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男
(廣東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 湛江 524000)
S·A·阿列克謝耶維奇于2015 年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并出版了多部具有影響力的作品。她致力于以“口述文學”創作形式展現蘇聯人民的苦難與勇氣,在歷史的背景下映射平凡人的心路歷程,其文學體裁類似長篇懺悔錄,以小人物見證大歷史,以小歷史構建大歷史。阿列克謝耶維奇創作生涯中最具影響力的是“烏托邦之聲”系列作品,作者在語篇中塑造的磨難與痛苦形象道出了災難后的心靈創傷,這些苦難不是個人的,而是世界的、國家的、民族的。她的作品不僅涵蓋阿富汗戰爭參戰者及其親屬的回憶,也描述了切爾諾貝利核爆事故中恐怖且難以言說的痛苦體驗。阿列克謝耶維奇將戰爭與充滿災難的世界描繪成“心靈的家園”,用幾近原生態的筆觸淋漓盡致地展現災難歷史的另一面。諾貝爾獎授獎詞中將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定義為“多聲音”寫作,這一表述準確地概括了其作品的寫作方式與創作特點。她的作品用“多人多角度”探討了俄羅斯人民的內心世界與真實感知。將個人命運融入國家與全人類的歷史洪流中,也建構了人類的情感世界。由于各族人民處在不同的價值鏈和文化圈中,因此其認知各不相同,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不同。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文學作品建構了親歷者與讀者的認知橋梁,透過文化差異體現人類的價值共識。并通過繼承俄羅斯傳統文學與傳統精神,達到了人性的崇高維度,也透過歷史事件和人民的情感、理性達到共鳴。
近年來,國內研究者紛紛從創傷敘事、苦難書寫和復調敘事等角度探討了阿列克謝耶維奇作品中的女性、戰爭、災難等意象,但通過認知詩學中的世界建構角度分析其作品的研究幾乎沒有。從認知詩學角度進行文學研究是跨學科研究的新方法,即從認知的角度探索文學表達規律,從文本世界、圖形—背景和心理空間等研究視角是多維度闡釋文學作品的科學研究方法。認知詩學可以幫助作者發覺文學作品中的美感,合理理解文本內涵。基于此,筆者選取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通過認知詩學視角探討該作品中的世界建構、情態世界與功能推進命題,并從認知角度出發討論該作品中輸出的心理表征。
近年來,文學研究呼吁“回歸文本”,力求探尋文本闡釋的多樣性。研究熱點也逐漸轉向語言學、文學與不同學科間的界面研究[1]。隨著文學研究從“靜態”走向“動態”,新的文學研究理論——認知詩學逐漸成為國內學者關注的焦點。認知詩學通過結合認知心理學與認知語言學研究方式產生新的研究視角和途徑,其新的文本分析方法以“波”的形式將文學作品中的情感與文字剝離,構建文學的詩興、意象和思維方式,并通過“多元思維”解讀文學作品中的道德依托,將不同空間與文本世界以多重意義展現給讀者,在迎合了不同層次讀者的審美需求的同時,也體現了文學作品背后的認知動因與藝術價值。1983 年,Reuven Tsur首先提出了“認知詩學”這一交叉學科,即把心理學、語言學與文學理論研究相關聯[2],通過描述框架進而搭建認知科學模型作為研究方法,揭示文學作品中的認知策略模式與話語建構方式,把認知心理學與語言學滲透進文學作品研究中[3]。認知詩學是在轉換生成語法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也是文本世界理論(Text World Theory)的開端。文本世界理論是語篇認知理論,通過語篇的心理表征、語境對語篇的加工和大腦對語篇的概念結構管理闡釋概念化與語言的關系,該理論是探索人類交際的心理過程[4]。2007 年,Joanna Gavins 從文本世界場景(Senses)、概念化語言(Conceptualizing Language)、敘事(Narrative)、情態(Modality)和參與語篇活動(Participating in Discourse)等方面梳理了認知詩學的文本理論概念,為語篇加工過程與語篇認知探索開辟了新的研究途徑,文本世界理論是關于語篇產生與接受的理論,也是認知語言學經驗觀與心智表征的理論基礎[5]。
