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彩的民族特征

王夢瑤

一、傳統(tǒng)材料技法的運用

中國水彩畫在材料技法的運用上具有中國民族特征。首先在用筆方面，中國畫家將筆法看作繪畫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藝術技巧之一，并認為用筆自身就具備很高的美學價值。張彥遠曾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石濤也有如下論述：“動之以旋，潤之以轉，居之以曠。出如截，入如揭，能方能圓，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均齊，凸凹突兀，斷截橫斜，如水之就深，如火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發(fā)強也。”中國水彩藝術家在作畫時注重用筆力度，強調手隨心至，有的直接用毛筆作畫，采用提、揉、按、壓、濕筆、枯筆、掃筆、拖筆等運筆方法，這些用筆方法與中國畫中的用筆有共通之處，具有輕松自如、瀟灑奔放的特點，形成同中國畫般筆墨變化無窮的中國水彩畫，畫面通過不同的筆法描繪不同形象，追求畫面美感，表達創(chuàng)作者不同的情感、想法，體現藝術家的個人風格，簡單的一點一畫包含了無盡的氣象。水彩畫家張眉孫極為注重用筆，吸收了傳統(tǒng)繪畫的用筆方法，一筆多色，一氣呵成，筆筆可見筆紋筆觸，每筆皆有來龍去脈，不紊亂，使得畫面氣韻連貫，頗具民族特色。丁寺鐘在《戴村初雪》一畫中，著力描繪了近景的房屋和干枯樹木，濕筆與干筆相結合，塊面的概括與細節(jié)的勾畫極具筆墨技巧，表現了冬季小村莊雪天的美景。王紹波作畫時的用筆方法也采用傳統(tǒng)繪畫的用筆方法，使得畫面氣韻生動。

圖1 水彩《野柿子》 75×54cm 王 涌/作

圖2 水彩《記憶中的藍色》 71×71cm 王 涌/作

圖3 水彩《逝水》 78×110cm 丁寺鐘/作

其次在用水方面，中國藝術家認為水是萬物之源，無水則無生命，水至靜則動，水至柔則剛，水是水彩藝術的創(chuàng)作媒介，是其靈魂，水彩正是因水而魅力獨具。水不僅可調色、洗色、接色，也可使畫面產生酣暢淋漓的視覺效果。作畫過程中水分使用過少會使畫面干枯無味，喪失水彩的潤澤感，反之，倘若用水過多，畫面會軟弱無力，對形象的塑造力減弱。任何一位優(yōu)秀的水彩藝術家都十分注重對水的把控，正如我們在王涌的水彩作品《野柿子》（如圖1）中可以發(fā)現其對水的靈活運用，藝術家用濕畫法表現畫面中的背景和朦朧的物體，用干畫法刻畫青花瓷瓶的細節(jié)圖案，干濕并用、有實有虛，各種技法自由變換使畫面具有活潑生動、富有變化的形式美感。畫家在風景畫中常用濕畫法表現天空的高遠，用干畫法表現花草樹木，虛實相間，自然恬淡。中國水彩藝術家有時也采用傳統(tǒng)國畫的用水技法，如沖、潑、滴、撒等。20世紀20年代時冉熙在上海已經很有影響，他作畫善于用水，在水的運用上有其獨到之處，經驗豐富，技法熟練，可以自如把握在濕潤的畫紙上進行創(chuàng)作的節(jié)奏，不拘泥于事物的外形輪廓，注重借助水色的流動滲透來表達意境，畫面輕松流暢，韻味極佳，有如中國畫的大寫意。

最后在用色方面，水彩顏料為透明或半透明狀，使得畫面色彩具有通透感，因而水彩會產生類似于中國畫的渲染效果。部分畫家創(chuàng)作時通常從一個局部區(qū)域著手，漸漸拓展開，盡量一次性完成，色彩一遍到位，盡量避免顏色多次疊加，把握色彩的“透”與“韻”。還有畫家采用傳統(tǒng)國畫中的暈染、罩染等著色方法，更有部分藝術家甚至會在自己的水彩作品中使用中國畫顏料，如湖北水彩畫家劉壽祥在對作品著色時會先用中國畫顏料繪制第一遍色彩。再如水彩藝術家王涌的作品中色彩極為通透，他的水彩畫《記憶中的藍色》（如圖2）描繪了三個青花瓷瓶和幾只干花，通透、輕薄的色彩之下隱約透露著紙張的底色，畫面清淡水潤，極具雅致，畫面呈現出與傳統(tǒng)繪畫類似的色彩特點。

