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戰歌
——寫給兵之初的歌者

☉倪雅玲

在許多部隊，都有“飯前一支歌”這條不成文的規定。說的是，每到吃飯前，部隊都要列隊，齊唱幾首軍歌，唱完再開飯。但是，從小愛唱歌的我，在初入軍校時的新兵訓練中，卻在唱“飯前一支歌”的時候啞聲了，原因很簡單——餓。

細想起來，在操場踢了半天正步，早已腸胃空虛，哨聲一響，恨不得立刻撲到飯桌上?？墒牵瑓^隊長卻總是在此刻歌興大發，指揮大家一路引吭高歌，即使到了餐廳門口，還意猶未盡。

站在餐廳門前往里張望，餐桌上香氣裊裊，咫尺之遙；明明是饑腸轆轆、垂涎欲滴，卻要作出氣定神閑的輕歌曼舞狀。尤其唱到《走向練兵場》里的那句“一槍沒瞄好，吃飯都不香”時，肚子不爭氣，咕咕直叫，那一刻，人都快餓扁了，怎么會吃飯也不香呢？

好在，作為軍校直招的地方大學生，我的新兵訓練一結束，就升格到干部餐廳就餐。課余閑暇，故地重游，看到新來的學員和我們當初一樣：盛夏酷暑，赤日炎炎，火紅的橫幅掛滿了新訓旅的小操場，幾十個新兵班長在隊列前跑來跑去，風風火火。

中午時分，太陽鉚足了勁兒噴著火舌。訓練結束，空調開放、肉香四溢的餐廳是大家最向往的地方。此時，大二以上的學員，雖然汗流浹背，卻依然步履矯健，軍歌嘹亮，區隊長指揮隊伍準確行至餐廳門側，大喊一聲“立——定，解散”。學員們便三五成群，魚躍鳥飛，“飄”進餐廳。而那些還沒有戴軍種符號的新學員，與我們當年初入軍校時一樣，還要在陽光下筆直地多站幾分鐘。

在一個奇熱難耐的中午，一隊男女混編的新學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們正在唱的歌曲是《點火》，可能是女學員起的歌，調子起很高，七八個女學員的歌聲完全淹沒在低沉粗礪的男低音之中。而男學員們唱到高音處，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拔，聲調卻一直上不去。旁邊的隊列里，老到的學長們聽出了玄機，解散后，忍俊不禁，有幾個居然笑得前仰后合。

如此一笑，讓這隊新學員們慌了神，在區隊長急切的口令聲中，他們跺腳踏步，掄拳甩臂，完全跑調地吼完最后一句歌詞：“用生命寫下必勝的歌，點火！”正如歌名一樣，點著了區隊長心頭的這把“火”，于是，責令大家繼續唱第二遍、第三遍……新學員只好硬著頭皮，再次扯開歌喉。不過，也許是新來的，對這首歌還不完全熟悉，大家依舊是各唱各調，或虎嘯龍吟的高亢，或余音繞梁的呢喃。總之，以“混搭”的風格完成了這次合唱。

歌一唱完，區隊長開始了激情演講：“詩言志，歌詠言。歌聲就是你們的心聲，打仗，靠的是士氣，心亂了，士氣沒了，出師未捷身先死。老百姓唱歌是為了消遣，茶足飯飽唱，花前月下唱；我們是軍人，唱歌是為了戰勝敵人、戰勝自我，越是艱險越要唱！”言罷，他再次指揮大家唱起來……

這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區隊長，竟然如此深刻地抓住了軍歌的精髓。他一下子打開了我多年的心結。于是，我也與學員一起振聲高歌，陸續從飯廳里走出的學長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剛開始當兵的時候，我曾經認為歌聲整齊、聲音洪亮就算唱得好，及至后來與老兵相會于拉歌現場，才明白：平時邊走路邊唱歌充其量也只能算作軍人唱軍歌的基本功，而拉歌才是戰場，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拼的不只是嗓音、技巧，還要拼體力、拼戰術、拼團隊協作。

齊唱、合唱是拉歌戰斗的序曲，目的是秀肌肉、試高下、摸虛實。每個方陣都拿出比賽的勁頭，人人使出渾身解數，不斷進行花樣翻新，通俗、民族、美聲同時演繹，真聲、假嗓全都登場。成百上千的人同時放歌，如驚濤拍岸，裂石穿云，聲沖霄漢，氣貫長虹。區隊里的大歌星們，追求個性，平日里喜歡調絲弄竹，習慣從容不迫地淺唱低吟，歌風或粗獷或深情、或豪放或疏朗……拉歌現場，則人人激情澎湃、血脈賁張，戰斗靠音量分高下，以氣勢決勝負，花好月圓、情歌纏綿在這里是派不上用場的。

雖然各部隊唱的歌曲并不一樣，但經過長期磨合，千人一桿槍，絕不會打烏龍，串到對手的調門里去。演技好、聲音高、氣勢壯的部隊自然搶占先機，指揮員居高臨下，“有恃無恐”，開始向臨近部隊發起進攻：“一區隊來一個好不好。”他的部下聽從號令、快速出擊：“好——”對手也不甘示弱，堅持不唱。

挑戰者齊聲起哄：“二區隊呀么呼咳，來一個呀么呼咳?！辈⑶艺鹛靹拥毓恼茟蛑o：“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么？像綿羊！”指揮員乘勝追擊：“三區隊不唱行不行？”挑戰者們以“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徹底斗爭精神，拒絕和談：“不——行——”

失敗者被逼到墻角，只能戰術佯退，獻唱一曲。但是他們并不善罷甘休，抓住戰機會立刻反攻。勝利者高風雅量，也會回唱一首權當安撫對方，而神態看上去卻是難以掩飾的傲視群雄，讓落敗者很是受傷。而那些平時不屑學歌、濫竽充數的人，此刻會痛心疾首，感嘆“歌到用時方恨少，沒經拉歌不知難”?？磥恚谲姞I里唱歌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如今，網絡時代的軍校學員已把軍歌嗨翻了天，他們不僅在校內拉歌，還玩抖音、發微博，通過MV大賽、網絡拉歌，與兄弟單位較量。年輕的歌聲里有兩句歌詞讓我久久難忘：“我愛嘹亮的軍歌，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有男兒女兒的衷腸……”

日月如梭，轉眼間，我的新兵生活已經過去了三十余載，回望這段兵之初的唱軍歌經歷，不得不承認，年輕的我的確缺少一點英雄氣概。如今，作為一名年過五旬的軍校老師，每每看到踏著歌聲闊步走來的年輕學員，不由地喚起了我心里的青春記憶和奮斗激情。

強軍征途，踏歌前行！讓我們一起，為新時代的青春戰歌點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