的工作壓力;在私人領域,傳統的性別觀念以及角色期待要求她們承擔起照料家庭的責任。因此更多女性將私人領域的角色期待視為她們職業發展的極大障礙,最終導致女性的晚婚晚育少生甚至不生。
制度沖突理論認為,女性的母親角色與勞動力角色之間是相互沖突的,即生育的代價與職業發展之間是互斥的。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主要體現在:女性在家庭中所承擔的育兒、照料老人、繁重家務等可能成為影響其在勞動力市場的表現,成為雇主歧視的借口。在勞動力市場中,女性(母親)在收入、主觀能力認定和福利方面遭遇系統性歧視,女性的工作發展與家庭責任之間的平衡關系受到挑戰。女性不僅在就業市場中面臨著“性別—收入的雙重懲罰”,在家庭與工作中也面臨著“工作—家庭的雙重沖突”[23]。由于工作—家庭沖突使得女性在平衡家庭責任和職業發展之間困難重重,因此女性相對于男性在勞動力市場上處于不利地位。為了彌補和縮小與男性之間的差距,彌補自己在勞動力市場的不利地位,因此女性不得不犧牲自己的生育時間和生育機會,抑制生育意愿,進而導致女性生育意愿的大大下降[24-25]。從勞動回報的角度來看,在市場經濟條件和勞動力市場下,女性在職場上付出勞動的報酬遠遠高于家庭對女性的回報。因為在家庭中更多女性獲得的可能是零報酬,兩種領域不平等的回報會影響著女性組建家庭和生育的決定。
基于上述的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2:工作—家庭沖突與育齡婦女生育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關系;
假設2a:工作—家庭沖突越大,育齡婦女生育意愿越弱,希望生育的孩子數量越少;
假設2b:工作—家庭沖突越大,則生育男孩的意愿越強烈。
本文采用2015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以下簡稱CGSS2015),2015年CGSS項目調查覆蓋全國28個省/市/自治區的478村居,經統計共完成有效問卷10 968份,為研究提供了較為科學的數據支持。本文主要討論的是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在人口學中,育齡婦女一般指的是15~49周歲的女性,按照此標準對樣本進行篩選,最終得到的樣本量為2 856個。
1.因變量
在以往的生育意愿研究與測量中,學者們主要將生育意愿操作化為三個指標:“生育子女的意愿數量”“生育子女的意愿時間”以及“生育子女的意愿性別(或者叫做男孩偏好)”等。根據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將生育意愿操作化為兩個分類變量:“意愿生育的子女數量”和“意愿生育的子女性別”[26]。CGSS2015問卷A部分37題“如果沒有政策的限制,您希望有幾個孩子?男孩幾個?女孩幾個?”,本題對“意愿生育數量”和“意愿生育性別”做出了較好的操作化。“意愿生育數量”由原來的連續型變量轉化為分類變量,分為“不生孩子”“生一個孩子”以及“生兩個及以上孩子”,分別賦值為0、1和2。“意愿生育性別”操作化為“不生孩子”“生男孩”“生女孩”以及“兒女雙全”,分別賦值為0、1、2、3。
2.核心自變量
本文有兩個核心自變量,一是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在前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性別觀念對生育意愿具有重要的影響。CGSS2015問卷A部分的第42題從5個維度測量了性別觀念,包括兩性內外分工、男女能力的強弱、女性婚姻是否依賴于男性、兩性的職業發展與事業發展、以及那男女之間的家庭照料分工。調查問卷對上述性別角色觀念問題提供了五項選擇:非常不同意、比較不同意、說不清、比較同意、非常同意,取值分別為1~5,根據問題設置以及選項,數值越大說明性別觀念更加趨向于傳統。本文通過對上述的變量進行因子分析,測算出性別觀念的綜合評價得分,并轉化為1~100的連續數值。因子分析的得分越高說明性別角色觀念更加趨向于傳統。
本文的第二個核心自變量是家庭—工作沖突,根據CGSS2015問卷D部分的19題“您的家庭生活妨礙了工作的程度”,答案設置了5個選項:從未有過、幾乎沒有、有時、經常、一直如此,分別賦值為1~5,得分越高說明家庭—工作沖突越大,也就是說育齡婦女面臨著更為嚴峻的家庭壓力和工作壓力,二者之間的矛盾較大。
3.控制變量
其他的一些控制變量包括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等人口學特征以及收入對數、生育狀況等。具體的變量描述如表1所示。由表1結果可以看出,當前育齡婦女平均生育意愿孩子數為1.78個,78.80%的育齡婦女希望生育兩個及以上的孩子。從意愿生育性別來看,只生男孩或者只生女孩的占比分別為11.24%和10.68%,意愿生育性別以“兒女雙全”為主,占比為76.10%。性別觀念得分的平均分為53.79,說明當前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比較偏向平等和現代;工作—家庭沖突的平均得分為1.21,說明工作和家庭之間存在一定的沖突。

