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三郎”背后的故事

李雪莉

這是一次看似普通卻又并不普通的校園高中生心理咨詢，之所以說普通，是因為咨詢主題并不涉及危機這類棘手的話題;之所以又說它并不普通，是因為它很典型，是很大一部分學生咨詢成長問題的縮影。這些學生勤勤懇懇地學習，哪怕成績不好也從未想過放棄。他們相信只有好成績才會有好前途，他們是大多數人眼中的拼命三郎與乖乖學生。所以，當他們走進咨詢室時，也許有人會疑惑，這些孩子已經掌握了校園生活的“真諦”，為什么還會有困惑？

這次走進咨詢室的“拼命三郎”，是高一學生小Z，她的故事，或許能告訴我們答案。

我是班級

最后一名考進來的

她的眼神空洞又疲憊，直奔主題，“老師，我還是挺焦慮的，我是最后一名考進班級的，我現在每天拼命寫作業，拼命學習，但還是有很多學不會。”

原來，小Z初中讀的是美術學校，由于升學政策進入現在的重點高中，中考錄取成績比同班同學低了一大截。開學兩個月以來，她非常努力跟上學習進度，但是由于初中時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美術學習上，文化課基礎不牢，所以高中學習非常吃力。

我進一步收集信息，詢問她的家人和人際關系的情況。

“你的焦慮情況，你的父母和朋友知道嗎？”

“他們都知道，我父母也知道，他們從來不會給我壓力，看我很著急，給我找了家教老師，但有時候我還是學不會。我初中的朋友有幾個分到比我更好的高中，他們壓力也挺大的，我們偶爾會互相傾訴，但是也都沒什么辦法。”

小Z的表達邏輯清晰，十分理性。

“我看你的眼神，好像挺累的。你最近睡得怎樣？”我再次提問。

“我現在每天寫完作業都是12點以后了，有的時候還寫不完。我家住的比較遠，所以早晨五點半就起床。”

“你睡眠時間好像挺少的，聽著都能感覺到你的累。”

“還好吧，我后邊的同學睡得比我還少，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

看著小Z的黑眼圈，我能感覺到小Z超理智的應對方式，預感這樣下去，也許無法與小Z的感受層面產生連接。于是，我邀請小Z用沙盤講述自己此刻的狀態，想用這種方式走進小Z的內心世界。

我沒有快樂了

“小Z，你可以把自己感興趣的或者引起你注意的沙具，全都擺放到沙盤里來。”

在了解沙盤和沙具的基本使用方法后，小Z開始創作沙盤。她先是認真看了一遍所有的沙具，才開始進行挑選與擺放。她先在沙盤的一側擺放了一個燈塔，之后在燈塔的遠處擺放了一個小女孩……雖然小Z在觀察時花了點時間，但在挑選和擺放時，小Z沒有任何猶豫，很快就完成了沙盤畫。

“可以介紹一下你擺的沙盤嗎？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Z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嗯，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她面前有一座非常茂密雜亂的草灘，她努力想走過這片草叢，但是她走得特別迷茫，感覺怎么走都走不過這片草灘。過了草灘還會有一條河，但是她沒有合適的工具能渡過這條河。這個燈塔就是目標和希望，但是這個小女孩根本看不到燈塔，迷失方向了。她很羨慕這只豹子，能力特別強，跑得也快，離燈塔要近得多。”

“你說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是你，是什么讓你選擇她代表你？”

“因為她很漂亮，頭上和手里都拿著鮮花，我也喜歡鮮花。”

“那你會怎么形容這個小姑娘？”

“無力，迷茫，累。”說到這，小Z停頓了一下，雙眼直直地看著我說，“老師，我的生活已經沒有快樂了。”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一直努力的小姑娘，更加理解了她空洞的眼神里缺少的，除了活力與自信，還有原屬于這個年紀的放松與快樂。

注：來訪者的位置在“沙具小女孩”的右下方

我要做點能讓自己快樂的事

“你說生活里已經沒有快樂了？”我帶著心疼的心情輕聲地問道。

小Z看著自己的沙盤，回答道，“是的。老師，我現在的生活已經被學習填滿，沒有什么放松的事。”

“那你之前是怎么放松的？”

“我之前周末有時間就會烘焙，做做體育鍛煉，現在都沒有了。”

我看沙盤中還有一把吉他，指著它說，“這似乎是一件可以放松的事？”

“是的。老師，我其實很喜歡音樂，我一直想學一門樂器的，但是現在……”小Z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聽起來，提升學習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我也能感覺到你從沒想過放棄，你的努力與堅韌就像小姑娘手里的花一樣美好，這些美好的品質一直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愿意先肯定自己的不容易，以及堅持和努力嗎？”

小姑娘看著我點了點頭，眼睛里有了一絲絲的活力。我繼續說，“那你允許這個小姑娘，一邊穿越廣袤的草灘，一邊背上她的吉他嗎？她從未想過放棄，很辛苦地堅持、努力著，你允許她帶一把自己心愛的吉他在身邊嗎？”

小Z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想她很需要，她實在太累了，眼里都是別人的優秀和自己的不好，可她總得有點事情能讓自己開心，我想這個周末就約朋友去烘焙，真的好久沒給自己放過假了。”

之后的咨詢中，我將小Z的焦慮進一步具體化，雙方商定了以下初步解決方案：

小Z希望考藝術類學校，父母也支持，將藝考錄取要求作為高考目標，似乎更適合小A。

每周末至少放半天假，這半天時間里不做和學習相關的事情，只有玩和放松。

網購一個拇指琴，作為這段時間的獎勵。

咨詢結束時，小Z說她這次咨詢最大的收獲就是：“任何時候，都要留點時間做讓自己快樂的事，不然生活太辛苦了。”

“拼命三郎”背后的需要

就這樣，這個看似平常卻又不平常的高中校園心理咨詢結束了。每周我都會遇到一兩例與“拼命三郎”相關的咨詢。現如今，學習壓力是造成學生焦慮、抑郁的主要原因之一，能走進咨詢室的“拼命三郎”們，通常都會在咨詢中說到：“我的生活沒有快樂了”。

當一個人將注意力全部關注到外界的評判與比較時，怎會不感覺到挫敗與無力？長此以往，也許就會忘掉真實的自己，變成一個被外部世界規則支配的“機器人”。但人終究不是機器，那些被深深壓抑進潛意識的情緒與期望，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表達與宣泄，終將變成失控的洪水猛獸，吞噬掉那些“驕傲、理智與堅強”。

在眾多走進咨詢室的“拼命三郎”里，小Z無疑是很幸運的，她的父母和老師都很民主，愿意看到她心中的需要，肯定她真正的優勢，支持她去找更適合的成長目標。但我也很欣賞每一位走進咨詢室的“拼命三郎”，我想從決定走進咨詢室的那一刻起，改變已經在悄悄發生。他們不甘做一個任外部世界規則擺布的傀儡，想要走進自己的內心，去探索自己真正的需要。

成長需要一個過程，答案也許不是馬上就能找到。但要相信，帶著思考的成長，會讓這些“拼命三郎”們收獲真正的鋼鐵意志，以及直面內心的溫暖柔情。整合好這些，也許才會成為社會真正需要的人。