二、傳統(tǒng)審美取向的體現

中國水彩畫追求中國傳統(tǒng)繪畫所追求的虛實、疏密、開合、起伏、簡繁、聚散的相生相應，極具形式美。吳冠中曾說，繪畫是視覺藝術的一種，應先想到形式美。中國水彩畫同中國傳統(tǒng)繪畫都追求以形寫神、借物以抒懷的藝術效果。如陳希旦在其水彩作品《藍色港灣》中，運用了大面積的留白，畫面空白之處雖筆墨未達，但同樣也是文章之所在，留白使畫面有虛有實、有疏有密、有繁有簡、有聚有散、有緊有松，主體突出，節(jié)奏感強，給人以輕松愉快之感，畫外之意得以傳遞，引人遐想。

中國畫的重點不在于形似，而在于對氣韻生動、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的追求。中國水彩畫同中國畫相似，講究畫面的水色淋漓，營造飄逸空靈、渾然一體的意境。寫意在中國畫中應用廣泛，通過意象的表現方法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意源于象、寓于象，象出于意、表達意。寫意水彩風景畫就是通過描繪客觀自然景觀以抒發(fā)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情感，畫家作畫時拋棄形似，追求神似，營造出意境。中國藝術家王維新的水彩作品中融入我國傳統(tǒng)繪畫寫意因素，畫面生動傳神，展現出氣韻生動的藝術境界。此外，還有陶世虎、李叔同、關維興、王紹波等藝術家，他們雖具有相異的個人藝術風格特征，但皆是通過西方的藝術形式與藝術表現方法來表達我國的民族特色，追求畫面氣韻生動的藝術效果。有些中國抽象水彩作品的格調和西方抽象作品相異，也表達了中國意念，如我們在從如日的水彩作品中能夠感受到同中國山水畫相似的深遠與平遠意境。再如陽太陽將西畫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氣韻和意境相融合，他的作品色彩單純，具有濃郁的中國情趣，同時也極具現代感。再如吳冠中曾說：“我的水彩畫，其實就是水墨畫的變種。”他在中西繪畫的矛盾中開拓出自己的路，他反對對物象進行模擬，要挖掘客觀事物的形態(tài)中的形式美感，其水彩作品優(yōu)美動人，具有極強的形式美感，對物象的表現高度概括，追求畫面意境，通過西方繪畫來繼承發(fā)展我國傳統(tǒng)繪畫。由此可見，水彩畫在我國潛移默化地被融入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審美情趣，體現著中華民族特征。

三、傳統(tǒng)哲學觀念的蘊涵

中國水彩畫體現了我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儒釋道思想。中國水彩畫強調“物化”，在創(chuàng)作上具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創(chuàng)作自由精神，追求一種“主客合一”“物我兩忘”的超然境界，體現了中華民族道家思想中的“天人合一”和儒家“宇宙心靈”的精神，以及“物我一體”的自然觀。中國水彩畫家通過主觀安排畫面布局，追求鏡花水月、淡遠空幻之美，強調虛境，體現了禪宗的“虛融淡泊”和佛陀的“淡泊寧靜”思想。儒家美學強調個體情感與精神的統(tǒng)一，中國水彩藝術家丁寺鐘注重將西方水彩藝術與我國傳統(tǒng)文化相融合，他面對自然，有感而發(fā)，通過意向性的表達將作品建立在傳統(tǒng)美學中，他的作品為我們構建了一個意象世界，使欣賞者通過欣賞其作品可以感受到“意象美”，感受到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照，進而領悟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感悟生命的“真”和“美”，蘊含著深厚的中國美學意味。如其水彩作品《逝水》（如圖3）中對水色的掌控和對畫面布局的思考折射出藝術家對天地自然的體驗，表達了畫家對時光易逝的感慨以及對生命的思考。“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才是藝術創(chuàng)作表達中最為重要的。再如在其水彩作品《清流》中，水象征高潔超然，畫面之中散發(fā)著清悠之美，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寄托了畫家淡泊寧靜的志趣。

中國水彩的繁榮發(fā)展離不開中華傳統(tǒng)文化與藝術的融入。中國水彩的民族特征不僅體現在材料技法上，更重要的是符合中華民族的審美取向，畫面中蘊含著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釋道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