文本世界(Text World)是一種心智世界,這種“世界”是語境與文本的結合體,是在具體言語事件狀態下的即時表征。文本世界也是一種心理表征,是語篇參與者在推進言語事件的同時建構的心理表征,這使得語篇參與者可以理解并加工語篇[6]。認知詩學中的文本世界被分為三個層面,分別是語篇世界、文本世界、次級世界。其中,語篇世界(Discourse World)是第一層面,其不僅可以表達言語事件的情景語境[7],還能建構人與人交際活動中的直接語境,這些語境包括兩個及兩個以上的參與者,還包括交際時間、交際地點等信息。文本世界是第二層面,是由功能推進命題和世界建構元素構成,功能推進命題可分為橫向命題與縱向命題,橫向功能推進命題以描述為主,可幫助讀者建構文本世界與次級世界,而縱向功能推進命題則以行為類為主;世界建構元素主要是指人類腦海中構建的語篇心理表征,可表明文本中的行為、過程、狀態、事件等。第三層面是次級世界,次級世界(Sub-world)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新世界,是文本世界在語篇空間變化基礎上產生的新的文本世界,因此,次級世界也被認為是一種世界轉換(World Switch),即讀者構建文本世界的同時,通過進入人物內心世界而建構出的與其偏離的次級世界。Peter Stockwell 將次級世界劃分為三種類型,分別是認識次級世界、態度次級世界和指示次級世界。其中認識次級世界表示所有針對某種可能性的推測問題,通常包括認識、情態、條件等表達式;態度次級世界可表達參與者的態度、意愿、愿望等信息,并由該語篇中參與者意愿變化而變化;指示次級世界的參數包括文本的時間、地點等信息,它通過文本中的相關參數變化而產生,并構建出與文本世界類似的子世界[9]。
此外,在文本敘事過程中,文本書寫會根據語境和情節的需要,展現出前景化的信息更新過程。信息更新過程中,涉及的人物、事件等會建構出圖形,而相關信息表達也會以“新的世界”的方式產生。文本世界建構過程中會出現兩種成分,分別是世界建構成分和功能推進成分。眾所周知,文學作品的形成既離不開實體、人物、物體等信息,也離不開某些抽象概念,諸如屬性、相互概念等。世界建構成分可以確立相關信息在文本世界中的時間、地點等,而功能推進成分則相當于“情節推進命題”,包括路徑表達(過程、行動)和修飾表達(轉喻、環境、狀態)[10]。
在文學作品的認知詩學視角研究過程中,國內諸多學者將詩學效果、世界建構、功能推進理論納入文學研究范疇。但目前國內關于S·A·阿列克謝耶維奇作品的研究還多停留在災難書寫[11]、敘事策略[12]、性別話語構建[13]等內容,甚少涉及認知詩學領域,而針對世界建構與功能推進命題的研究更是鮮見。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蘊含豐富的人文主義思想,其作品中的人物、歷史、社會背景的探討可幫助讀者由史觀今、觀史知今。因此,筆者以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為立足點,研究該作品中的世界建構理論與功能推進命題應用,以期為國內俄羅斯文學作品研究提供參考。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不僅是S·A·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口述文學代表作,也是俄羅斯紀實文學的代表作。作品由數百名當事人的口述資料匯編而成,在開拓了歷史敘事的文學空間的同時,展現了人類面對苦難時的勇氣與堅強。自S·A·阿列克謝耶維奇獲諾貝爾文學獎以來,國內掀起了對其作品研究的熱潮。對此,筆者將以該作品語篇中的“世界建構方式”為立足點,探尋其文本世界及次級世界建構方式,豐富讀者對該作品中的人物情感、性格以及語篇加工過程的理解。
