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伊
1964年9月,我在西藏軍區(屬大軍區建制)高原戰士報社任記者。當時全國全軍都在開展“向雷鋒及‘南京路上好八連學習”的活動。西藏軍區黨委為了結合本區先進典型,使學習活動更有成效,決定派出工作組,到海拔最高(5320米)、環境最苦(冬天零下40攝氏度以上,一年四季穿棉衣,空中的氧氣含量只有60%)、物質條件最差(終年吃不上青菜,住帳篷及土磚平房),而保衛邊防工作成績極為突出的查果拉邊防隊去調查采訪。工作組組長為軍區政治部組織部部長李傳恩,組員有《解放軍報》記者薛毅和我等人。
開始我們認為,我們這些人在西藏工作多年,基本適應了高原氣候,去查果拉沒有什么問題。結果到查果拉哨所一看,只見附近山上光禿禿的一片,只有幾間用洋鐵皮和磚蓋的房子,在冰雪和陽光的輝映下,寒光閃閃,四周冰峰雪嶺,刺骨的北風吹得飛沙走石,地上見不到一株綠草,天空見不到一只飛鳥,讓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當時,我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呼吸困難,胸悶氣憋,雙腳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邊防隊的指戰員先把我們帶到簡陋的房間里休息,一會兒又給我們端來一杯杯滾燙的熱茶,喝下去,人也感覺舒服了許多。
初到查果拉哨所,氣候不適應,邊防隊領導叫我們先休息適應一段時間。我們看到邊防戰士一個個臉龐被高原紫外線曬得黑黝黝的,不顧天寒地凍,在邊防線上巡邏,在雪山上堅持操練的情景,不由得產生一股敬佩之情,大家不顧嚴重的高原反應,立即投入到緊張的采訪活動之中。李傳恩部長和楊星火(高原戰士報社編輯)同志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仍堅持找干部和戰士交談,召開各種座談會,閱讀有關資料,甚至到現場和指戰員一起操練。

在座談中,邊防隊指導員周文均,這個來自陜西黃土高原,當年隨十八軍步行來到西藏的硬漢,向我們談起了建隊初期的情況:
那是5年前的一天,他們剛剛來到查果拉山峰,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困難。首先是戰士們高原反應嚴重,頭痛腳軟,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每天還要從幾里地外背來冰塊,融冰做飯。由于氣壓低,水的沸點才60多攝氏度,燒一鍋開水,少說也得兩個小時,煮飯不是生就是糊。其次是沒有房子,只能住在帳篷或地洞里,風雪直往里灌。清早起來,被子上常常積著一層厚厚的雪。即使在這樣極端困難的環境下,邊防隊還要執行更加艱苦,更為繁重的邊境巡邏任務。有幾個固定巡邏點都是在海拔5500米以上,終年積雪,冰川林立,小道崎嶇,行走艱難無比,最高的巡邏哨點是俄果拉山口,去巡邏一次要跨過5條冰河,翻越6座冰峰,來回一趟要四五天,其間都是露宿冰雪荒原。邊防隊的官兵,有的來自美麗的江南,有的來自富饒的四川;有的來自城市,有的來自農村。為了保衛祖國領土不受侵犯,他們毅然決然地告別親人和放棄舒適的環境。我問他們為何愿意在這么艱苦的邊防線上站崗放哨,他們回答說:誰都想過得舒適一些,但總要有人來守邊防,一人辛苦換來萬人幸福嘛!多好的干部,多好的戰士,多美好的內心世界啊!他們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利益,再苦再累,也無怨無悔!
別看這些邊防戰士有的才十八九歲,可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連串戰天斗地的動人故事。只要看一看他們因缺氧而浮腫的臉龐,因嚴寒而凍裂的嘴唇,被強烈紫外線灼傷的眼瞼,就可以了解到他們在保衛祖國邊防的過程中,經歷了多少風險,遇到了多少艱辛!
邊防隊第一任隊長王成全,中等個子,一雙粗糙的手長滿厚厚老繭,面部紫紅發亮,眼睛充血,多年的高原生活使他患上了神經衰弱癥,有時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但他仍然頑強地帶兵巡邏在茫茫風雪邊防線上,和戰士們背冰上山,挖土建房。戰士們說:想起王隊長,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上級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曾多次調他下山,他卻堅定地說:“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戰斗在查果拉!”他硬是不肯離開這個地方!
還有一位最年輕的戰士叫龐方倫,圓圓的臉,曬得黑里透紅。一次上崗巡邏時,他跌進了被積雪蓋平的戰壕,連頭都埋進去了。他爬呀爬呀,雙手凍僵了,硬是爬了出來,繼續堅守在崗位上。別人問他辛苦不,他卻平靜地說:“說辛苦嘛,的確辛苦,但我想自己多吃點苦,就讓別人少吃點苦,讓全國人民安心搞建設,個人雖然辛苦點,但心里甜美。”這位來自四川峨眉山的戰士,還充滿激情地寫了這樣一首詩:不念故鄉景色鮮,愿與雪山共百年。紅色哨卡鋼鐵漢,放眼天下守河山。
這是多么寬廣的胸懷,多么高尚的情操!
在采訪查果拉邊防隊的每時每刻,我們都沉浸在無比的興奮和感動之中。李傳恩部長,這位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八路,感慨地說:“我到過不少地方,經歷過不少艱苦環境,但自然條件與物質條件如此艱苦惡劣的地方,還是第一次見到!”女詩人楊星火,是當年隨十八軍步行進藏的“老西藏”,常常噙著激動的淚光,細心聽取戰士們的生動介紹,抄錄他們寫在墻報上的詩篇。她贊不絕口地說:“這些詩寫得多好啊!既有充沛的激情,又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如果沒有切身的感受,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這些由邊防戰士創作的詩,經過她精心整理修改,分別發表在《解放軍文藝》和《西藏日報》上,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好評。
轉眼間,來到查果拉哨所近半個月了。我們和每個干部戰士都進行了交談,有的交談四五次以上,共寫下了近20萬字的采訪筆記,并閱讀了大量的有關資料,了解了大量的生動事例。根據軍區首長指示,我們懷著依依惜別的深情離開了查果拉哨所。離別那天,邊防戰士們送了我們一程又一程,彼此緊緊握手,流出了激動的熱淚。那感人的場面,至今仍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中。
回到拉薩后,我們顧不上休息,馬上對所采訪的材料進行認真研究,精心梳理,然后集體研究寫作提綱。初稿寫成后,又反反復復進行了十多遍修改,最終寫出了反映查果拉邊防隊先進事跡的長篇通訊《雪山紅旗》。新華社發了通稿,《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20多家報紙,在顯著的位置進行了全文刊載。
不久,國防部發布命令,授予查果拉邊防隊“高原紅色邊防隊”榮譽稱號。西藏軍區黨委作出了“向查果拉邊防隊學習”的決定,在全區部隊再一次掀起了“向雷鋒、‘南京路上好八連及‘高原紅色邊防隊學習”的熱潮,對加強部隊思想建設起到了積極作用。
時間雖然過去50多年了,我也早已離開了奮斗多年的西藏高原,回到了風景秀麗的岳麓山下,但是,每當回憶起當年奔赴查果拉進行采訪的經歷,我的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靜,那一個個年輕、純樸、敦厚、堅毅的邊防戰士,至今歷歷在目,雖然不知他們目前各在何方,但他們為保衛祖國邊防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他們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大無畏精神,將永遠銘記在我心中,并且常常引起我對他們的深切懷念。
(責任編輯: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