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陽 黃曉丹
贛南師范大學
宋代“畫學”是中國古代歷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將美術教育納入官方教育體制的培訓機構。宋徽宗創建“畫學”的動機是為了道統建設和粉飾王朝盛世,但客觀上培養了一大批富有創造力的優秀畫家,如李唐、王希孟、張擇端等,對于宋畫達到中國古代繪畫乃至世界繪畫的巔峰起到不可磨滅的推動作用。宋代“畫學”的教育理念根源于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會通精神”,即用整體性教育思維統攝整個人才培養過程,通過畫學中不拘一格的錄用制度和賦有詩意的考試內容,選拔出思想深度與創新意識平衡發展的藝術家。
宋代時,宋徽宗詔畫家繪制壁畫,在《畫繼》中提到“應詔者數百人,咸使圖之,多不稱旨” ,應詔者數百人都無適宜之人。可知宋代時人才的緊缺,宋徽宗需想方設法羅致有才之輩。而作為當時唯一的皇家藝術學院--“畫學”,學生們踴躍爭先想入畫學學習,但常有“不適者離去”。宋代畫學實行的是精英化的教育模式,嚴格控制招生人數,確保教學質量,門檻極高,除了考察學生的出身,還要查驗學生的繪畫技能和文化修養。雖有“四方召試者源源而來” ,但“多有不合而去者” 可知應詔者大多不符合嚴格的畫學制度,所錄之人也尚少。宋徽宗仍不懼辛勞,設定多場考試,“不知輪選幾許人也”,為的是選到最優秀的學生。
在“畫學”學生的招生與錄用制度中,嚴格遵循著“不歧視”原則,加上報考資格的寬泛,無論士流和雜流都有資格參與畫學的考試。在魏晉時代,士族勢力強大,也影響到了考試制度,甚至到了僅限門第出身,這就造成了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現象,嚴格的門第限制讓寒門子弟沒有進入仕途的機會。到了宋代,在《文獻統考學校考》中記載到:著名書院就有四所,如石鼓書院、白鹿洞書院、應天府書院、岳麓書院,在書院的教學中,沒有籍貫的限制,可以自由選擇老師。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宋代增多了可供學習的書院而且放寬了入院的資格。除此之外,還建立了書學、畫學、算學,學生獲得學習的機會更多。在《宋史·徽宗本紀》也有記載:“崇寧三年六月,置書、畫、算學。” 書畫算學的設立,學科更加豐富,各式人才都有平臺施展。而畫學的設立也正是社會的需要,需廣纜人才,從僅有的士流到加入雜流,無論是平凡子弟還是官宦貴族等士農工商階層都有機會考取畫學,廣闊的生源為畫學人才培養提供了根本保障。
在《宋史·選舉志》云:“國子生,以京朝七品以上子孫補之”,又“太學生,以八品以下子弟若庶人之俊異者為之”。 士流為官宦子弟,雜流為庶人子弟,不以身份的尊卑來決定是否進行考試,兩者都必須經過考試才能進入“畫學”。由于考試制度的公平和不歧視原則,畫學給予了庶人子弟進修的機會,這也極大的激發了畫學學生的積極性,雜流與士流的交流也利于繪畫素材的積累和不同階層的觀念。
除了在錄取招生制度上的嚴格篩選,優秀的學生也必定在競爭中生存、成長。居里夫人曾說過:“弱者坐待時機,強者創造時機”。道格拉斯也曾說過:“沒有斗爭就沒有進步”。這些優秀的學生也會緊緊抓住“升舍”良機,在競爭中能最大限的發掘內在的潛能,就算未能取勝,也定能從中成長、進步。畫學的建立成為教育專門化的體現,在王安石變法之后,主張教育專門化,王安石向宋神宗提出:“今人才乏少,且其學術不一、異論紛然,不能一道德故也。一道德,則修學校,欲修學校,則貢舉法不可不變。” 宋徽宗建立畫學的初衷是培養一批優秀的美術人才,學成之后能有所作為,畫學生的出路無疑是兩條,一是升至內舍以優秀者進入官途,二是補入畫院,成為職業的宮廷畫家。而那時期建立的“畫學”融入了宋代的思想與文化、教育理念,沿用太學中科學的教學體系,采取三舍法”和“積分制”。而“畫學”中的考察升補的方法是 “三舍法”和“推恩法”,而及三舍法行,則太學始定置外舍生二千人,內舍生三百人,上舍生百人。” 初考入畫學為外舍生,名額不限;經考試升為內舍生,名額為二百人;再經考試升為上舍生,名額為一百人;上舍生擇優原則,不用再參加科舉考試,由評判官決定,再由中書考察,授予官職。具體的升遷制度也是由太學發展而來,《宋史》選舉志三又有記載:“月一私試,歲一公試,補內外舍生;間歲一舍試,補上舍生,彌封、謄錄如貢舉法;而上舍試則學官不預考校。公試,外舍生入第一、第二等,升內舍;內生生試入優、平二等升上舍;皆參考所書行藝乃升。”由此可見,以優勝劣汰的考試方式篩選優秀的學生,使上舍生、內舍生、外舍生的人數隨考試逐級縮減,不同班級的考試周期不同,依照學生考試成績擇優層次依次升舍,成績落后者,只能 “留級查看”。在升舍的競爭機制中,學習成績的優劣決定了發展的前景。又“凡內舍,行藝與所試之業俱優,為上舍上等,取旨授官;一優一平為中等,以俟殿試;俱平若一優一否為下等,以俟省試。 