文本世界是由語篇參與者協助建構的,其中功能推進命題和世界建構元素是文本世界建構的基本要素。功能推進命題交代促使語篇產生的過程、狀態、行為、事件等信息,既包括文本語篇中人物內心及環境、意象等元素,又包括故事情節發展與構建元素。而世界建構元素則是以文本中時間、地點、人物、事物為背景,建構文本世界的核心概念。也就是說,作品中世界建構元素與功能推進命題共同引導并支配著文本世界建構方式。在《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文本世界建構主要基于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空間、人物、事件等。作品講述了蘇聯時期烏克蘭境內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事故,該事故被稱為二十世紀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科技浩劫,爆炸所產生的核輻射是人類肉體所能承受的數千倍,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毀掉了400 多處居住地和村莊。但令人氣憤的是,當時的執政當局卻為了隱瞞百姓而選擇對事件實情秘而不宣,結果導致手無寸鐵、不知情的無辜百姓在“看不見的敵人”——核輻射面前悄然倒下[14]。一部作品中會呈現多個文本世界,因此語篇便會展現出相應的時空變化,從而引起世界轉換,其中事件、行為、景物等則推動文本世界發展。該作品中橫向功能推進命題以作品人物、相關意象和故事環境作為描述方式。該命題在語境驅使下,產生出動態語篇加工過程。文本中的功能推進命題以情節推進為主,不僅可描述故事情節發展,還展現人物與場景推進,該命題不是通過語言代碼傳遞信息,而是語篇目的和意義的在線交際。《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便展現了以情節推進和場景推進為主的功能推進命題。比如書中寫道:“即使有輻射,這里依然是我的家,其他地方不需要我們,連鳥都愛自己的巢”“‘會不會有切爾諾貝利蘋果?’,‘當然,不過你要把果核埋到很深的地方’”“野雁叫就代表春天的來臨,該播種了,我們卻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杜鵑啼叫,喜鵲嘰喳,小鹿奔跑,他們會不會繁衍后代,誰知道?有一天早上,我看到菜園里有幾頭野豬在挖土。你可以把人安置在其他地方,卻不能安置麋鹿和野豬”“世界仍然一樣,但是人不一樣了”[15]。由此可見,親歷者們的心路歷程是一個動態過程,該過程以連續不斷的情節切換展現出來。情節推進包含多個事件,并通過實體與場景、實體與實體產生內在聯系。作品中親歷者對“家”和“巢”的理解表達出其不愿背井離鄉的意愿,通過“埋蘋果核”“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表達其對現狀的不安和不解,再通過“菜園里的動物”和“無法安置的人”表達對現實殘酷世界的陣陣哀思。綜上所述,作者通過對核爆之后人們不知所措、悲痛欲絕的內心描寫實現了環境與人物在某種程度上的完美融合,體現出核爆事件親歷者在面對現實世界的無助,也體現出人們對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時展現人們強大的生命力,以及與災難斗爭下去的決心和勇氣。該作品是阿列克謝耶維奇通過對國家、民族處于危難時刻的細致刻畫,表達蘇聯人民對頑強生命力的熱烈呼喚和對人性的贊美,并以此警示后人,避免歷史悲劇重演。
世界建構元素凸顯事件“背景”,其敘事性是在時間、地點、人物基礎上,隨著事件變化而變化,隨故事情節發展而發展。世界建構元素包括時間建構元素和功能推進命題,時間建構元素包括故事情節中的時間(Time)、地點(Location)、人物(Characters)和物體(Objects)元素,這些元素共同構成了背景信息。作品中的時空信息可表達作者對語篇與語境的管理,也是幫助讀者建立思維世界的重要元素。在《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作品以獨特的方式將時間、空間背景元素與親歷者話語融合,通過親歷者描述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構建語篇背景信息,再通過各類意象不斷切換與疊加為語篇情節做鋪墊。對此,筆者將該作品中第六節“回來的人”的世界建構元素和功能推進命題進行梳理并體現,如表1。

