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犯罪團體心理干預記實與反思

趙艷杰

(遼寧民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遼寧 阜新 123000)

受當?shù)啬硡^(qū)檢察院的委托，筆者作為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的兼職工作人員，對12名未滿18周歲青少年犯罪團體進行了心理干預和輔導。他們因一起聚眾斗毆事件被當?shù)毓矙C關處以十天拘留的處罰，心理干預期間仍在原學校就讀；兩個月后，他們將面臨是否追究刑事責任的處置。

作為心理工作者，想特別感謝的是檢察院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他們出于對未成年人的愛護、保護，義務免費地找到專業(yè)人員為這些孩子進行心理干預，體現(xiàn)了法律的溫度和更多對人性的尊重。歷時兩個月共十次的心理干預與疏導就此展開。

為了能夠使干預活動更加有效，我們制定了工作方案，具體工作從幾個方面進行了設計和操作。

一、確立干預目標

青少年時期是人生中心理變化最大的階段，也是引發(fā)心理行為問題最多的階段。由于生理發(fā)育迅速，情緒、行為、認知等各方面的不成熟，加上家庭、學校和社會教育方面存在問題，極易導致青少年出現(xiàn)人際交往、學習、品行等方面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指出：“針對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特點，司法機關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應當保障未成年人行使其訴訟權利，根據(jù)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特點和犯罪的情況，有針對性地進行法制教育。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1]面對檢察院機關提出的對12名打架斗毆青少年進行心理干預、疏導的要求，為了使這項工作取得更好的效果，促進這些正值人生花季的青少年健康成長、社會和諧穩(wěn)定、家庭溫馨和睦，經過與檢察院工作人員的討論、征求部分家長意見，根據(jù)心理疏導干預原則，確定工作目標如下：1.心理篩查，對12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狀況進行分類、評估；2.通過豐富的體驗式活動，針對性地進行心理疏導和干預，提高其自我意識、人際水平、情緒調控能力，學習養(yǎng)成良好的行為習慣；3.在活動中進行感恩教育，感受社會的溫暖，修復社會功能，引導其回歸社會，做有用之人。

二、確定心理干預的理論依據(jù)

根據(jù)青少年心理發(fā)育特點和團體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相關理論，確定了本次心理干預要參考的理論取向。

首先，是人際溝通理論。Martin Luther 認為人與人不能相處，因為他們心存害怕；他們心存害怕，因為他們彼此不了解；他們彼此不了解，是因為他們彼此沒有很好的溝通。青少年雖然有強烈的與人(尤其是與同人)溝通的愿望，但因為缺乏溝通的技巧，以及家庭成長環(huán)境等原因，往往通過語言或肢體攻擊、沉默、回避等不恰當?shù)姆椒ㄌ幚砣穗H中出現(xiàn)的問題。溝通理論為團體輔導教師選擇怎樣的團體溝通方式，如何觀察、指導團體成員的溝通，增進自我了解和他人了解，在協(xié)調的人際關系中獲得成長提供了具體的方法和技巧。

其次，團體動力學理論。團體動力學是研究諸如團體氣氛、團體成員間的關系、領導作風對團體性質的影響等團體生活的動力方面的社會心理學分支。團體動力學認為團體氣氛對個體和社會的影響較大，團體凝聚力對于團體的活動有重要的影響。[2]青少年處在特別重視友誼、情緒兩極化明顯的階段，思維中存在“非黑即白”的傾向。團體給他們提供一個多維度思考的視角，通過帶領者針對性的引導，協(xié)調團體成員間的關系，共同營造良好的團體氣氛，從而調節(jié)極端情緒，增加思維的彈性。

最后，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理論。青少年群體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尚未發(fā)展成熟，處在生理與心理、依賴與獨立、閉鎖與開放、半成熟與半幼稚等多重矛盾階段。在西方，心理學界經常將青春期與“風暴與壓力”聯(lián)系在一起。[3]這個群體對生命的意義、伙伴關系存在模糊的認識，行為具有沖動性和隨意性。美國心理治療家歐文·亞隆教授從臨床經驗、實證性研究、哲學文獻以及其他大量資料出發(fā)，圍繞四個“生命終極關懷”的議題，即：死亡、自由、存在的孤獨和無意義”[4]逐一進行深入的探討，闡述每一個存在性關懷的意義，為人們提供了對生命和存在進行反思的空間。