表1 變量賦值與描述統計
本文的因變量是“意愿生育數量”和“意愿生育性別”,這兩者均為多分類無序變量。因此本文擬采用多元Logistic回歸模型來分析自變量對因變量影響。Logistic回歸研究是的因變量y取某個值的概率變量p與自變量x的依存關系,基本的模型如下:
式中,β0為常數項;β1,β2,β3,…,βm為偏回歸系數。
將上式作Logit變化,得到下式:

β3X3+…+βmXm
本文的因變量是多分類變量,根據多元Logistic回歸模型,建立如下回歸模型:
Number=β0+β1concept+β2conflict+β3Z+ε
gender=β0+β1concept+β2conflict+β3Z+ε
式中,Number和gender代表育齡婦女的意愿生育數量和意愿生育性別,concept為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conflict為育齡婦女的家庭—工作之間沖突大小,Z為所有的控制變量。ε為隨機干擾項。通過設置不同的回歸方程,驗證育齡婦女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
本文從社會性別的視角考察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及其影響因素。首先本文對變量進行描述性分析,得出育齡婦女生育意愿的基本情況;其次,使用多元Logistic模型考察社會性別的兩個維度是如何影響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最后對所得的結果進行討論。
本文首先對核心變量進行描述性分析。圖2呈現了育齡婦女性別觀念與意愿生育數量之間的關系。通過圖2可以發現,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得分越高更傾向于多生,即性別觀念越傳統的育齡婦女,其意愿生育數量就越大。其中,意愿生育數量為不生孩子的性別觀念得分為51.87,生育一個孩子的為53.38,生育兩個及以上的為53.94。

圖2 育齡婦女性別觀念與意愿生育數量的關系
圖3呈現了育齡婦女性別觀念與意愿生育性別之間的關系。通過圖3可以發現,性別觀念越傳統,則表現出明顯的男孩偏好。由此可見,性別觀念與育齡婦女生育意愿之間具有一定的相關關系(p<0.05)。其中,意愿生育性別為不生孩子的性別觀念得分為50.10,只生育女孩的為50.38,只生育男孩的為56.50,兒女雙全的為53.90。

圖3 育齡婦女性別觀念與意愿生育性別的關系
此外,育齡婦女家庭—工作沖突與意愿生育孩子數之間也具有一定的關系。當育齡婦女面臨較大的家庭—工作沖突時,其意愿生育的孩子數減少。如果工作妨礙了家庭生活的狀況一直存在,則育齡婦女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比例為78.57%,但如果工作妨礙了家庭生活的狀況從未有過,那么育齡婦女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比例為82.20%。說明家庭—工作沖突是影響育齡婦女生育二孩的一個重要因素。當育齡婦女面臨較大的家庭—工作沖突時,生育女孩的意愿就會相對弱化。具體表現在如果一直面臨家庭工作沖突,則意愿生女孩的比例僅為7.29%,而如果育齡婦女幾乎沒有面臨家庭—工作沖突,意愿生育女孩的比例為13.36%。
表2呈現了育齡婦女教育程度與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數據結果表明,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育齡婦女的意愿生育數量要高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育齡婦女。其中,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育齡婦女意愿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比例比接受過高等教育育齡婦女的比例高出了38.85%,即學歷越高的育齡婦女,其意愿生育數量就越少。從意愿生育性別來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表現出明顯的“男孩偏好”,其意愿生育男孩的比例明顯高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育齡婦女。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育齡婦女選擇不生育的比例要顯著高于未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說明是否接受過高等教育與意愿生育性別之間存在一定的關系。