表1 世界建構元素及功能推進命題
顯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雖是以口述文學形式呈現事件始末,卻充分展現了事件產生的語境知識,同時,世界建構元素則成為讀者認知中不可或缺的思維組成部分。“切爾諾貝利”是文本初始背景,作品通過相關意象構建語篇與情節,語篇信息的發展使得場景不斷變換,進而導致初始背景中的時空元素不斷轉換、更新、刪減。通過表1 可知,S·A·阿列克謝耶維奇著重在親歷者話語中記錄故事的背景描寫,并使用了許多意象疊加,如“動物”,人們殺死狗,狗的慘叫聲,也代表人的驚慌、恐懼與絕望,老婦人說她“再也不想聽到狗叫的聲音”,也暗示了她無法面對被核爆破壞的家園;“蘋果”和“蘋果核”,把蘋果核“埋到很深的地方”,暗示人們不僅希望把輻射深埋,同時也不想面對現實的殘酷。這些意象都是文本世界的初始背景,隨著故事的發展,初始文本中的場景、空間、時間也隨之轉換,進而逐漸被新的信息取代,例如“動物”信息淡出視野,隨之而來的是“監獄”等指示信息。作品文本世界的不斷轉換,說明作品中存在多個文本世界,這些世界中存在在線交際的語篇目的與意義,共同組成了動態的語篇加工過程[4]。
該作品中的功能推進命題通過事件、行為、過程推動故事情節發展。通過表1 中“功能推進命題”部分,讀者不難發現作品中的橫向推進命題以靜態表述為主,可描述人物心理、故事環境等信息,通過親歷者口中描述的核爆事故后破敗的村莊,進而轉向人物內心的痛苦,親歷者描述自己“只看到火焰,所有東西都在發亮……丈夫(的身體)開始變了,每一天都判若兩人,他的嘴巴、舌頭、臉頰,一開始是小傷口,后來越變越大。他的身體,藍色、紅色、灰褐色……那些都是我的回憶,無法用言語形容,無法用文字表述……打開窗戶,整個城市映入眼簾,一束火花(煙火)在空中綻放”。作者通過對所見所聞的描寫不僅展現了核爆后的殘酷、血腥和死亡,還有城市中煙火的綻放,文中提到莫斯科逢年過節就放煙花,這也體現了親歷者們強大的生命力和與災難斗爭的決心。相比較而言,縱向推進命題則是以動態促進作品情節發展過程,作品中依次呈現了核爆后“火光沖天”的場景—遭遇強烈輻射的救援人員歸來—警察對“被污染的村莊”進行清理—屠殺動物、驅趕村民—村民被迫離家,這一系列的動作構成了作品的縱向推進命題,不僅交代了故事發展過程,還構建了作品情節背后的動態語篇情節。
指示次級世界的呈現方式是倒敘、插敘。其建構方式包括閃前、閃回等敘述場景,并形成脫離該場景的空間。在《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的第一節“孤單的人聲”中,講述了消防員遺孀回憶丈夫救援歸來,卻僅僅在14 天內就與她天人永隔的故事。作者采用倒敘手法展現時間、地點的轉換。敘述了消防員妻子在講述核爆災難時,時空交錯之際出現了自己與丈夫新婚、“買東西還要手牽手”的畫面,也展現了“煙霧彌漫、熱氣逼人”的現實世界。作品建立了多個次級世界,通過空間、時間指示語的轉換呈現給讀者,使美好的回憶與真實世界的殘酷形成對比。倒敘是指在文章開頭敘述回憶片段,是寫作中的常用手段。此部分以倒敘作為開頭建構次級世界,使得作品內容引人入勝,也增強了文章的生動性、可讀性[16]。
該作品第二節“我為什么記得”中,開頭處提到童年時的可怕戰爭,沒人管的孩子們玩“爸爸媽媽的游戲”、一個女人因懷了占領軍的孩子而在河邊自殺、媽媽幫助母牛接生、小貓誕生等。敘述者的記憶斷斷續續,卻展現了一個連貫的次級世界畫面:因為戰爭,孩子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但孩子們最渴望的是家庭的溫暖;敘述者看到女人的尸體而心生恐懼,因此他想到動物出生的畫面,說明他希望活下去,希望身邊的親人活下去,同時也渴望回到小時候那種和平安寧的生活。