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相玉
“狂人”與“孤獨者”都是魯迅作品中典型的形象,前者寫于1918年4月,后者寫于1925年10月。后者形象在時隔七年后出現,作為魯迅作品中意義重大的形象,他們之間有什么聯系呢?把這兩者進行比較是很有研究意義的。
一、“狂人”也“孤獨”
如果大家都知道你很孤獨,那么你并不孤獨,因為孤獨是無人明白的,不能被理解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作品中的孤獨者形象是由作者的孤獨形象為原型創作出來的,那么魯迅先生的孤獨是怎樣的一種孤獨?或許魏連殳和狂人的孤獨就是先生的孤獨。
(一)魏連殳的孤獨
魏連殳家中那些自命“不幸者”“零余者”的來客,他們“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著眉頭吸煙”。他們喜歡拿孤獨裝飾個性,一面嘴里說著自己如何地孤獨,想要得到理解和同情,另一方面殊不知孤獨是說不出來的。可見,這些常來連殳家的“來客”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他們對于連殳沒有半點的幫助,反而徒增連殳的煩惱。在連殳被中學堂校長辭退后,這部分人也就作鳥獸散了……
連殳自幼失去父母,由不是親的老祖母一手帶大,沒有兄弟,沒有姐妹,至死無妻無子。諷刺的是,魯迅在開篇時就讓他的祖母匆匆地離他而去,從此孤苦伶仃。他有個堂兄,堂兄有個兒子,堂兄想把兒子過繼給他,然而卻是圖他在寒山寺的兩件破屋子。在連殳父親死去之后,因為奪他屋子,要他在字據上畫押。“我大哭著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我……”世態炎涼,魏連殳多了好幾分。
(二)“狂人”的孤獨
首先,“狂人”認為自己是不屑吃人的,自己是有理智的。“有的是正義和勇氣……老頭子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壓住了。”所以他與其他人是不同的。正因為如此,別人容不得他,周圍的所有人,諸如趙貴翁、古久先生、陳老五、佃戶、何老頭子和“狂人”的大哥。只有他自己明白,“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但是他周圍的親人鄰居全都不聽他的,認為他是瘋子,認為他得病了,所以他是孤獨的。其次,他“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從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也沒有找到一個同道者,沒有一個“真的人”。可以說,能做到不吃人的人并且相信未來不會容得下吃人的人只有“狂人”自己,真正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回溯幾千年歷史長河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和自己有共鳴,哪里還有比這種孤獨更為深沉?最后,“狂人”的這種孤獨是無法排解的,即“吃人”這個現實問題是無法解決的,這也是魯迅先生的心痛之處。這種孤獨像是飄在空氣中的透明泡沫,上不去也下不來,還會隨時面臨爆破的危險,跺腳焦急,但是無能為力。
二、反抗絕望
比起喜劇,悲劇更有震撼力,特別是魯迅先生的悲劇作品。“狂人”和“孤獨者”都在反抗,但是他們都失敗了,是兩個典型的悲劇人物。
“孤獨者”是一種自戕的方式:“我自己覺得偏要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們而活下去;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經沒有了,再沒有誰痛心。快活極了,舒服極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這是以一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方式進行的一場決斗,顯然魏連殳失敗了。
而“狂人”是一種融入的方式:“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補矣。”這是一個很心痛的事實,比“狂人”被“吃”了還心痛的事實。當“狂人”不在“狂”,那么他就已經推翻了他之前“真的人”的祈求:“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被封建宗法制度剝奪了自由思想、獨立意識的人,遭受迫害致“狂”,令人痛心的是,最后居然是這些“仁義道德”將人“治愈”。曾經那個反抗最激烈的最徹底的“狂人”,現在要去某地任補候官員了。魯迅先生把先前那個與制度、規范、文化格格不入的反對者納入體制中來,以此更為深刻地揭露禮教“吃人”的兇殘、虛偽和高明,這樣也更能警醒讀者。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這是一種深深的絕望。調動自己所有的知識儲備得來的只是更深刻的絕望,延綿不斷的四千年的絕望,長達四千年的歷史長河都無人改變,此一個“狂人”如何能撼動?我們一直奉為高尚的、體面的、自豪的古文明中間赫赫寫著“吃人”,如何不讓人震動?而震動過后呢?沒有任何改變,只能無可奈何地融入“吃人”隊伍中去,去吃別人。這是魯迅先生經過長期的觀察得來的事實,這其中融入了魯迅先生多年的思索,他把他的憤怒、怨恨、焦慮和祈求等復雜的情緒摻和在“狂人”雜亂的又令人心驚的日記中。
三、最后的希望
時隔七年,魯迅對把希望放在孩子的身上進行了一番探討。“狂人”在自己最后還清醒之際,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孩子吶喊。那么如何救孩子呢?孩子本來是善的,他們的壞是后天被“娘老子”教壞的。那么,孩子不是由自己父母教育,那應該由誰教育?誰有那么大的精力和時間去教育全國的孩子?
四、人格分裂的“狂人”和“孤獨者”
“狂人”和“孤獨者”都是屬于人格分裂,他們都有一次大轉變。魏連殳轉變的過程令人心痛:“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而“狂人”的轉變是不露痕跡的。因為他被“吃”是不露痕跡的。
在1918年,作者深深思索著中國人的國民性,越深的思索得到的是越深的絕望,所以在《狂人日記》中是沒有一點點希望的,吶喊是振聾發聵的,但是只有作者自己聽見。在《孤獨者》中,作者經過了七年的思索、探尋和實踐。“我快步走著,仿佛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沖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么掙扎著,久之,久之,終于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盡管憤怒和悲哀,但是總歸掙扎出來了,而且是一匹暫時受傷的狼,等待它痊愈,它的力量不可估量!所以作者說:“我的心地就輕松起來,坦然地在潮濕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這時的作者的心情是輕松的,因為它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并且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為改變盡一份力。
“狂人”和“孤獨者”兩個形象有相通之處也有差異,他們是魯迅先生對中國國民性思考而產生的兩個典型,表現出魯迅先生兩個時期不同的思想狀態。
(云南省昭通市永善縣溪洛渡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