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描述基本的元代漢語口語詞匯和專用的公牘習語、宗教詞語,著重分析名詞和代詞復數、介詞、助詞的特殊用法,呈現元代白話碑文語言上的直譯體特征及蒙漢兩種語言之間的相互影響。
關鍵詞:元代白話碑文;直譯體;詞匯;語法
作者簡介:劉宸瑜(1987-),女,滿族,吉林集安人,碩士,重慶三峽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漢語詞匯。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8-0-02
引言:
元代白話碑文是一種鐫刻在碑石上的白話文牘,多為元代統治者頒發給寺院、道觀、廟學的各類旨書,其基本內容是蠲免僧人、道士、儒生的各種雜泛差役,曉諭地方軍政官員、過往使臣、平民百姓不得侵害承旨者的土地、財產等權益,并告誡僧侶、道眾虔誠祈福國運帝祚,不要恃旨胡為。[1]
白話碑文語言上具有鮮明的直譯體特征,兼有中古蒙古語和元代漢語詞匯及語法的特點,是研究元代蒙古語同北方漢語語言接觸的寶貴資料。錢大昕的《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卷一八至二O對所藏數件元代白話碑拓作了歷史學的研究,主要是用《元史》來考證碑文中的人物、譯名、史實、發明體例等,代表了當時的研究水平。近代以來,馮承鈞先生的《元代白話碑》和蔡美彪先生的《元代白話碑集錄》,在斷句標點、疏通字義、考辨名物、發明體例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為后人研讀元代白話碑文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近些年來,有不少學者從金石學、語言文字學角度對白話碑文進行研究,有的側重訓釋蒙古譯名,有的研究蒙漢混合直譯體的語言。其中,祖生利對元代白話碑文的體例、蒙漢對照、直譯體特征以及碑文考證等方面的研究成果最為豐富。
筆者將劉堅、蔣紹愚主編的《近代漢語語法資料匯編》(元代明代卷)中收錄的四篇元代白話碑文(《一二三八年鳳翔長春觀公據碑》、《一二八〇年虛仙飛泉觀碑(一)(二)》、《一三〇八年曲阜加封孔子圣旨致祭碑》、《一三五四年大都崇國寺圣旨碑》)作為研究對象,嘗試探索元代白話碑文詞匯和語法的特點,分析元代蒙古語與漢語接觸的語言現象。
一、元代白話碑文的詞匯
元代白話碑文所使用的基本詞匯屬于元代漢語的實際口語,碑文中除了大量的俗語詞還有一些公牘習語和宗教詞語。
(一)俗語詞
名詞:名字(名義)、差發(賦稅)、漢兒(北方漢人)、省家(中書省)、氣力(力量、權勢)、文字(公文)等。
動詞:當(承擔)、回付(歸還)、不干(不關,不屬于)、合用(該用、須用)、捏合(編造)、執把(持有、拿著)、安下(留宿)等。
副詞:一處(一起)、一遍(一起、整個)、但(凡是)、休(不要)、更(又)等。
連詞:不揀(不論)、為(因為)等。
(二)公牘習語
頭連檢用(將此公據與下文申狀粘貼在一起,以備總府核察之用)、連狀告稱(聯名進狀陳述)、鈞旨(對上級命令的尊敬的說法)、照得(經查實)、節文該(節略知詳)、除已欽依外(除外)、合行給付(應當給予、交付)。
(三)宗教詞語
磨障(“魔障”,本佛教語,魔鬼所設的障礙)、也立喬大師(對基督教之景教徒敬稱)、胡木剌(景教徒的教堂、寺院)、達失蠻(對伊斯蘭回教徒的稱呼)、蜜昔吉(回教徒的清真寺)、佛修(佛法修養)。
二、元代白話碑文中的語法
白話碑的原文多用回鶻式蒙古文或八思巴字寫成,再譯為白話漢語。因此,元代白話碑文有著鮮明的直譯體特征:其基本的詞匯和語法貼近元代北方現實口語,但同時也摻雜了大量的中古蒙古語成分。[2]蒙古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是典型的粘著語,具有豐富的形態變化,其語法范疇主要是通過附加各種成分于詞根之上來體現。而漢語是典型的孤立語,主要是通過虛詞和詞序來實現語法意義。白話譯文在翻譯蒙古語時,首先是采用元代漢語中固有的功能或意義相當的語法成分來對譯,但有時這些語法成分所標記的蒙古語的用法遠遠超出了他們在漢語里所承擔的原有功能,顯得非常特殊。筆者著重考察四篇元代白話碑文中名詞和代詞的復數、介詞、助詞的特殊用法。
(一)名詞和代詞的復數
漢語指人的名詞和人稱代詞的復數詞尾“們”大約產生于唐代,初或寫作“弭”、“彌”、“偉”,宋代寫作“懣”、“瞞”、“滿”、“門”、“們”等形,元代及明初多寫作“每”。[3]62“每”在元代白話碑文中用于指人的身份名詞和非指人的名詞后、人稱代詞和替代人的指示代詞后表復數。
1.用于指人的身份名詞后表復數,如:達魯花赤每、和尚每、使臣每。
2.用于非指人的名詞后表復數,如:文書每、印板每、言語每。
3.用于人稱代詞后表復數,如:我每、他每。
4.用于替代人的指示代詞后表復數,如:那的每、這的每。
漢語里名詞加“們”后不再受數量詞修飾,但在中古蒙古語里,帶復數附加成分的名詞卻可以用數詞來修飾。例:“將一十七個先生每剃了頭發,交做了和尚”,這正是蒙古語法的直譯。[5]137
(二)介詞
元代白話碑文中的方位詞“里”、“根底”、“行”、“上頭”等用作介詞,其功能和意義相當于漢語介詞“在”、“從”、“對”、“按”、“比”、“同”等。漢語介詞位于名詞之前,構成介賓短語,而白話碑文中的方位詞位于名詞之后,故有學者稱為“后置詞”。[6]
