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的梅花圖

毛靜妮 劉競宇

“吾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自古以來，梅花因傲然霜雪、淡香悠遠的品質深受文人墨客的推崇。在畫家王冕眼中，梅花圖即使是淡墨暈染，也是朵朵傲然，充滿著浩然正氣。然而，象征高潔的梅花圖卻被有些不法分子利用，成為掩飾毒品犯罪骯臟勾當的道具。

四川省成都市金牛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引導偵查，抽絲剝繭，最終將罪犯繩之以法……

不同尋常的畫卷

2020年5月17日凌晨3時，在成都市雙流區某快遞公司安檢口，安檢員周某正在熟練地用X光機檢查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快遞包裹。

突然，“嘟嘟”的異響打破了寧靜。“我發現一個可疑包裹，通過X光機確認是一個紙盒包裝的盒子。”周某按照規定，拿起這個異常的盒子仔細端詳，只見上面收貨地址為：“遼寧省丹東市某小區李某。”打開盒子，里面有兩個圓形紙筒。出于職業規范要求，周某不敢隨意拆開包裹檢查。于是，他只能再將兩個圓筒分別拿到X光機下去仔細掃描。只見一個無異常，另一個內部卻有數個小型包狀異物。“我之前也檢查出過毒品，X光機下就是這種小包包的形狀。不出所料，這可能是一起利用快遞進行運輸毒品的犯罪案件。”職業的敏銳性已經讓周某意識到這并非是普通快遞包裹。他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即將兩個圓筒連同外包裝都交到了四川省公安廳機場公安局。

機場公安局的民警依法將異常的圓筒打開檢查，發現里面是一幅裝卷完好的畫卷，畫卷中間有一個木軸。民警順著這個軸扭開，發現這是一幅繡有梅花的刺繡圖。再仔細看，軸內還藏有好幾個錫箔紙包。這些紙包牢牢地嵌在畫軸的夾縫之中。“如果不是機器識別出來，肉眼還真可能發現不了。”民警找來刀片，順著畫軸縫隙小心地往里掏。“啪啪”幾聲，7個錫箔紙包就相繼掉落出來。拿起一包打開，只見里面是一小包用透明封口袋包裝起的白色粉末。民警立即對7包白色粉末進行鑒定和稱重，均為冰毒甲基苯丙胺，共計凈重86.68克。

隨即，機場公安局民警根據快遞的發貨地點通報了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分局禁毒大隊。金牛公安分局禁毒大隊民警進一步提取發貨信息，查實了寄件人身份——家住金牛區某小區21棟21單元2121號的胡某。

危機四伏的房間

確定寄件人信息后，金牛公安分局民警連夜前往上述地點展開偵查，并對犯罪嫌疑人胡某實施抓捕。

看到4名穿著制服的民警手持搜查證出現自家門口，胡某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慌張不安起來。房間內還有一中年女子和一名十來歲的男孩兒。二人自稱是胡某的前妻和兒子，對警方的到來感到十分驚訝。辦案民警不敢耽擱，立即對全屋進行搜查。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出租屋。在客廳和臥室，墻上掛著大大小小的各類字畫七八幅，擱物柜上擺放著花瓶、玉器等物件，儼然一戶文人雅士之家。而在胡某居住的房間，則擺放了一張雙人床和兩個保險柜，看上去并無異常。

但是憑借多年的偵查經驗，民警預感到這間房絕不簡單。經過仔細搜查，民警在床頭被褥下發現了發令槍改制的手槍一把，在床底發現了帶有多個金屬箭頭的弓弩一個。接著，在保險柜里陸續查獲64式子彈、催淚噴霧和圓柱形爆竹以及內有少量白色粉末的小紙盒子、電子秤、一大卷錫箔紙等物品。經檢測，盒子里的白色粉末正是冰毒甲基苯丙胺；圓柱形爆竹實際為自制的點火式爆炸裝置，內有大量鋼珠和數枚大威力爆竹，只要用火點燃安全引線，就可以引爆爆竹利用鋼珠造成殺傷。

