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老母親”的進階之路

劉曉立

過去，只要一提到“母親”，我們就會想到孟母三遷的用心良苦，想到“英雄母親”鄧玉芬將七個兒子送上抗日戰場的深明大義，想到“暴走媽媽”為給兒子移植肝臟每日暴走10公里的揮汗堅持……

那些被歌頌的母親，或多或少都帶有悲苦隱忍的色彩。似乎“為母則剛”是一條鐵律，在孩子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女人便能立刻切換到母親模式，為下一代遮風擋雨。臺灣著名主持人蔡康永曾說：“我特別心疼女生的一個處境，就是她一旦被套上媽媽的頭銜，此事就無法逆轉。她也許以此為傲，但終究會有一些時刻，她會懷念她還不是媽媽的時候。”

然而，這真的是“母親”的全部嗎？不，時代在進步，母親們也從未止步，她們正逐漸顯露出過去沒有的新風貌。

她們變了

62歲的劉阿姨退休后沒有像老姐妹一樣去帶孫子，而是在老年大學開啟了新的人生。她曾經是一名高中老師，后來因為當老師要上晚自習，無法照顧孩子，被迫轉行。但她心里一直記掛著最初的理想，退休后，她在老年大學當起了兼職講師，在講臺上重新煥發光彩。“為孩子奮斗了半輩子，如今孩子大了，我也是時候過一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了。”被問到誰來帶孫子？劉阿姨笑笑說：“我可以出錢為兒子和媳婦雇育兒嫂，但這是雪中送炭，不是理所當然。”

49歲的陳嵐把孩子當成自己的人生合伙人。陳嵐是一家保險公司的總監，日程表總是排得很滿，恨不得把每一分鐘都用在刀刃上，自然不可能在照顧孩子的每一件事上親力親為，但她每天還是會拿出固定的時間陪孩子，也會向孩子解釋自己為之努力的事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會為了孩子放棄我的事業，當然，我也不會為了事業忘記我是一個母親。”去年，她的兒子大學畢業，也進入了保險行業，成為一名“保二代”，勇往直前的勁頭不輸陳嵐當年。顯然，母親對他的影響非常關鍵。

35歲的謝芳芳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生老大時，婆婆從老家過來幫忙，婆媳矛盾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謝芳芳盤算了一下阿姨的工資和自己的收入，主動辭職成為全職媽媽。如今老大已經上小學了，老二才2歲多，正處在逆反期，稍有不順心就躺在地上打滾哭泣。每次遇到這種情況，謝芳芳只會把老二“拎”到不打擾路人的角落，一邊玩手機一邊等他自己哭完。“他是第一次當孩子，我當媽也沒幾年，互相擔待，誰也別欺負誰。”她覺得中國人把孩子看得太重了，一家人都圍著孩子轉，這種資源分配大可不必。她說：“成為全職媽媽不是為了孩子做出的犧牲，只是一種性價比更高的生活方式。”

23歲的小艾是個“畢婚族”，今年她順利考上了研究生，同時也成為了一名母親。“研究生的課業沒有那么忙，我畢業的時候孩子就上幼兒園了，不會影響工作。再說，抱著孩子拍畢業照，多酷。”在她看來，學業和家庭都是她人生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她不能為了其中一個部分而妥協退讓，但只要提前做好規劃，就不會讓自己手忙腳亂。

papi醬在綜藝節目《我家那閨女》中給出了她人生中重要人物的排序，排在越前面的越重要，分別是：自己、伴侶、孩子、父母。現場的父輩對她的觀點進行了強烈抨擊，但許多女性觀眾卻認為她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現在，許多年邁的母親們活得瀟灑，許多年輕的母親們活得很颯。“母親”這個身份不是她們身上的枷鎖，反而助力她們一路向前，在家庭和事業中間來去自如。

古代的母親，很多人被當成子嗣的附屬品而存在。即使如刺刻“精忠報國”的岳母、以荻畫地的歐母，這些被代代傳頌的母親，都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名字。近現代的母親，雖然獲得了出門工作的機會，但一手抓工作，一手抓家庭，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當代的母親是覺醒的母親，用實現自我的方式為孩子創造更好的榜樣，為家庭煥發新的活力。