隨后,敘述者又以倒敘方式引出了結局,講述切爾諾貝利核爆事故導致“我(親歷者)發現自己有多么無能為力,所有事物都在瓦解”,緊接著在第三章開頭寫道因核爆而變得殘破不堪的現實世界,講述獨自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在“等待死亡”,“村子里有輻射,得病的人會馬上死掉”,可見作品中故事與故事之間存在整體性,故事過程受時間支配,并通過多個次級世界的構建展現現實世界的殘酷。作者以倒敘手法提出故事結局——人們因輻射都走了,只有老婦人不愿離開,而后又敘述故事情節——大家看到菜園里不同顏色的不明液體(化學物質)、科學家來了、士兵疏散村民、人們被迫離家。在時間的支配下,讀者的注意力轉向文本次級世界,講述了人們遭遇輻射而背井離鄉的故事。
插敘是指在故事敘述過程中插入另一段故事,以進一步解釋、交代第一段故事中的時間信息、空間信息以及人物、事件[17]。在作品第三章“和活人、死人聊些什么”中,作者為讀者呈現了如下次級世界:核爆后不肯離開村子的老婦人在講述她的所見所聞時,提到她小時候養的小貓維斯卡,回憶到“那年冬天”,維斯卡善于捕鼠進而挽救了木桶里的糧食,它“救了她”,可是后來維斯卡不見了,可能是被大貓或狗吃掉了。維斯卡不見了,也暗指老婦人身邊的人也不見了,他們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離開這個地方了。插敘與倒敘在作品中形成了空間、時間的轉移,其構建方式如表2。

表2 次級世界建構方式
從表2 來看,以該作品第三節為例,核爆后老婦人面對的家園凋零是文本世界,時間2 為1986 年,地點2 為受污染的村莊;次級世界是老婦人回憶起養貓的日子,時間1 是小時候,地點1 是她的家。兩個世界相互輝映,構建故事生命線,使之飽滿、立體。與此同時,次級世界也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動,如想法、態度、欲望、信念等,并進一步受到功能推進命題的支配。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也向讀者構建了紛繁復雜的情態世界。情態世界是作品中的新世界,是隨著文本世界發展而產生的時空維度變化,也是存在于文本世界背后的心理世界[18]。情態世界存在于情感世界之中,常隨著語篇角色與語篇參與者的態度、愿望、信念轉變而轉變。與此同時,情態世界也稱為“意愿情態世界”,情態世界涵蓋作者或說話人在交際中表達的情態,可設計作者或說話人的情感與態度,也可稱為“認知次級世界”。在文本世界中,認知次級世界是處理“可能性”和“或然性”的方法[2],通過標志詞“想”“希望”“相信”“保證”“夢想”等詞匯描述愿望世界、意向世界和信念世界。值得注意的是,文本中不一定同時出現指示、態度和情感次級世界,《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作者記錄了災難親歷者的情感歷程,因此,通過情感次級世界將作品的故事線索推向制高點,與讀者達到情感的共鳴。
在第四節“一生寫在門上的人”中,通過親歷者的言語表明了災難帶給他的難以言說的痛苦,其難以滿足的“愿望”將故事情節推向高潮。作品中,親歷者描述到自己變成了“切爾諾貝利人”,他離開時想帶著貓,然而貓不想走(從行李箱里爬出來),“收音機里的人”宣布不能帶貓;他想帶家當,然而“那些人”說不能帶家當;他想帶著門,門是他的“護身符”,不僅因為父親去世時躺在門上(“媽媽說必須把過世的人放在門上”),還因為門上的刻痕是他成長的標記;因此他開車回家偷門,但是卻被警察追趕導致失敗;女兒因輻射生病了,意味著最珍貴的家庭溫暖失去了,后來女兒去世了,他和妻子“把她放在門上”;最后,其他人勸他要忘記這些悲傷的事。此部分故事脈絡雖復雜多變,卻展現出親歷者連貫的情感世界,其情態世界構建模式如表3。

表3 情態世界構建