至此，一個風雅裝扮下的犯罪現場浮出水面。

“一無所知”的賣家

對于屋內查獲的冰毒、槍支、炸藥、弓弩等物品，胡某供認不諱。他承認自己是吸毒人員，家中的冰毒是朋友贈與自己吸食后剩下的；槍支、炸藥、弓弩等物品均是死去的姐夫生前送給自己的，自己覺得好玩就接受了。但是，對于畫軸里的毒品，胡某卻拒不承認，堅持稱自己只是寄了兩幅畫，不知道里面的毒品是哪來的。

據其交代，他是在網上賣一些玉石、翡翠、手工品和字畫。涉案的兩幅畫是一個叫袁某的買家從他這買的，并要求他寄給遼寧省丹東市的李某。這是袁某第三次向他買貨，前兩次購買的是佛像、木瓶等工藝品，也都是讓寄給李某。胡某表示他把畫準備好后，就直接裝進了圓形紙筒里，然后再放到盒子里交給了上門取件的快遞員。他還特別強調，他在寄畫時盒子是沒有封的，他曾主動要求快遞員把畫打開檢查一下，但快遞員說沒有必要，然后就當面對快遞進行了稱重并收取了運費。

然而，胡某的交代與快遞員的證詞截然相反。快遞員證實接到快遞時最外面的盒子的確沒有封口，但是裝畫的兩個圓筒卻是封存好了的。當快遞員提出想打開檢查時，胡某以擔心弄壞為由不讓檢查。由于是老顧客，快遞員相信了他的話，直接包裝好外包裝交回了營業點。

“我確實不知道毒品是哪來的。”面對辦案民警的訊問，胡某一再否認:“我只是個賣畫的中間販子，我平時在地攤上看到合適的字畫就會買回來放起，如果有人要買我就加價賣出去。這個梅花圖，我都買了兩三年了，買的時候我只看了下畫，哪個沒事去檢查畫軸嘛？我買了就一直放到柜子里，袁某說要買我才又拿出來的。說不定那個軸里面本來就夾有毒品。”

>> 資料圖

胡某對畫軸藏毒的行為矢口否認。民警針對買畫的具體時間地點、袁某如何選的畫、如何聯系袁某、吸食的毒品是哪個朋友給的等細節問題深入訊問，胡某卻以“記不清”“不清楚”拒絕回答。顯然，胡某沒有說實話。吸毒人員、不合理的辯解、家中大量武器裝備，一切都在指向——胡某應該就是一個以古玩電商為幌子，實際從事毒品交易的犯罪分子，在畫軸里藏毒品的不是他還能有誰？

合理懷疑的排除

然而，刑事案件的認定必須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只有排除了合理懷疑才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鎖鏈。因此，如何證實毒品就是胡某放進去的，而非畫軸里面本就藏有的，成為完善證據鏈條的關鍵。

對此，偵查人員感到有些棘手，于是主動邀請金牛區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提前介入、引導偵查，共商破解之道。

“證實他放毒品的證人是肯定找不到的。但是如果能證實畫軸里的毒品就是他的，不就能推翻毒品是本來就有的可能性，從而認定是他放進去的嗎？”討論會議上，檢察官很快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但是我們查過這7個錫箔紙包的包裝了，提不到指紋。里面的冰毒和一般的冰毒外觀一樣，沒什么特別，怎么能說就是他的呢？”偵查人員立即指出難點所在。一時間，在場人員陷入了沉思。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一樣的東西。就算都是冰毒成分肯定還是有差別的。”思量一會兒后，檢察官又提出了新的方案：“把他屋里找到的毒品和畫軸里的毒品都送去檢測，如果成分完全一樣，應該也能說明這些毒品都是他的。”偵查人員將畫軸內的七包毒品和胡某家中查獲的少量毒品一起送往司法鑒定中心，對成分同一性進行鑒定。

