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春天時刻（組詩）

范慶奇

一

我的春分和我的春風，同一天來臨

它們誕下粉色的孩子

一朵桃花，一朵杏花

春天迫近，春種在即

架上經年體衰的耕牛

土地在犁鏵的威逼下依次列開隊形

我撒種，蓋土

期待谷粒拔節孕穗

這年復一年的勞動

耗盡了銳氣和欲望

卻給予我，熊熊火焰和漆黑鐵鍋

——庸常光陰里翻滾泛青的玉米粒

從父輩那里繼承無奈和順從

而我，想做一條逆流的魚

哪怕渴死在奔赴春天的途中

出走，回歸。

回歸，出走。

二

燕子還未結束離鄉之旅

老鴰落在木架的房梁上

屋后三棵桃樹，皆是我幼時種下

偶爾抬頭

等待一片花瓣飄落

這就是春風過后的痕跡？

那么潤物細無聲是錯的？

這個明媚的春天

白雪從奶奶頭頂發芽

憂傷滿溢而出

春天來了

野草生長，野花開放

懸著的心還是無處落腳

三

落日正被夕陽吞噬

白云燃燒肉身，通體火紅

收起衣物，掃起地上的果皮

夜色逼臨人世

仿佛置身于迷霧

月明星稀，薄涼如水

四

陽光鋪展在大理石上

折回刺眼的亮

一些人在亮光下移動

像一個白點來回晃蕩

他們手拿鋤頭，簸箕

將紅土從大地的肚腹中掏出

為老人騰空新的住處

他在春天睡去，和休眠的蟬一樣

長居地底

石頭上，刻著出生年月，也刻著亡故日期

唯獨省略他不甚平坦的八十年

五

出走的人孑然一身

在菱角這塊巴掌大的地方

村里人明了每一塊肥沃的土地

也深知它們日漸貧瘠。

溝壑更寬，草木更稀

困頓多年，村莊空了

門環銹蝕掉落，鳥雀棲居屋頂

地里只剩茬子，和光禿的樹枝

離家的人，你始終能準確找到家的位置

撥開蒿草，石板上有你抖落的記憶

六

透過窗子，我大體分清房屋的輪廓

借著月色我斗膽分辨路過的行人

他們行色匆匆，不做一點停留

他們的輪廓佝僂，低矮，最后匍匐

身子往下，低進卑微的一粒塵埃中

七

月光落在爺爺的背上

他就背著月亮編織竹簍

在我心中，他是一個工匠

用篾刀篆刻自己的肉身

橫上，直下。

每次揮動刀子

他頭上就會長出幾絲白發

光澤和月亮一樣。冷冷的

有一天，他拿不起一把篾刀

靈魂脫離肉身，開一朵細碎的竹節花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