表2 育齡婦女教育程度與生育意愿交叉表
以上結論只是通過簡單的描述性分析,從社會性別的視角討論了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家庭—工作沖突與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要理清彼此之間的深層關系還需要通過多元Logistic模型進行深入的探討。
1.意愿生育數量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
表3報告了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數量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模型1只考慮了控制變量對于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數量的影響。模型1的結果顯示,受教育程度會對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產生顯著的影響。具體來看,與擁有小學及以下學歷的育齡婦女相比,大專學歷的育齡婦女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意愿較低,她們更傾向于生育一個孩子或者不生。從婚姻狀況來看,相較于未婚者,已婚者更傾向于少生或者不生,這是由于已婚者會面臨較大的經濟壓力和家庭責任,因此相對于未婚者更加了解家庭養育的困難,更傾向于少生或者不生。從收入水平來看,收入水平越高的育齡婦女,越傾向于少生或者不生。生育對女性的工資收入存在著較大的“懲罰”。收入越高的育齡婦女,生育對其收入存在著較大的負面影響,因此她們的生育意愿數量較低。已生育子女數對意愿生育數量具有顯著的影響,回歸結果表明,與已經生育兩個及以上孩子的育齡婦女相比,沒有生育過孩子的育齡婦女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意愿較高,她們的意愿生育數量較強;已生育一孩的育齡婦女再生育的意愿較低,她們選擇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意愿不強烈。

表3 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數量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
模型1僅僅考慮了一般的控制變量對于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數量的影響,模型2把本文的核心自變量性別觀念以及家庭—工作沖突納入,從綜合的角度去探討育齡婦女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通過模型2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育齡婦女的意愿生育數量和她們性別觀念之間的關系為正相關且顯著,這個結果說明育齡婦女的性別觀念越傳統,意愿生育數量越大,傾向于多生,此結果驗證了假設1a。 “多子多福”在傳統的觀念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因此在此觀念主導下,性別觀念越傳統的育齡婦女會更加傾向于多生育子女。從家庭—工作沖突來看,育齡婦女面臨的家庭—工作沖突越大,則意愿生育數量就越少,傾向于少生甚至選擇不生,這與以往的研究是一致的,此結果驗證了假設2a。隨著市場部門的擴大,更多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但同時面臨著嚴重的工資懲罰。當養育子女與工作之間面臨著較大的沖突時,生育對女性的懲罰效應就更加嚴重。因此,女性在勞動力市場與家庭之間的角色沖突會導致女性意愿生育數量的減少甚至弱化。
2.意愿生育性別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
表4呈現的是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性別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從模型3呈現的回歸結果來看,教育程度對女性的意愿生育性別具有顯著的影響。與擁有大專學歷的育齡婦女相比,小學及以下學歷的育齡婦女有較強的“男孩偏好”。從婚姻狀況來看,相較于未婚者,已婚者更傾向于不生育孩子。從收入水平來看,收入水平越高的育齡婦女,越傾向于不生育女孩。在前文的分析中已經提到,生育對女性的工資收入存在著較大的“懲罰”。作為育齡婦女而言,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面臨相同的生育懲罰,因此更傾向于選擇不生女孩。已生育子女數對意愿生育性別具有顯著的影響。表4的回歸結果表明,與已經生育兩個及以上孩子的育齡婦女相比,沒有生育過的育齡婦女更傾向于兒女雙全,而已生育一孩的育齡婦女則更傾向于不生育子女。與兒女雙全的育齡婦女相比,只有男孩或只有女孩的育齡婦女都期望自己能夠“兒女雙全”。