很快結果出來了。經鑒定，上述毒品“系同一原料、同一生產工藝生產的產品，但摻假物使用量不一樣。”什么意思，這些毒品的成分到底是相同還是不同呀？

新的問題又產生了，檢察官認為有必要找專業人士進行解釋說明。于是找到了司法鑒定所毒物分析實驗室的專家。專家指出，這份鑒定意見說明這批毒品中的甲基苯丙胺是同一原料、同一批次生產出來的，但是其中的摻假物（二甲基砜）含量不一樣。換句話說，行為人是將同一批甲基苯丙胺進行了分裝，并在分裝過程中摻入了不同分量的二甲基砜。專家還形象地打了個比喻：“這就好比你將同一包鹽分成八份溶解到八杯水中，由于每個杯子的水量不同，所以水的咸度會不同，但是你絕對可以說它們都是同樣的鹽兌出來的。”

拿到這份專家證言，檢察官長舒了一口氣：“這下可以說畫軸里的毒品和胡某家里的毒品是一樣的了!如果對畫軸藏毒毫不知情，家里怎么會有一模一樣的毒品呢？胡某的辯解不合理，可以推定畫軸里的毒品就是他的。”

合理懷疑得到排除，相關證據形成鎖鏈。于是，2020年11月12日，檢察機關以胡某涉嫌運輸毒品罪、非法持有槍支罪、非法儲存爆炸物罪，向金牛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激烈交鋒的庭審

檢察官認為，本案手段隱蔽、性質惡劣，可以作為普法宣傳、青少年禁毒教育的典型案例。因此，與主審法官合議后決定，將本案庭審搬進校園里，組織在校師生觀摩庭審，以達到宣傳教育的社會效果。

2020年12月1日，在庭審現場，面對檢察官的指控，胡某竟仍然拒不承認畫軸里的毒品是自己放進去的。當檢察官提出在他家里的毒品和畫軸里的毒品是同一批次時，胡某的辯護人辯解道：“即使是同樣的毒品也不代表就是胡某分裝的，胡某家里的是朋友送給他自己吸食的，他朋友從哪里取得的他也不知道。有可能有人在快遞途中將毒品藏進了畫軸，恰好這些毒品又和送給胡某的是同一批。”針對這一辯護意見，檢察官快速回顧了證據卷宗：“根據快遞公司提交的發貨記錄，上面清楚地載明胡某是先在手機上下單發貨并輸入收貨地址后，才交給快遞員進行發貨的。如果是有人在快遞過程中藏毒，那么毒品豈不是會被寄到胡某寫的地點去嗎？”顯然辯護人的辯解站不住腳，檢察官當庭予以了反駁。

“也許中途藏毒的人不在乎誰收貨呢？胡某還是有可能是被人構陷呀！”辯護人依舊認為本案存在他人藏毒的可能性。針對辯護人的意見，檢察官毫不示弱，現場播放了快遞公司提交的寄送物品進入物流及安檢程序的視頻，證明整個過程連貫，快遞公司工作人員依規操作，沒有假手與人或私拆內部包裝的情況。

在控辯雙方觀點闡明后，合議庭當庭進行了評議。評議一致認為，胡某寄送物品有明確的收貨人，可以排除他人中途添加物品讓收件人額外獲利的可能性；快遞運輸過程連貫，可以排除中途受人構陷的可能性；毒品同一性的鑒定可以排除畫軸中的毒品是幾年前就藏在里面的可能性。

最后，合議庭采納了檢察機關的指控意見，當庭判決胡某運輸毒品罪、非法持有槍支罪、非法儲存爆炸物罪罪名成立，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二十萬元。

面對新時期制毒販毒運毒的新特點，金牛區人民檢察院代理檢察長周光富說：“我院將依法履行監督職責，將始終保持嚴打毒品犯罪高壓態勢，依法懲治毒品犯罪，積極參與禁毒綜合治理，為打贏新時代禁毒人民戰爭，為推動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貢獻檢察力量。”

附庸風雅的背后，竟是毒品的藏身之處，寄遞物流也在不知不覺間成為販毒的中間一環，禁毒之路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