“母親”的進階升級背后，是女性的解放，也是時代的進步，對于血脈傳承和新家庭文化的建立意義重大。母親們保持自我，不再是一味追著孩子跑的老媽子，她們兼顧母親、妻子、員工等多種社會角色，與家庭成員分工合作，共同經營家庭，這對孩子而言無疑是最好的家庭教育。母親們堅守事業，不僅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也為家庭建設創造了更多的財富，為孩子成長創造了更多的教育資源，更為他們樹立了獨立自強的良好榜樣，向子女，尤其是女兒，展示了更多的人生可能性。母親追求平等，促使家庭成員間的能量天平逐漸趨向平衡，也能創造更為健康的家庭關系模式。

她們和這個美好的時代一同成長，勇往直前，光芒萬丈。

是誰改變了她們

母親形象的變遷，浸潤著不同時代的特征。新時代“老母親”的變革是當前社會經濟發展、家庭結構變化以及女性價值觀進步的共同結果。

社會經濟的發展顯然是最重要的因素。近現代以來，女性獲得了外出工作的機會，男女平等成為整個社會的共識。據統計，2019年，中國女性在總勞動力人口中占比43.7%，中國是亞太地區勞動力人口中女性占比最高的國家。經濟的獨立讓成為母親的女性有更多的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

劉阿姨的退休生活過得如此瀟灑，得益于前半生的辛勤工作積累了可觀的退休金。陳嵐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專業，躋身行業前列，母親的身份絲毫沒有阻礙她在事業上的進步，反而讓她可以從母親的角度為客戶的子女周全考慮保障。一邊讀書一邊當媽的小艾，也并不是“啃老”一族，而是評估了在校兼職做項目的收入之后，才鄭重地做出了生孩子的決定。“雖然我自己在上學期間結婚生子，但我不建議大學在校生效仿我，因為她們大多沒有足夠的收入。當媽這件事要靠自己，過好自己的人生也是一樣的。”

社會經濟的發展，為成為母親的女性創造了外出工作、獲得財富的機會，長期以來“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結構隨之發生變化。同時，獨生子女家庭的增多，讓過去處于家庭邊緣地位的女兒們掌握了更多的財富。家庭資源的分配日趨平等，女性自然在育兒問題上增加了不少話語權，“女人能頂半邊天”不再是空話。

小艾的丈夫是她的研究生同學，兩個人一起做科研，一起帶娃。“既然孩子是一起生的，那就要一起養。”“家庭收入主力隊員”陳嵐的時間表排得滿滿當當，孩子小時候的接送任務便統統交給了在國企工作的丈夫。用她的話說，這是家庭勞動力的“最優分配”。即便是身為全職媽媽的謝芳芳，也從不覺得自己是依附于丈夫的“米蟲”，現代社會全職媽媽創造的勞動價值是過去無法比擬的，高學歷的她自愿回歸家庭是對孩子教育和家庭長遠發展最好的投資。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逐漸掌握更多資源的女性們，在認知觀念上得到了解放。年輕的母親們，在育兒的同時堅守著自己的本心，年邁的母親們也逐漸改變了“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像劉阿姨這樣用退休金為子女雇育兒嫂的老人越來越多，盡管她們總笑稱這是“花錢買自由”，但這背后折射的是家庭關系和育兒心態的轉變。新時代的“老母親”比過去任何時代的母親都明白，“母親”僅僅是女性各種身份中的一個，家庭之外，還有無限的風光值得她們去欣賞。

可是，前行的路上，也少不了曲折坎坷。職場上，婚育女性的艱辛顯而易見。是照看生病的孩子還是出席一場重要會議？是多講一個童話故事還是打開電腦修改PPT？職場女性每一天的每一個選擇，都映照著母親角色與職場角色的沖突。

來自家庭的考驗也令母親們壓力重重。相比可怕的“996”工作制，母親是“007”制，1周7天24小時待命，全年無休。而且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男性都能像陳嵐、小艾的丈夫那樣愿意和妻子分擔育兒壓力的。根據2017年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布的《中國女性生活狀況報告》，中國女性承擔了65%的家務，而中國男性做家務的時間全球排名倒數第四。

在職場困境和“喪偶式育兒”的雙重進攻下，許多婚育女性的個人價值被忽視，這使得她們對自我產生了懷疑。她們中有的人在“寶媽”的身份中迷失了自我，安于現狀，用“親子陪伴大過天”的理由催眠自己，放棄自我提升。有的人用“雞娃”的方式將育兒壓力轉嫁到孩子身上，希望通過孩子的成功證明自己的付出，令親子關系分外緊張。