1.里: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或依據。
(1)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譯為“在……里/內/中”。如:“這的每寺院里房舍”。
(2)表示動作行為的依據,譯為“依”、“憑借”,如:“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還可譯為“以”,如:“我每名字里”就是“以我們的名義”。
2.根底:引出動作行為的對象,或表示領屬①等語法意義。
(1)猶如“向”、“對”。如:“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管城子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來往的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根底”標記“宣諭”動作的對象,譯為:對……宣諭的圣旨。
(2)標記賓語。即,“賓語+‘根底+動詞”構成了賓語前置結構。如:“更將先生每說謊捏合來的文書每根底,并將印文書底板燒了者”。
(3)標記間接賓語。見于“某某根底為頭,執把的圣旨與了也”句中,“根底”標記“給與”義動詞的間接賓語“某某”。譯為:把圣旨給了某某。
3.上頭:用于因果復句的原因分句后表示原因,相當于后置的“因為”。[7]
如:“說來底上頭,依自在前三教體例里安置者”,譯為:因為已經說了,就要按照之前的三教法度安置。
4.行:“上”的音變,[8]用于代詞之后,同“根底”(1)猶如“向”、“對”表示動作對象的用法。如: 奉圣旨:“‘商量了名兒,我行再奏者”。“我行”,即“我根底”,譯為“商量好了名號后再向我稟奏”。
(三)助詞
從四篇白話碑文里的“者”、“有”、“了/來/訖”、“著”、“呵”、“那”等標記蒙古語動詞式、時、體等附加成分的功能入手,分析這些助詞的語法意義。
1.者:用“(交/教)V者”對譯蒙古語動詞的祈使式。如:
(1)“這的每寺院里房舍,使臣休安下者。鋪馬祗應休著者,稅糧商稅休納者”譯為:他們寺院里的房屋,使臣不要留宿。不要提供驛乘給養,不要繳納稅糧商稅。
(2)“我每名字里,交祝壽念經者”譯為:以我們的名義,讓(他們)祝壽念經。
(3)“奉圣旨:教省家與者”譯為:讓中書省給予。
元代漢語里“者”字廣泛使用。可以表示意愿、命令、希望、請求、吩咐、勸說等多種祈使語氣。
2.有、了、來、訖:“V有/了②/來/訖”表示動作行為或狀態的現在、將來和過去等時間范疇。
(1)有:表示說話時發生的或將要發生的、或持續發生的動作狀態。如:
“別了的和尚每有呵,遣趕出寺者”,“有”表示“別了(違反)”這一動作行為將來可能會發生;“有那回與來底寺院內,一半不曾回付,已回付了底再爭有”,“有”表示“爭”這個動作行為的持續發生。
(2)了、來、訖:表示說話時之前已經發生或完成了的動作行為,或已經存在的狀態。其中,“了”和“來”既是動態助詞也是事態助詞,“訖”是完成動詞用作動態助詞。
元代事態助詞“了”除了單獨用于句末的用法之外,還經常與其他事態助詞、語氣助詞等連用。在宋代已少見的“了也”再次出現。[10]270如:“……學吉祥眾和尚每根底為頭,執把的圣旨與了也”。
“來”作為事態助詞的用法比較常見,常常與“曾/經”、“已”等表示曾經、過去、已然的時間詞語配合使用。如:“有未曾回付來的寺院,并屬寺家的田地水土,一處回付與者”。
完成動詞“訖”置于其他動詞后,用作動態助詞。如:“……今州解宇內開讀訖”,“訖”用于動詞“開讀”后表示已經完成。
(3)著:將動詞與動詞連接起來,表示該動作與其他動作同時進行。[11]99
如:“今日皇帝初登寶位,孔夫子的名號,教眾學士商量與著呵”,“著”連接動詞“商量”和“與”,表示商量著給予孔子名號。
(4)“呵”、“那”:二者均為語氣助詞,前者用于動詞后表示該動作、狀態是假設的;后者表示反問。如:
“更和尚每,俺有圣旨么道,在前斷定底別做呵,不干自己底寺院田地水土爭呵,他每不怕那?不有罪過那甚么?”;“無體例勾當休做者,若做呵,他每不怕那”,“呵”或“若……呵”表示“如果……的話”,“那”表示“難道……嗎?”,可理解為:如果做了的話,他們難道不害怕嗎?
結語:
筆者在初探元代白話碑文四篇的過程中發現:元代白話碑文詞匯由口語詞、公牘習語和宗教用語組成;白話碑文在直譯蒙古語原文時,基本遵循了漢語里固有的習慣表達,但由于受母語的干擾,蒙古翻譯者們仍然免不了把一些蒙式的表達摻雜到漢語譯文中,造成直譯體文獻中出現一些有悖漢語習慣的特殊用法。這是元代北方阿爾泰語同漢語發生語言接觸的直接體現。
注釋:
①表示領屬關系,相當于結構助詞“的”。如:“和尚根底寺、也立喬大師根底胡木刺、先生根底觀院、達失蠻根底蜜昔吉,那的每引頭兒拜天底人,不得俗人搔擾,不揀甚么差發休交出者”(《一二三八年鳳翔長春觀公據碑》)。因不屬于介詞范疇,故不詳述于文。
②白話碑文中“了”同現代漢語表已經發生或完成的動作和已有的狀態的用法不在文中敘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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