除此之外，班杜拉的社會學習理論，卡爾·羅杰斯的“以人為中心”的咨詢理論、埃利斯的“理性情緒療法”等，都可在團體干預中靈活地加以運用。

三、開展心理測評

根據(jù)檢察院提供的12名青少年犯罪過程的描述，結合他們的年齡特點，我們采用了《癥狀自評量表(SCL-90)》[5]對他們的心理狀況進行了測評。《癥狀自評量表(SCL-90)》是進行個體心理健康狀況鑒別及團體心理衛(wèi)生普查時實用、簡便而有價值的量表，國內外應用廣泛。該量表共90道題目，包括“軀體性、強迫癥狀、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敵對、恐怖、偏執(zhí)、精神病性、飲食睡眠”等10個癥狀因子，可以評定測評者在一個特定時間段的心理健康狀況。

心理測評采用問卷測評、測評軟件(遠航測評)后期統(tǒng)計分析的辦法，分別于2019年4月2日和6月2日對12名青少年進行心理測試評估，并作出分析報告，通過對比心理干預前后被試心理健康狀況的異同，驗證心理干預的效果。

四、設計活動方案，采取干預措施

根據(jù)學生的年齡特點和事件前后的心理狀態(tài)，擬以豐富多彩的體驗式活動為主，輔以知識講解、認知調節(jié)等形式，讓青少年身心在較為輕松愉悅的氛圍中得到梳理和成長，釋放情緒、矯正不合理的認知、養(yǎng)成良好行為習慣、培養(yǎng)責任感與法律意識。具體形式為：心理測試與團體拓展訓練、心靈圖卡游戲、體驗式個人成長、家長課堂、親子互動心理體驗、心理健康知識講解與體驗等。具體內容如表1：

表1 青少年心理健康活動方案

續(xù)表1

五、 心理干預的效果簡述

按照咨詢心理學的理論，心理咨詢與干預的效果，一般通過心理干預前后數(shù)據(jù)對比、來訪者自述、社會支持系統(tǒng)反饋等方法進行評估。對歷時兩個月的青少年犯罪群體的心理干預，在以下幾方面得到了驗證。

(一)心理干預前后數(shù)據(jù)對比

帶領者分別于2019年4月2日和6月2日對12名青少年進行心理測試評估，通過對比干預前后的心理測評發(fā)現(xiàn)，12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狀況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改善。 因子分超過2分人數(shù)的減少，說明相應癥狀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除或緩解，見表2。

表2 因子分超過2分的人數(shù)干預前后對照表

其他數(shù)據(jù)在干預前后對比情況：

1.因子分：共10個因子分，兩次測試數(shù)據(jù)結果對比發(fā)現(xiàn)，12人共120個因子分中，有87個因子分得到下降,下降率為72.5%。

2.總分：共得到12組數(shù)據(jù)，對比發(fā)現(xiàn)，有10人的總分下降，下降率為83.3%。

3.總均分：共得到12組數(shù)據(jù)，對比發(fā)現(xiàn)，有10人的總分下降，下降率為83.3%。

4.陽性項目數(shù)：共得到12組數(shù)據(jù)，對比發(fā)現(xiàn)，有9人的陽性項目數(shù)下降，下降率為75%。

從上述四組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12名青少年中，從心理測評來看，總體情況是各項癥狀指標大部分人有下降的趨勢。四組數(shù)據(jù)分別下降72.5%、83.3%、83.3%和75%，平均下降78.5%。是心理疏導見到了成效的有力證明。當然，這兩個月期間，來自檢察院、學校、家庭的溫暖和陪伴與引導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心理干預后總分超過160分的(注：總分超過160分，說明測評者可能存在某些心理癥狀或問題)，還有4人(前測時7人)；總均分超過2分的(注：總均分超過2分，說明測評者可能存在某些心理癥狀或問題)，還有5人(前測顯示有7人)；陽性項目數(shù)超過43項的(注：陽性項目數(shù)超過43項的，說明測評者可能存在某些心理癥狀或問題)，還有4人(前測顯示為5人)。說明該群體中存在心理問題的人員還是占有一定比例的，需要在后期的工作中持續(xù)關注和干預。

(二)被干預者的自我體驗

帶領者對該群體的心理干預，要求每次課都要寫一篇不少于200字的心得體會做為作業(yè)。這既是出于對學生課后反思、梳理情緒的考慮，也是了解他們內心變化的一個方式。在十次作業(yè)的前后對比來看，學生們漸漸地，從最初的恐懼擔憂、怨恨自責、自卑自罪、隔離排斥，到放下防御、嘗試親近、走近自我、鏈接友情，再到理解他人、感恩社會、接納自我、走向融合，雖然這些都是從學生們作業(yè)的字里行間里精心觀察發(fā)現(xiàn)和挖掘出來的，但結合他們活動時面目表情的逐漸松馳和愉悅，與家人在一起時的狀態(tài)，以及參加活動的態(tài)度上，可以看到他們內心發(fā)生的明顯的積極變化。