內舍優秀者可以在畫學內擔任職務。根據《宋史-選舉志》所載關于太學三舍補試及升降的制度辦法,除博士職務外,學正、學錄、學諭等可以由上舍中的優等生擢任。 除此之外,內舍優秀者無需科舉考試就有機會步入仕途,在內舍的庶人子弟也有機會走上官途,雖然在“推恩”授官時,對“士流”和“雜流”仍有等級差別,“雜流”僅限于“三班借職”以下。這種不經過正式科舉考試的推恩賜官,無論“雜流”或“士流”,其官階都不會太高,大多是為宮廷服務的差使, 但也給懷才不遇的平民子弟提供了捷徑。由此可見,擇優升舍的這種競爭機制充分地調動了學生的學習熱情和創造動力,也能在競爭下磨煉出學習潛力和激情,在人才眾多的班級里也必定能找到徽宗口中的“稱旨者”。清人黃以周著《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卷二七記載:“大觀元年正月,甲午,大司成兼侍讀學士、制局編修官薛昂言“修整書、畫學畢工,額各三十人,分為兩齋。 在“三十人”這樣的小規模加上考試制度的嚴苛,才能實行制度相對復雜的“三舍法”。“畫學”考試之所以分為外舍補試、升舍考試和上舍考試,不同級別的考試是劃分不同等級的學生,以實現“因材施教”教學理念,這種分階段的教育過程保證了教學質量,在能力接受范圍內能獲得最優的教學。
在升遷制度的籠罩下,考核標準也是相對嚴苛,實行一種“適者生存、擇優原則”的評判制度。董逌的《廣川畫跋》記載畫學生一次考核情況:“崇寧五年,官試畫學生,監試學士疏出本文為目,憚試者圖之。明日來上,悉風腳雨勢,濃云重煙。空中人立,勢若將險。蓋無能得其意者。 其中“蓋無能得其意者”可知當時學生不敢對考核題目松懈,考核方式的嚴苛在無意中培養了學生精專業務、認真對待的學習態度。畫學的考核制度不僅考察了學生的學習能力,而且激發學生的創作動力和激情,以此提高學生的鑒賞和創造能力。
正如丹納所言,沒有哪一件藝術品能夠不受它所產生的時代之影響。在宋代大力提倡文化與繪畫,意在提高審美旨趣的時代。畫學對優秀學生的入學考試也自然離不開“詩眼”、“詠唐詩宋詞”為題的命題創作。唯有領悟詩意,繪出意蘊者才是畫學尋覓的人才。據俞成《螢雪叢說》記載: “徽宗政和中建設‘畫學’,用太學法補試四方畫工,以古人詩句命題,不知掄選幾許人也。嘗試:‘竹鎖橋邊賣酒家’。人皆可以形容,無不向酒家上著工夫,惟一善畫,但于橋頭竹外掛一酒簾,書‘酒’字而已,便見得酒家在竹內也。又試:‘踏花歸去馬蹄香’,…有一名畫,克盡其妙,但掃數蝴蝶飛逐馬后而已,便表得馬蹄香出也。果皆中魅選”。 在陳善《捫虱新語》:“唐人詩有‘嫩綠枝頭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之句,聞舊時嘗以此試畫工,眾工競于花卉上裝點春色,皆不中試。惟一人于危亭縹緲、綠楊隱現之處,畫一美人憑欄而立,眾工遂服。” 其中“果皆中魅選、眾工遂服”這兩句話可知考入畫學中的畫作眾人皆服,可達上品,當選也是繪畫出眾。可見得只有繪畫新穎有趣,有獨特韻味的學生才能畫出“似在詩中又在詩內”的作品。而畫作的品評標準則是“俱若自然,意韻皆存”。這種注重構思巧妙、又要恰到好處的評判方式不是一般墨守成規的畫家所能夠達到的。雖有些畫者也善于作,但也有不足之處,所以 “多有不合而去者”。
宋徽宗既要求畫者有過人的繪畫技巧,又要善于理解詩歌意境。通過對詩句的寓意理解進行立意創新的方式,畫學內外的畫家激烈的競爭相互進步,畫道因以益昌,“蓋于筆墨之外,又重思想,以形象之藝術,表詩中之神趣為妙,詩中求畫,畫中求詩,足見當時繪畫之被文學化也。” 由此可見,當時宋代繪畫已經趨向文學化,而繪畫的取材和構思離不開文學化。通過“畫學”的考試方式,以詩意作畫,一來考察學生文化修養,二來,考察學生畫技與藝術表現力。讓學生意識到繪畫不只要具有專業水平,更需具備到繪畫特有的創造力和對文化的理解和感悟。
畫學的畢業考試跟現在又有何區別呢?同樣存在著很大的競爭和難度,余暉在百問中說到:“我看比現在美術學院研究生的考試要求都高,學了三年,不但不能模仿前人,而且還要有創意,畫的景物光生動還不行,還要有“筆韻,高簡、工”。 由此可見,對繪畫的要求極高不僅要有筆韻、不低俗還要有藝術感染力。可想而知畢業難度有多大,而從畫學畢業后進入的是直接附屬于皇帝麾下的翰林圖畫院,為朝廷所需繪畫,只有逸品之人才能為朝廷所用,而逸品是形神兼備且不失風格的繪畫評級。對比當代,考進中國美術學院應該也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畫學的考試想必比研究生考試難度大,想必畢業的難度也是顯而易見的。
宋代“畫學”學生從招生制度到考試制度、從外舍到上舍的考核制度,每一關都設立了嚴格的規則和考核制度,不斷的學習和競爭,以層層競爭的設置篩選出一群富有個性、有創造力且畫技超拔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