以上情態世界構建模式可以看出,作者通過記錄親歷者的情感歷程表達人們在經歷切爾諾貝利事故后的悲傷和絕望:無辜的人們天降橫禍,臨走時想帶著財物和寵物,卻不能帶走,說明人們不想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隨著情節發展,“想帶走”的東西越來越多,進而想拯救身邊的人,卻事與愿違,親歷者此時感嘆:“我們要死了,所有白俄羅斯人都死光了。”從文本內容看,親歷者想帶走身邊的人與物,實際上是對災難的憤恨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埋怨,借此表達對當時社會環境的不滿、對和平生活的呼喚。親歷者們經歷過如此慘痛的核爆事故,不論肉體還是心靈均承受了巨大創傷,從整個對話機制看,親歷者們的國民意識逐漸蘇醒,他們不愿接受現實世界的殘酷,官方的欺瞞和壓迫無法阻止民眾“意愿”的產生;另一方面,親歷者雖渺小且沒有話語權,但他們的愿望世界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核爆事件后蘇聯人民的痛苦和絕望,他們抑或內心浮躁,抑或缺乏目標,原本美好的生活灰飛煙滅,到頭來只剩下失意和感傷。災難后的人們反映出一種憤怒、暴躁和絕望的心理狀態,不知道自己未來去向何方,甚至說“未來會殺了我”,他們無法面對災難帶給他們的殘酷現實,也折射出災難過后蘇聯人民的國民心態。綜上所述,S·A·阿列克謝耶維奇描繪了核爆后“切爾諾貝利人”的失意和絕望,他們遭受了嚴重的創傷,即使時間抹去環境的創傷,也無法使他們的心理狀態回到原點。因此,《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的情態世界構建恰到好處地展現了災難后的國民情緒,進一步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內涵,使之展現出發人深省的人性主題。
認知詩學中的文本世界建構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途徑,與此同時,文本世界理論也可通過不同世界層級建構讀者認知過程中的心理表征模式,使得對文學作品的研究和解讀不再局限于單向主題解讀,進而轉向讀者、作者和人物的多維互動。在解讀S·A·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時,可通過建立“共同場”,激活文本驅動因子,促使讀者大腦生成與作品相關聯的腳本與圖式,達成讀者與作者的統一認知語境,使讀者更好地解讀作品意圖、主體思想和情感基調,更為深入地理解作品中的人性主題與反戰主題。此外,《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以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為背景,通過作品中的情節發展推動語篇加工過程,建構語篇的文本世界與情態世界。S·A·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中有很強的空間動態性,她通過親歷者描述災難經歷,又通過災難經歷建構文本世界,文本世界與次級世界的交叉嵌套關系又豐富了作品內涵,體現出災難的殘忍與泯滅人性的本質。文學研究中的世界建構理論可幫助研究者探索作品中的審美效應和真實與虛構間錯綜復雜的滲透關系,文本世界建構使讀者透過作品本身看到其更深層的含義,或美好,或丑陋,或驚喜,或遺憾,或潸然淚下,但不論如何都展現了作品中的原生動力。因此,對S·A·阿列克謝耶維奇作品的研究有必要將文本的內外因素結合,采取宏觀的方式進行分析,以整體為分析主體,并采取多層次功能推進模式將文本各部分組合成一個整體,從初始文本世界衍生出一個或多個次級世界,將文本焦點移位,帶來不同維度的主體思想變化。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世界建構理論對S·A·阿列克謝耶維奇《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的認知解讀,以文本世界為背景,建構并塑造一個個災難后的人民形象——可能是不滿、叫囂、悲慟、絕望,抑或是麻木、平靜。再結合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創作初衷,感受作品中的人性內涵,體驗作品本身流露出的對平靜生活的向往之情,使之成為代表人民表達內心感受與訴求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