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港“吹水元”李新元

張鐸

有人說，李新元與貴港的道別，極盡低調。

2021年1月30日，廣西貴港市各媒體刊出了市委書記李新元在新春來臨之際，走訪慰問退休老干部及各界人士的消息。

此后近十天，當地黨報再無任何市委書記的活動報道。到了2月10日，當地黨報頭版頭條刊登報道：市委常委會召開會議。此時，市委書記已不再是李新元。這是新書記的首次亮相，老書記李新元則在幾天前悄然作別。59歲的李新元已有了新的職務：廣西壯族自治區農業農村廳黨組書記。

在半年多前，貴港流傳過一種說法，李新元將到自治區人大或政協任職，并躋身副省級干部行列。從晉升副省落空，到低調的道別，李新元引得貴港人議論紛紛……直到3月16日，離開貴港一個多月的李新元，傳來落馬的消息。

車工出身

李新元生于1962年，祖籍江蘇。接觸過李新元的人，都說他有一口獨特的口音，李自嘲說：“我的廣西話廣西人聽不懂，我的江蘇話江蘇人也聽不懂?！绷菔菑V西的工業重鎮，計劃經濟年代布局了大量工廠，李新元父母早年從江蘇來到柳州，投身于火熱的工業會戰。李新元在柳州的國企宿舍中長大，那里匯集了天南海北建設者，故而讓他的口音頗有“兼容性”。

李新元的父母是工廠的一般職工，李新元高中畢業便參加工作，到柳州空壓機廠裝配車間當一名車工。此時的他擁有了一份工作，但距離踏上仕途還有漫長的歲月。

在生產一線，李新元干了11年，到29歲被提拔為車間副主任，成為工廠中干。此后不久，他從生產車間轉入銷售崗位，擔任銷售處長。1994年，32歲的李新元擔任工廠副廠長兼銷售處長。

工廠的老職工們對李新元印象不差，他們說后來工廠陷入困境，經過好多波折才并入一家大型國企，那時李新元在自治區政府任職，幫了不少忙。因此，聽聞李新元落馬的消息，許多人唏噓不已。

1999年，37歲的李新元擔任柳州空壓機集團總經理。此時，度過了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輝煌期，這家工廠開始走下坡路。擔任總經理兩年后，李新元離開了工作近20年的工廠，調往新成立的柳州市工業控股有限公司（下稱工業控股有限公司），擔任總經理。

李新元

一名柳州退休官員認為，李新元離開空壓機廠這一步，對他自己而言是有利的。此后數年，工廠業績大幅下滑，各種矛盾激化，李新元若是留下來，日子不好受。同時，原企業雖地處柳州，但很長時間并非市屬國企。柳州市工業控股有限公司是柳州市成立的國有投資平臺，與當地政府的關系更密切。“這次調動之后，李新元才算走入了柳州官場。”

在工業控股有限公司工作兩年后，李新元調任柳州市經委主任。一名熟悉柳州政情的人士介紹，這次調任對于李新元意義非同一般，因為柳州是工業大市，管理工業企業的經委擁有顯赫地位。擔任過經委主任的人，大多會被提拔，其它局的一把手調來經委做主任，都被看成有重用意味。當時競爭經委主任一職的，好幾人的資歷都勝過李新元。不過，時任柳州市委書記也有多年擔任國企一把手的經歷，早年與李新元還有工作交集。當地干部透露，正是這名市委書記一錘定音，說經委主任要找個懂工業、懂企業的人，讓李新元最終勝出。

彎道超車

在相繼擔任柳州市經委主任、發改委主任后，2007年，45歲的李新元晉升副廳，離開工作生活多年的柳州，調任來賓市副市長。一開始，李新元在來賓的日子并不如意，尤其他渴望進入市委常委班子的努力，最終以失敗告終。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李新元剛提拔副廳不久，沖擊市委常委失敗，談不上多大挫折，不過他已47歲，再等一屆，即便進入市委常委班子，上升空間也有限。此時的李新元，正需要彎道超車。

多名廣西官場人士介紹，當初提拔了李新元的柳州主要領導，可謂李的貴人。盡管那時他已退到二線，仍關心老部下的發展。他向自治區一位領導舉薦了李新元，讓李調到自治區政府，擔任副秘書長。“李新元當年確有才干，且貪腐行徑并未暴露，領導舉薦他，也是一番公心?！?/p>

來到南寧之后，視野、人脈大不相同，起于基層的李新元此時得以快速成長。此后6年，他的職務每兩年變動一次，且節節升高——兩年自治區政府副秘書長，兩年梧州市常務副市長，兩年欽州市市長。到2015年，53歲的李新元調任貴港市委書記。