表4 育齡婦女意愿生育性別的多元Logistic回歸結果
模型4將性別觀念和家庭—工作沖突變量納入到模型中,模型4的回歸結果表明,性別觀念越傳統的育齡婦女有更強烈的“男孩偏好”或者“兒女雙全”的生育意愿,此結論驗證了假設1b。傳統的性別觀念中,人們生育時對男孩有著強烈的期望和偏好,認為男孩能夠“傳宗接代”和“養老送終”。這些都體現了“重男輕女”的原則。“男孩偏好”“重男輕女”的根源則是“男優女劣”的現實,這在傳統的性別觀念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如“女人天生不如男性”等觀念都是“男優女劣”的體現。綜上而言,性別觀念越傳統的育齡婦女有更強烈的“男孩偏好”或希望“兒女雙全”,更加不傾向于“只生育女孩”。從家庭—工作沖突來看,如果育齡婦女面臨較大的家庭—工作沖突,那么她們更希望選擇生育男孩而不生育女孩,此結果驗證了假設2b。原因在于如果育齡婦女面臨嚴重的家庭—工作沖突,則作為女性的她們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是男孩,這樣就減少了下一代作為女性的雙重壓力,減少了下一代的“母職稅”,使得下一代避免了因為生育而帶來的多重懲罰。
本文使用2015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從社會性別的視角出發分析了性別觀念、家庭—工作沖突與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在傳統的生育意愿研究中,學者們主要從經濟理性的角度和文化規范的角度研究影響生育意愿,從而忽略了女性作為生育主體的地位。本文從作為生育主體的女性角度出發,將社會性別的視角納入分析框架,從微觀的性別觀念和家庭—工作沖突來兩個維度考察育齡婦女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并將生育意愿分為意愿生育數量和意愿生育性別。
研究發現性別觀念與育齡婦女的意愿生育數量有顯著的因果關系,性別觀念越傳統,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越強烈且具有強烈的“男孩偏好”。傳統生育觀念可以概括為“養兒防老,多子多福,無后不孝”,注重男孩的地位而忽略女孩的地位,傳宗接代和多子多福的生育觀念是主要的特征。長期以來,中國人的生育行為一直受傳統的多子女觀念所支配,并且根深蒂固。女性的性別觀念越傳統,則更加認可傳統的生育觀念,因此更傾向于生育男孩而不愿意生育女孩。
家庭—工作沖突與生育意愿顯著相關。家庭—工作沖突越大,意愿生育數量就越少。女性不僅要面臨著職場的壓力,也要面對照料家庭和子女的壓力,因此為平衡二者之間的沖突,女性要么選擇回歸家庭,要么選擇走出家庭。無論何種選擇都會降低女性的意愿生育數量。從制度沖突理論和性別公平理論的視角分析,家庭—工作沖突是決定女性生育意愿的重要因素。當育齡婦女面臨著強烈的家庭—工作沖突時,她們會放棄工作或者生育,因此傾向生育較少的孩子,從而減少家庭與工作之間的沖突,生育意愿數量較低。從女性的主體地位出發,女性由于自身面臨著較大的壓力,既要兼顧工作又要照料家庭。因此她們的男孩生育意愿較強,主要原因在于不讓自己的孩子在未來承擔起家庭—工作的雙重壓力。
女性難以平衡工作和家庭是造成生育意愿低迷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中國傳統的“男性養家”觀念下,女性承擔的是照料家庭與養育子女的責任。隨著公共領域的開放,更多女性進入到勞動力市場進行工作,但私人領域(家庭)仍然使得她們承擔起傳統的角色分工,因此她們面臨著嚴重的家庭—工作沖突,抑制了她們的生育意愿。
基于上述的研究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在于:在制定家庭社會政策時會有兩種導向,一是“再家庭化”,即支持女性返回家庭。女性返回家庭意味著失去一定的經濟來源,這對養育子女以及家庭有不利的影響,因此女性的生育意愿較低。要提高女性的生育意愿,就需要為女性在回歸家庭后,要有能夠彌補經濟損失的育兒成本。因此需要從生育保險入手,提高生育保險的待遇。二是“去家庭化”,即支持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意味著將會分散照料家庭的精力,面臨著家庭—工作的雙重沖突。因此要建立完善的托幼體系,讓女性減少因生育帶來壓力,提升生育意愿。第三,生育不僅僅依靠女性,男性作為家庭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需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因此要大力宣傳男女平等的性別意識,完善男性的陪產假制度,讓男性和女性共同承擔起育兒與照料家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