新時代“老母親”的進階革命，還在繼續進行，遠未結束。

手拉手，一起沖

面對這場艱難的進階革命，我們應該做些什么？

就母親個人而言，成為更好的自己是一場綿延終生的戰斗，無論生育與否，不能假手于人。

所有母親在成為母親之前，首先是一個人，是她自己。正如蘇茲·盧拉在《母親進化論》中寫的那樣：“為人母者必須要學會的一件事就是自我關懷，而養育孩子的秘訣就是在照顧孩子和自我關懷之間的絕妙平衡。”向前一步的選擇權掌握在母親自己手中。

生兒育女從來都不是阻擋母親們繼續向前的借口，恰恰相反，母親的自我成長才是對孩子最好的教育。“讓孩子站在父母的肩膀上”，并不僅限于物質層面，更多是指父母在精神層面對孩子的引領。母親的自我提升，是對孩子的良好示范，也是對自己人生負責。

在百度上搜索“全職媽媽回歸職場太難”，可以得到134萬條結果。像謝芳芳一樣的全職媽媽在抱怨職場不公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我是老板，也不愿意雇傭一個脫離社會和專業領域好幾年的人。”養育孩子必然會占用時間，但每個母親自我支配的時間卻是可以主觀調整的。試問，孩子睡著的幾個小時里，你是在刷劇，逛淘寶，還是在為回歸職場充電學習？

一個母親可以為了孩子從頭學習護理、營養搭配、輔食制作，自然也可以為了自己不斷學習提升。科學的時間管理、自律的學習習慣以及堅定的自我認知，能讓母親們變得更強大。不論是職場所需的專業技能、考證通關，還是陶冶情操的興趣愛好，只要你在進行，就在變成更好的自己。

和孩子一起成長的母親，才是最值得尊敬的母親。只有當你變得足夠好、足夠強，才能從為孩子、家庭苦苦付出的自怨自艾中走出來，找到屬于你自己的人生，塑造和諧的家庭關系，創建健康的家庭文化。

王東華在《發現母親》中寫道：“推動世界的手是搖搖籃的手，母親的素質決定著民族的未來和命運。”母親的進步對于世界是重要的，她們前行的天梯更需要整個社會共同搭建。

國家需要在法律層面為職場女性和全職媽媽爭取更多的權益。前段時間，一位全職媽媽離婚，獲得了5萬元家務賠償款，5萬元雖不多，但在立法層面已是巨大進步，全職媽媽在家庭中創造的勞動價值正在得到量化。除此之外，延長男性陪產假等合理補償職場女性生育成本的措施，也有待在更深更廣的層面推行實施。

企業應該規范職場雇傭和晉升標準，加快產業升級，為職場女性創造更多靈活多樣的就業機會。女性員工的工作能力和職場優勢不能因為生育被否認，要知道，成為母親的她們比過去擁有更加強大的耐力和細致妥帖的多線處理能力。

男性們也不能袖手旁觀。在傳統分工中，母親們在撫養孩子、照顧家庭方面承擔著更繁重的工作，許多父親們卻長期處于缺席的狀態。但孩子是夫妻雙方愛的結晶，家庭的進步需要所有成員協力共筑，母親們的單打獨斗無益于小家的成長，家庭中父親參與教育的重要性需要進一步普及。

父親們，請承擔起屬于你們的責任。母親們，請卸下社會和自我的過高約束，將育兒的任務分給你的隊友，這是分擔，也是分享。教育專家蘇霍姆林斯基曾說：“對一個家庭來說，父母是根，孩子是花朵。”健康和諧的家庭文化需要所有家庭成員共同建設，每個人都參與其中。每個家庭都有其獨特的文化，而精神內核就是由父母的每一份用心付出、言行舉止、思想觀念構成的家風。在這里，每個人互相影響著，互相成就著，共同成長著。

母親的進階是女性個人的進階，也是家庭的進階，更是時代的進階。身為人母的女性在這場進階變革中，變得更自由，更獨立，更智慧，更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和家庭的走向。

“打我有記憶起，我媽就是個中年婦女的樣子，所以我總忘記，媽媽也曾是個花季少女。”電影《你好，李煥英》快結束時，銀幕上最后出現的這行字令無數觀眾動容。在母親節來臨之際，請允許我們將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房間》里的話送給萬千母親：“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成為別人，只需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