歷經二十多載宦海沉浮，素有精明干練之名的李新元，終于有了主政一地的機會。接下來的6年里，他深深地改變了貴港這座城市，自己也被貴港改變。

“新哥”還是“吹水元”？

貴港人對于李新元，有兩個稱呼，一個叫新哥，另一個叫“吹水元”，吹水是當地方言，即吹牛之意。從這兩個稱呼，也可看出人們對他評價的兩極。

在貴港，至今有人念念不忘他的政績：連續多年的白改黑工程，還有建筑風貌整治，讓貴港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建設南山寺公園、濱江公園，讓市民有了休閑散步的好去處，城市變靚了;大力招商引資，尤其擅長抓工業，李新元上任時，貴港連一條輪胎也造不出，如今卻成為新能源汽車制造基地，汽車產量位居廣西第二……

叫李新元為“吹水元”的市民，會逐條反駁道：白改黑工程浪費巨大，某條道路白改黑剛完成就鏟掉，還有些工程質量堪憂，完成不過幾年就要修補;修建公園時好大喜功，完全不尊重民意，南山寺公園的草坪其實不錯，結果因為領導喜好，將草坪鏟掉換成大理石;工業園區言過其實，招引來的企業能否適應還是未知數，有些企業缺乏造血功能，還要政府補助……

有關這些“政績”的爭論，在貴港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事關每一個具體項目，都有各自的背景與客觀情況，也難以辨別是非。正如一名貴港官員所說，李新元在貴港的6年，想干事，也干成了事，但這些事究竟是好是壞，只能留待歷史評判。

對于李新元的品行，評價同樣兩極。一方說他是工作狂，另一方則說他貪墨無度，其家人在貴港各項工程中介入很深。一名貴港的公務員介紹，李新元曾說自己到貴港工作后，大概總計只休過幾天假，這個說法應該沒錯。他每個月都要外出招商，回到貴港后，還有各種公務活動。據貴港一名媒體人統計，曾經有一天，李新元見報的活動有五條，上午開會，下午會見兩撥客商，出席一場啟動儀式，晚上還去暗訪環境治理。

看似“勤政”卻不廉政，大概是李新元主政貴港的真實寫照。

自食其言的“六千萬”

在貴港市中心毗鄰金港大道的位置，由幾棟電梯公寓組成的樓盤，叫做W城。因為占據絕佳地理位置，該樓盤銷售不錯。正是這座樓盤，日后成為了貴港官場地震的導火索之一。

據知情人士介紹，拿下該地塊的是貴港一家本地房地產商，當初規劃為商服用地，主要用于修建商業大廈。但修建商場的回報周期較長，且面臨許多不確定性。開發商拿下地塊后，希望改變土地性質，直接在這里修建住宅。開發商找到了相關市領導，一番運作之后，改變土地性質的申請順利獲批。原本的商服用地上，建起了電梯公寓出售。

當然，請相關市領導運作，開發商付出了成本。第一個被牽出的市領導是時任副市長徐育東。徐是貴港本地官員，曾擔任港北區委書記，2015年擔任貴港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李新元到貴港后，對徐育東頗為賞識，徐在人大工作一年多后，又調任市政府副市長。

徐育東素有貪名，當了副市長后更加肆無忌憚，不過，他并不直接分管國土。在徐育東落馬后，貴港便有人說，W城項目中，徐育東只是小角色，幕后還有黑手。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李新元與該開發商關系不錯，并介入了土地變性一事。

徐育東擔任副市長期間，屢屢插手工程項目，有時還打著李新元的旗號，說某人是李新元的關系。徐育東落馬后，事涉李新元的說法在當地不脛而走。

有關李新元的負面信息，并不僅限于W城項目以及與徐育東的關系。近年，貴港上馬大量市政建設，一群號稱李新元親友的人在當地拿到了不少工程。一名貴港的工程老板曾寫舉報信，說自己中標某工程后，被人威脅要轉讓出去，“對方有關系，說如果我堅持自己做，做完也結不到款?！?/p>

一家被李新元招引來貴港的工業企業，也卷入負面傳聞中。據說，在工廠建設過程中，李新元給予了企業大量幫助，甚至協調了大筆銀行貸款，而工廠負責人也感謝了李。就在今年2月左右，該企業負責人被帶走協助調查，但一周后又回到企業。

一名貴港政界人士說，李新元身為市委書記，幫助企業是應該的，但不能收人家錢，如今看來，李新元一邊幫忙，一邊收錢，已突破了底線。

當年，李新元履新貴港不久，當地爆發窩案，時任常務副市長黃志光，副廳級的縣委書記楊評防落馬。曾擔任貴港市委書記，后任自治區政協副主席的賴德榮被開除黨籍，降為科級。貴港市隨后開展了一系列警示教育活動，李新元在警示大會上提出“六千萬”——酒肉朋友千萬不能亂交;有所圖謀的飯千萬不能吃;自稱有特殊背景或者與高級領導及其親屬有關系的人的話千萬不能信;私人會所和高檔娛樂消費場所千萬不能進;不義之財千萬不能收;僥幸心理千萬不能有。

諷刺的是，李新元在警示別人時，卻忘了警示自己，這“六千萬”他一個也沒做到。

西江黃金水道上的廣西貴港市全景（2018 年3月9日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