具體來看，通過“表達性繪畫藝術治療”“繪制生命線”“我的五樣”等活動，澄清了對這次事件的模糊認識，對自由與責任、生命安全與法律邊界、挫折與成長等問題有了新的認識，一定程度上克服了非黑即白、非善即惡的絕對化觀念。

通過“心理拓展”“心靈圖卡”“心靈魔法游戲”“肌肉放松”等活動，連日來的焦慮、恐慌等負面情緒得到釋放與宣泄，喜悅、寧靜、感激、敬畏、愛、希望等積極、正性的情緒得到激發(fā)與調動，較好地發(fā)揮了心理干預的情緒修復功能。

在“自我金剛講解”“風雨人生路——感恩” “心靈魔法游戲”等活動中，學生彼此擁抱、互致謝意、表達感恩，學習解決沖突、應對危機、溝通交流的技巧，人際交往能力有了一定的提升，不良的行為習慣得到一定的矯正。

整個流程的活動設計，統(tǒng)籌考慮學生自我意識的培養(yǎng)，學生的自我評價、自我體驗、自我調控能力得到不同程度的改善和進步。

(三)家長的改變

干預過程的設計中，共兩次活動要求全體家長參加。一次是針對全體家長的訪談；一次是結束時的總結大會。在干預之初的家長訪談中，多數(shù)家長情緒比較激動，主要表達了對孩子的不滿和失望、對自己教育無方的自責和無力。在結束時的總結大會上，通過家長與孩子一起參加活動中家長們的表達，可以看出他們對孩子們的進步有驚訝，也有欣喜，有希望，也增強了信心。

六、對心理干預結果的說明與工作建議

針對上述測評和分析結果，結合工作實際，對12名青少年的心理干預工作提出如下說明與建議：

(一)相關說明

1.心理測評數(shù)據(jù)僅可以說明青少年近期一段時間以來的心理健康狀況，不能代表過去或未來較長時間的總體狀況。

2.個別青少年在測試過程中存在著較強的防御心理，可能導致數(shù)據(jù)反映問題的真實性存在一定的誤差。

3.心理輔導針對的是12名青少年這個群體，對其中個別同學的個別輔導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只能通過個別心理咨詢或疏導方式解決。

(二)工作建議

1.繼續(xù)關注這些青少年的心理成長，從認知、行為、情緒各方面給予關注和干預，同時要將團體咨詢和個別關注指導相結合，既體現(xiàn)對全體青少年的指導，也照顧到個別心理問題比較突出的學生。

2.對學生家長進行針對性的心理輔導。家長在青少年的成長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正處于恐慌中的這些孩子的家長本身也存在著諸多的心理問題。對他們的正確引導和疏導，將會對孩子們的成長意義重大。

3.學校配合心理輔導工作，給予青少年更多的關注、理解。要引導師生不歧視、不嫌棄、不孤立這些學生，抱著挽救、幫扶的態(tài)度做好相關配合工作。

4.青少年個人要調理整心態(tài)，正確認識法律的嚴肅性、公平性，處理好責任與自由、成人與成才之間的關系。珍愛生命，守住底線，把所犯的錯誤當成人生旅程中的警示牌，時常提示自己不再犯類似的錯誤。

經過兩個多月的心理干預與疏導，12名青少年從最初的彼此生疏、惶恐不安、焦慮擔憂、困惑迷茫，到后來的積極樂觀、互相接納、合作共享，在心理成長的路上，邁出了令人欣喜的一步。孩子們之間的感情也逐漸走向融合、親近，過去的矛盾、沖突、怨恨逐漸淡出他們的生命，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更多的是自我認同、互相理解、彼此感恩。檢察院對其中一名主犯的刑事處罰，通過本次歷時兩個月、共十次的心理干預與輔導而得到免除，所有孩子也將不帶任何污點地繼續(xù)他們的人生之路。

青少年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憧憬和夢想，但由于各種主客觀原因，個別人犯了比較嚴重的錯誤，給自己和家人的心靈帶來了很大困擾。作為心理學工作者，能夠有機會幫助他們梳理事件的經過，近距離接觸和見證他們的心路歷程，逐步還原他們的青春夢想，內心有很多的震撼和感動。筆者相信，這個過程也將成為他們生命中一段寶貴的經歷，在情緒、行為、認知等各方面得到一個明顯的提升，對生命更加敬畏、對法律更加尊重、對親情更加珍惜。當然，要想徹底重塑和改變他們，短短十幾次的干預還是不夠的，需要社會各方面力量共同參與，形成合力關注青少年的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